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雏军在科龙一役中损失惨重。为了筹资购股,他减持8000万股格林柯尔股票,套现2.48亿港元。在宣布收购科龙1个月后,《财经》发表新闻调查《细探格林柯尔》,指出公司惊人业绩的多处重大疑点,当日公司股票应声大跌,1个月内股价跌幅逾60%,市值蒸发20亿港元,顾雏军身价损失超过13亿元。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他收购科龙的成本远远大于3.48亿元。因此,在北京长城饭店的一次记者见面会上,他不无沮丧地说:“有人说我一战成名,但是我成名的代价太大了。3天之内损失了13个亿,我是今年商界最倒霉的人。”
尽管入主科龙手段暧昧,不过持中而论,顾雏军当家后却展现出他拯救科龙于危难的决心与高超手段。自潘宁之后,他也许是第二个真正把科龙当成是自己企业的人。
他对科龙的基本判断没有错。尽管这是一家内部已被掏空的企业,但是销售网络依然健全,品牌形象仍无大损,其在制冷行业的技术领先地位还没有丧失。所以,只要进行严格的成本控制和优化管理,它还是一个可救之局。于是,进入科龙后,他迅速展开了“顾氏新政”。
他先是在成本控制上下猛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花科龙的一块钱,里面有我顾雏军的两毛。”经过前面这些折腾,科龙的内部管理已乱成一团,管理失效、内贼牟利的现象比比皆是。顾雏军铁面行事,重整秩序。他先将财务统了起来,然后对科室部门进行撤并,在部件采购等容易产生腐败的环节上实行透明化。这些措施一实施,半年采购5000万元的部件成本就比以前节省了1000万元。他还大砍行政和营销预算。据《红黑科龙》一书作者何志毛记录,徐铁峰时期,副总裁以上坐的都是奔驰车,每年每车的维修费近20万元。顾雏军入主科龙半年后,同类车辆的维修费同比下降了70%,而营销部门的营销费用则比以前下降了30%。在生产一线,他大力推行“价值工程”,对产品的功能和性能进行全面剖析,剔除过剩功能,从而合理节约原材料或加工成本。有一款F型电冰箱产品,经他重新规划流程,每台成本就下降了70—80元。在公司中高层会议上,他说:“我来了,能够毫不留情地处理问题。要么你能降低成本,要么你下课。过去有人打招呼,你不能不给面子,现在连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了。”他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跟随他进入科龙的干部说:“你们一定得搞好,否则,我跳楼之前,得先把你们推下去。”
顾雏军的效率之高让人吃惊。在到任的第三个月,他就推出了两款新产品:分立循环电冰箱和制冷高效电冰箱,其广告口号颇似当年他做小康空调时的耸动性语言——“全球电冰箱划时代技术”,他声称采用了格林柯尔制冷剂的新电冰箱在能效比上大大超过了全球公认的日本节能电冰箱。同时,他将旗下的华宝空调全面拉低价格,降幅高达40%,以价格战的姿态重新卷入激战中的市场。电冰箱、空调原本就属同一营销渠道,靠高科技概念拉抬科龙电冰箱、用超级低价的华宝空调刺激经销商,这显然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整合策略,一拉一冲立见成效,一度委靡的科龙产品重新回到市场主流行列。
在他的强势领导下,一大批科龙旧臣纷纷离去,而企业运营则日渐正常化。从他正式上任的2002年3月起,半年之内,科龙内部设置从11个部门缩编为7个,科室从34个变为22个,查出内部违规款项2.6亿元,空调成本下降了25.3%,电冰箱成本下降了40.6%。也是在这半年里,顾雏军头发白了一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几乎老了10岁。2003年度中报披露,科龙电器赢利1.12亿元,一举扭转了几年来亏损的局面。
顾雏军出事之后,有很多媒体记者接触科龙人员,尽管他们对此人褒贬不一,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在成本控制及铁腕管理上的用心颇为认同。
造系运动:并购催生霸王梦
在顾雏军入狱之后,很多人一直在猜测他收购科龙的动机,试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论证他的阴谋。
当一个企业家开始实施一项重大投资决策的时候,影响他作出决定的因素往往是多元的,有战略理性的决断,有逐利的冲动,有迎接挑战的激情,也有如火欲望的驱使。当顾雏军收购科龙的时候,他也许并没有很清晰的进退规划,他只是直觉地认为这是一块被低估了的“蛋糕”,或者,仅仅是经营科龙这样的明星大公司已足以满足这个极端自负者的虚荣心。
他入主科龙后的种种行为表明,他渐渐地喜欢上了这家公司。在中国商业界一直籍籍无名的他很快找到了领导一家大公司的领袖感觉。有一次,他很感慨地说:“有了科龙,我可以与伊莱克斯的老板平起平坐。没有科龙的格林柯尔,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系统;没有科龙的顾雏军,就只是一个三流企业家了。”在接受《中国企业家》记者采访时,他说:“如果我有一天老了,走到街上有人说,这个老头是做电冰箱的,他对中国电冰箱产业还是作出了些贡献的,那我就没有白做。”
