中科创业的股票20多个月天天上涨,自然让公司内部的人手痒不已,于是私下里建仓炒买股票,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很多高层甚至利用自己与营业部的相熟关系,拿着公司的股票去做质押。K先生对这种情况并非毫不知情,以前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朱大户开始大量抛盘的时候,他生怕稍知内情的公司内部人也随之出逃,于是,在与朱大户谈判破裂后的9月份,他下令清查“老鼠仓”,要求所有公司资金于年底以前结清。他当初打的算盘是,通过清理“老鼠仓”,把公司所有的资金全部聚拢,然后在元旦之后逐渐抛盘,全面退出中科创业。他相信,靠他的舆论护盘能力和小丁的高超操盘技巧,他和机构庄家们肯定能全身而退。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老鼠仓”的规模竟会有那么大。
公司内部最大的“老鼠仓”居然是最受他信任、与小丁并称“左臂右膀”的申姓总裁。她私自将公司的股票拿出去质押,建仓规模达数千万元。在K先生的严令之下,以申总裁为首的“老鼠仓”们纷纷平仓出货,普通股民本来就对高位的股价颇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就会诱发大规模的出逃,于是,建立在一片谎言之上的中科神话陡然倒塌。
中科创业的股价崩盘是从12月25日开始的,在度过了一个吉祥无比的平安夜之后,高傲了将近两年的股价在圣诞节这天突然高空栽葱,一头摔在了跌停板上,更可怕的是,这一跌停就一连9个,股价从33.59元一路下跌到11.71元,50亿元市值烟消云散。中科创业的崩塌迅速波及“中科系”的其他成员,中西药业、岁宝热电等均上演跳水惨剧,股价数日之内腰斩一半。
这个时候的K先生如决战完败后的主将,面对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早已无能为力。
在中科创业股价跌停到第5天的时候,他托人传话给《财经时报》总编辑杨浪,表示愿意透露有关坐庄中科创业的内幕情况。杨浪是他的老相识,原来是《中国青年报》的知名编辑,8年前那篇改变了吕梁一生命运的《百万股民“炒”深圳》一文便是发表在杨浪负责的版面上。如今,星移斗转,人事俱非,K先生大概想让他的故事有一个完整的见证人。
两天后的2001年1月1日,中科创业股价还处在跌停风暴中,K先生在北京北辰花园别墅的家中与杨浪相对而坐,煮茶一壶,侃谈中科往事。他认为,自己的今日下场是“上当受骗”的结果,是“性格中刚愎自用的一面和文人性情的弱点令我贻误了战机,没能把握好转折机遇”。他透露说,在坐庄的过程中,与他有染的机构多达400多家,其中不少都非常知名。他声称自己正在写作庄家自述,并已写了6万字,日后将把真相大白于天下。
正当K先生在别墅中侃侃而谈的时候,“中科系”内部已是乱成一团,当日哭喊着把钱捧来的债主们包围了位于国贸大厦33层的中科创业总部,有的人还往北辰别墅冲来。中科高层纷纷辞职,董事长和总裁相继面见媒体,声称“我们就像是光绪皇帝,被吕梁架空”;“我们并不知道内情,是最大的受害者”。1月5日,深圳中科召开紧急会议,宣布“彻底与吕梁决裂”。
被抛弃的K先生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家中坐困愁城。他一边整理有关文件、协议,一边宣称在等司法部门或证监会来传讯他。很多人对他主动现身暴露内幕非常不解。《中华工商时报》评论员水皮在《吕梁为什么跳出来》一文中说:“他此时觉得待在大牢里比待在外面被人追杀更安全。”
K先生最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被关进大牢。2001年2月3日上午,北京警方到北辰花园别墅将他抓获。9日,被公安机关监视居住的K先生突然神秘失踪。据称,“那天他披着军大衣潜离,消失在初春亚运村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据分析,最终,他的结局可能有三种:至今潜藏在国内的某个地方;出逃到国外的某个地方;被人谋杀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无论死活,那个文学青年吕新建、股评家吕梁和庄家K先生都不会——或者没有机会说出所有的秘密了。