这番话颇为煽情,当他说出来的时候,一定也被自己感动了。然而,言犹在耳却很快被风吹散,他没有专心地成为一个做电冰箱的人,欲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之魔——让他很快踏上了另外一条冒险之路。
观察20多年来的中国企业败局,可以发现,很多企业的崩塌都不出意外地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违背了基本的商业规律,二是企业家个人欲望的膨胀。顾雏军得手科龙,本来就因一些特殊而不正常的机缘——如果潘宁不出局,哪有后来的这番乱世局面?他动用的又是非常之手段,基本上也违背了正常的商业逻辑及超出了他的资本能力,然而又由于特别的原因以及命运的偏爱眷顾,他仅用一年多时间就将科龙拉出了亏损的泥潭——他要感激的是,当年潘宁打下的江山底子实在殷实,科龙即使被大把掏空,仍然能阵脚不乱,仅仅“晕厥”片刻,稍事重整便又恢复了元气——其前后始末简直算是一起百中有一的“异常事件”。顾雏军如果老老实实做科龙,数年之内或可证明自己,赢得尊重,也许连他在格林柯尔时期的种种灰色记录也会被洗白或被人们淡忘,毕竟这是一个以成败论英雄、很多罪恶都会被财富的光芒掩盖的商业年代。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刻,过于膨胀的欲望重新控制了顾雏军。
就在科龙立足未稳之际,顾雏军便把手伸向了江西。2002年5月,他宣布将在南昌投资3.6亿美元建造占地2500亩的格林柯尔科技工业园。信息一发布,不但没有为他带来喝彩,反而更增加了人们对他资本投机商的观感。就在当时,托普的宋如华正把招聘5000名软件工程师的广告牌挂遍长三角的高速公路两旁。顾雏军、宋如华两人两相辉映,顿成作秀炒作的标本。3年之后曝光出来的事实也正是,顾雏军在南昌实际投资1亿元,却从江西两家银行贷走了4个亿。5个月后,顾雏军宣布以3亿元收购吉林的吉诺尔电冰箱厂。12月,又以1000万元接手上海上菱电器的两条电冰箱生产线。
2003年,是顾雏军职业生涯中短暂而耀眼的一年。科龙电器在他治理下已恢复正常,全年实现营业收入61.7亿元,重新回到家电一线企业的行列。而顾雏军一次接一次进入公众视野的,却是他近乎疯狂的收购行动。
5月,他在江苏扬州宣布以4.18亿元控股上市公司亚星客车,并将在扬州征地1095亩,建造一个总投资4亿美元、年产电冰箱360万台的科龙基地。
6月,他现身安徽合肥,宣布以2.09亿元受让美菱电器20.03%的股份,成为其最大单一股东。这一新闻轰动全国,它意味着顾雏军在1年多时间里竟将中国电冰箱行业“四大家族”中的两大巨头收入囊中,他手中握有的电冰箱年生产能力已达800万台,在全球仅次于伊莱克斯,在中小容量的电冰箱领域已是独步天下。他宣称:“我现在可以说,我能控制全世界150升以下的电冰箱。”
他入主美菱,也跟收购科龙一样,充满了灰色气质。后来的事实表明,当时的美菱电器与其母公司美菱集团有大量的关联债务,其现状十分类似科龙电器与容声集团,顾氏承诺进入后将一切都“既往不咎”。为了让这起交易显得更有说服力,顾雏军宣称投资24.9亿元在合肥建设格林柯尔—美菱工业园,它成为当年度安徽省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
8月,科龙宣布收购浙江最大的电冰箱企业杭州西泠电器70%的股权。秋天,顾雏军突然又频繁飞赴湖北十堰,洽谈收购上市公司襄阳轴承的事宜。有媒体预先得知,他有可能收购29.84%的国有法人股。至此,他的麾下已拥有科龙电器、美菱电器、亚星客车、襄阳轴承4家国内上市公司,赫然构成了一个规模惊人的“格林柯尔系”。
12月,志得意满的顾雏军当选中央电视台评选的“2003中国经济年度人物”。与他同时入选的有刚刚当上中国首富的网易丁磊、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谈判的功臣龙永图以及靠创办“蒙牛”而受人注目的牛根生等人。在颁奖典礼上,主持人杨平问他:“我们知道顾雏军先生想打造制冷王国,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吗?”顾雏军没有思考一秒钟就大声回答道:“这个目标基本上已经实现了。”
摄影棚内掌声雷动。顾雏军作为企业家的声誉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不过,在摄影棚外,媒体的评论却要冷静得多。刚刚创办的上海《东方早报》在评论文章中说:“43岁的顾雏军需要证明自己的东西很多: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是一个高明的资本猎手吗?他有从事实业的耐心和能力吗?在过去的1年多时间里,顾雏军先后将科龙、容声、华宝、康拜恩、美菱等品牌纳入旗下,俨然成为中国家电业继张瑞敏、李东生之后最值得期待的家电大王。他甚至宣称,我要整合的不仅是电冰箱行业,而是整个制冷产业链。在一次采访中,顾雏军说自己的梦是成为民营企业中的第三代企业家领袖。显然,他的故事还在路上。”
他的故事真的在路上,而且是在一条布满了荆棘和地雷的路上。
顾郎之争:一场针锋相对的战争
顾雏军的每一起并购对象都是老牌的国有企业,而其谈判过程之诡秘、成交速度之快捷都让外界充满了种种猜测与想象,而他本人似乎对此毫不掩饰。在一次与记者的交谈中,他十分率性地说:“国有企业好进入,如果我不要的话,浪费也是浪费了。”
这些言论的发表,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在某种意义上,日后如龙卷风般爆发的灾难是顾雏军自己发动和酝酿的。
2004年8月,东征西伐的顾雏军又手起刀落连续完成了两起收购行动:他以1.84亿元收购了商丘冰熊冷藏设备公司,并承诺投资15亿元搞制冷工业基地;然后又收购了上市公司华意压缩。这个月的9日,香港科技大学郎咸平教授在复旦大学演讲,题为《格林柯尔:在“国退民进”的盛宴中狂欢》,直指顾雏军使用“七板斧”伎俩,在“国退民进”过程中席卷国家财富。数日内,国内各大报刊、网站将郎咸平的演讲内容广为刊登,舆论一时沸腾。
正在并购兴头上的顾雏军显然没有意识到来者之大不善。他一贯喜欢用高压和激烈的手段对抗外界的任何质疑,此次当然也不例外。8月13日,顾雏军向郎咸平发出了严厉的律师函,声称郎咸平的演讲对其造成了诽谤。郎咸平在3天后召开媒体见面会,公布了律师函,声明“绝不会更改或道歉”,并控诉“强权不能践踏学术”。8月17日,顾雏军向香港高等法院递交了起诉状,以涉嫌诽谤罪起诉郎咸平。两个相差3岁(顾雏军出生于1959年,郎咸平出生于1956年)、都有着一头灰白头发、性情都很刚烈的中年男人开始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战争。
郎咸平对顾雏军的诸多指责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在收购过程中,格林柯尔与原来控股大股东之间存在关联交易,“收购当年大量拔高各项费用,造成上市公司巨亏,第二年压低各项费用,使公司一举扭亏”。在这一条上,郎教授说对了事实骂错了人,顾雏军其实也算是半个受害者,无非他拿人公司替人消灾,一肚子的有苦难言。二是动用科龙电器强大的现金流来完成各项收购。郎咸平通过财务计算得出,顾雏军大量挪用科龙的资金进行收购,他利用一些地方政府急于加快国有企业退出的思路,将收购与改制打包在一起,仅用9亿元资金就换走了价值136亿元的国有资产,玩了一场双方互惠互利的双赢游戏。
郎咸平由科龙现象得出结论:“中国在‘国退民进’中出现的问题与当初俄罗斯私有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极为相似,都是利用法制不健全,合法地侵吞国有资产。”此论一出,对顾雏军的质疑很快升级为传媒界、学术界乃至政界对“国退民进”战略的激烈争论。一时间观点针锋相对,一些学者认为郎咸平论点偏颇,对中国企业变革的大方向有误读,不够宽容。北京大学张维迎教授还发表演讲,呼吁舆论环境要“善待企业家,不要把他们妖魔化”。同时,也有一些学者则为郎咸平大声叫好,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左大培研究员等10多人甚至联名发表声明“声援郎咸平”。这场大论战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中国经济界几乎所有重量级的学者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护“顾”卫“郎”,鲜明对立,构成近20年来经济理论界规模最大、火药味最浓的一次大论战。
局势突变至此,显然大大出乎顾雏军的预料。在这场风波之中,他和格林柯尔成了双方论战的“道具”,尴尬无比。任何一位被公众关注的企业家,其成长经历如同一座由很多块大大小小的积木垒高的塔,哪怕其中有一块是不牢固的,都有可能造成整个积木塔的动摇或倒塌;而顾雏军的经历中又实在有着太多可疑的、经不起推敲和实证的“积木”,即便在平时已是摇摇欲坠,又怎么经得起郎咸平们疾风骤雨般的追打拷问?
10月24日,“风暴眼”中的顾雏军在北京的一次研讨会上露面。他说:“我这次是莫名其妙卷进了不应该由我们企业界讨论的事,再次当了所谓中国经济改革争论的一方,我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争论,也不想讨论这件事。”4天后,“不想讨论”的顾雏军却再次高调作出了反击。他邀请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经济研究所协办,举办了“科龙20年发展与中国企业改革路径”的研讨会。会上,企业经济研究所罕见地为科龙出具了一份验明正身、全面肯定改革经验的报告书。第二天,这个报告书的摘要以广告的方式被刊登在各大财经媒体的版面上。顾雏军颇有点得意地说:“外面很多评论让我恍若隔世,仿佛又回到了‘文化大革命’……现在又是一夜之间,许多经济学家认为我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