神奇小丁的结局是这样的:他和妻子躲在一个亲戚的家里,幻想K先生会死里逃生给他打电话,然后再重整旗鼓。他在北京的岳母家接到了恐吓电话,来电威胁说,若他踏进北京城半步,就会剁了他的脚。公安机关于2001年4月将他抓捕归案,在拘留所里,他一夜愁白了半边头。第二年的4月,他以“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并处以罚金50万元。他在庭上说:“面对那些受损失的投资者,我感到非常惭愧。”
那个股价曾经上天入地的康达尔的结局是这样的:2001年5月,中科创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通过股东议案,宣布公司名称变更为深圳康达尔(集团)股份有限公司。10月29日起,公司股票简称由“中科创业”变更为“ST康达尔”。日后不了解这段历史的股民,比较1999年底的康达尔与2001年底的康达尔,会发现公司头上无非多了一顶“ST”的亏损帽子,而不会想到其间竟还隐藏着一段如此血腥而壮观的“中科创业”大惨剧。
从起点到终点,一切似乎结束得太过于快速了,原本应该余音袅袅的故事结尾好像被人动了外科手术似的干净。
为什么明目张胆的庄家行为始终无法得到有效的遏制?
为什么一家上市公司90%的股权被人控制,而监管当局居然一无所知?
为什么120多家证券营业部居然没有一人告发K先生们的股价操纵行为?
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把数十亿元的资金交给一个从事违法活动的机构?
为什么那些参与融资协议的律师们都甘心知法犯法?
为什么那么多的媒体都愿意为中科创业抬轿子、吹喇叭?
为什么那么多的股票分析师、基金经理们没有一个人对中科创业的重组提出疑问?
为什么全中国居然没有一个人对K先生所宣称的任何一个项目提出哪怕一丁点的质疑?
为什么涉及400多家机构的大骗局最后只以审判几名中科创业的员工而草草收场?
为什么那些神秘的“北京机构”总是能躲在幕后,一次又一次地得手?
这么多的“为什么”,如一只只充满血丝的眼睛,悬挂在中国股市通往未来的道路上。
【中科创业大事记】
1994年11月1日,由深圳宝安区养鸡公司改组的康达尔A股上市交易。
1996年,庄家朱焕良在二级市场囤积康达尔股票。
1997年,香港突遭“禽流感”袭击,康达尔业务全面萎缩,朱焕良股市深套。
1998年秋,朱焕良与吕梁达成合作坐庄的协议。
从1999年3月起,吕梁在《证券市场周刊》上连续发表4篇《关于世纪末中国资本市场的对话》。5月19日,中国股市爆发“5·19”大行情。
1999年12月,康达尔在深市涨幅最大的前20名股票中名列第17位,全年涨幅111%。康达尔发布公告,将公司名称和股票简称均变更为中科创业。
2000年3月和7月,吕梁分两次购买中西药业的法人股,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6月,他购买胜利股份900万股转配股,成为第四大股东;同月,他又收购岁宝热电的流通股,成为第四大股东。“中科系”赫然成形。
2000年2月18日,吕梁新婚大喜,操盘手将当日中科创业的股价“做”到72.88元,以此为老板庆贺。
从1999年到2000年底,中科创业连续26个月被《中国证券报》列为投资风险最小的10只股票之一,并且长时间排名第一。
从2000年5月起,朱焕良开始私下抛售中科创业的股票,为了接下抛盘,“中科系”前后花了6亿元的资金。8月,朱焕良将所得的11亿元现金偷运出境。
从2000年12月25日起,中科创业连续9个跌停板,50亿元市值烟消云散,“中科系”股票均上演跳水惨剧。
2001年1月1日,吕梁约见媒体记者,坦陈坐庄事实,声称与他有染的金融机构多达400多家。
2001年2月3日,北京公安机关对吕梁实行监视居住。9日,吕梁神秘失踪。
2001年10月29日,中科创业发布公告,将股票简称变更为“ST康达尔”。
2002年4月,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中科案,6名相关人员以“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判刑。
【档案存底】
第一代庄家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