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铁桥走出校门步入新环境，一切都需要从头学起，缺乏在校期间得心应手的劲头，感到入门太难，身心极不适应。越不适应越得适应，将来的路漫长，只有赢在起跑线，才能取得最后胜利。郑铁桥愿望挺好，可在落实中感到无从下手。
连着三天早饭前，他将办公室的卫生打扫干净，吃过早饭，又顺手打回两暖壶热水，整天的事基本结束。
他指望马四立给他分派些活儿，哪怕替别人干点零杂，总比闲着无所事事充实些。
事无巨细的马四立，只顾自己忙忙碌碌，根本没在意郑铁桥的心思和窘境，何谈主动派活。
郑铁桥倍受冷落，却不甘心就此落寞，瞪圆双眼，寻思着找点活干，他首先盯上了电话。
手摇式电话放在马四立的案头，伸手触及可接可打，方便倒是方便，每天的上传下达任务由他承担，也是可观的工作量。郑铁桥见他辛苦，自作主张将电话挪到自己的桌上，想为马四立分担些事务。郑铁桥前脚挪位，马四立后脚又复位，指着电话说：“你，新来的同志，方方面面的事务一抹黑，还是由我把持更稳妥，等你熟悉了再接手。”
郑铁桥感动到天堂，赞叹说：“马主任真是革命的老黄牛，有你带领，我会很快适应新环境的。”
马四立拉长声腔节奏说：“是呀，办公室工作无小事，打接电话学问大着呢，够你学段时间。”他正说着话，电话铃声响起来，郑铁桥隔桌抢着接电话，心想，电话挪位接，你不舒服，我去你桌替接电话再转达，总该成了吧？
马四立却不给机会，麻利地抄起电话，“喂”声才到半截，马上变口气：“啊呀，是毛主任，有啥指示？尽管吩咐。”对方说些什么，郑铁桥听不到，马四立听得分明，讨好地说：“毛主任您放心，村里那点事我能摆平，不用惊动刘书记。”
“您看，领导哪能这么客气，回头见！”马四立脸上荡漾着得意的光芒，回味着毛领导幸福的分派，慢慢地落座。
郑铁桥跑出几米远，没抢到电话，失落地回归原位。
马四立自顾落实毛主任的指派任务，忽略掉郑铁桥的抢电话的细节，弄得郑铁桥久久地琢磨马四立的表情。
毛主任是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管着行政事务和接待工作，说话办事在县领导那里很占位置，属于县里响当当的人物，县直单位和乡镇都买他的账。他与马四立原是老三届初中同学，私交层面不分青红皂白，密切程度可想而知。毛主任这个电话完全可以直接打给刘一威，估计刘书记只能顺水推舟，不敢逆流犯上。他绕过刘一威找老同学，一来显示遇事还是同学亲，二来马四立肯定要找刘一威汇报，刘一威清楚马四立与毛主任的关系，会对马四立高看一层，等于间接给马四立竖个梯子，能攀近与刘一威的距离。
毛主任交待的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因与国策计划生育相关。县政府办刘司机的老家在李庄乡，他哥家因超生受到乡政府处罚，夫妻俩带着孩子躲得无影无踪。按照乡里规定，此类情况要实行连带处罚。出现计生问题的，儿子家找不到人，乡里便找父母要人要罚款。
刘司机的父母年老无收入缺积蓄，交不起罚款，刘老汉便硬邦邦地回应乡干部：“要钱没有，要人有两条老命。”
乡干部气鼓鼓地说：“那好呀，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请老人家跟我们去乡里走一遭。啥时，你儿子回来，啥时再放你。”
刘老汉当仁不让，挺着胸脯说：“去就去，我不信你们还能宰了我。”
乡干部原本没想把事情做绝，上来的那席话，只是例行公事，把该走的程序走完。假如老人们说句软话，再有村干部在旁帮帮腔，乡干部就坡下驴，吓唬几句，极有可能打道回府，拖些时日也没啥了不起。偏偏碰到认死理不服气的犟老汉，把乡干部们的退路堵死，他们无路可走，便押解刘老汉回乡当人质。再次谈话做工作，刘老汉继续不买账，乡干部们气急败坏地将刘老汉请进小屋里关禁闭。
刘老汉去乡里顶儿子的“雷”，两天都没回家，乡里又派人讨要生活费。家里的老伴可沉不住气，急忙派当族侄子外出联系犯计生错误的儿子，让他回话，此次超生认罚不认罚？犯错的儿子犹豫不决，在县政府开小车的儿子捎话来，先把父亲保出来，钱由他凑，这事要传开，他脸往哪放。
刘司机自知人轻言微，趁着拉毛主任外出办事，硬着头皮求情。他说，罚款准交，容他几天时间，先把老人放回家，若失信拿他试问。
毛主任管着政府小车队，对司机们格外地厚爱。他当场答应没问题，若乡里不开面，他亲自找乡里头头们督办。
刘司机吃了定心丸，又捎话给母亲，安慰老人家莫着急，三天内父亲准回家。他清楚哥哥的家底，绝对拿不出三千元罚款，他特别强调，哥哥可以少拿由他补齐，但务必掏腰包。这牵扯着责任问题，谁惹出麻烦谁要担纲。
马四立先给村长打电话问了问情况，果真如毛主任所说，心里多少有点谱。他又打电话给计生站，站长没在单位，去县里开会，副站长说他做不了主。他接着打电话追到县计生委，站长说他也主不了，需要请示分管副书记。
马四立电话里说：“不就放个人吗？还没求你减免处罚呢。”
计生站长回击道：“你说得轻松，好容易把人请进禁闭室，岂能说放就放。若都抓了放，也不等罚款到位，以后的工作如何开展。我劝马秘书少管些闲事，你缺少金刚钻呀！”
马四立讨个没趣，打了一圈电话等于白打，要知如此结果，何必走寻常途径呢。他捂着电话身子发呆，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郑铁桥条件反射般抢接电话，马四立岂能给他机会，顺势抓起电话“喂”了三“喂”。
对方是县委办的干事，饶了三句才讲明白，县委有个通知让马四立记录。
马四立愤愤地骂道：“******，还在县委办公室混事，准是新分配来的新手。”
他一字一句记下五句话的通知，末了和那头的干事印证一遍，连句客套话没讲，果断地挂掉电话。
郑铁桥连遭两次打击，自尊心隐隐发痛，但他依然往好处猜测马四立，并没以为自己的冒失行为出现问题，鼓励自己接着抢接电话，显示迫切要求工作的态度。他在琢磨，新来乡机关混事，就要从小混起从现在混起，先混个脸熟混个积极向上。
马四立掂着稿纸上的通知，若有所思地呈刘一威阅示。县委办的通知不同于一般部门的指示，它代表县委，是县城内的最高通知，半点马虎不得，一刻也不能停留，砸在手里会砸掉饭碗子。
传送纸面通知之类的小活，应是李美丽的职责范围。马四立管签处理意见笺，李美丽负责收发。马四立这次却绕过李美丽，直接送给刘一威阅示，足以见得通知的重要性。
半小时过去了，马四立还在运转县委办通知。
张恨火购物归来喝着白水看报纸，一副置身办公室浑若出凡尘的样子，着实让郑铁桥羡慕。这功夫，没有十年八年的历练，绝难进入境界。
电话铃响起来，老张无动于衷，好像铃在天边，声从何来？
郑铁桥瞅老张一眼，稍微犹豫便不再犹豫，小跑着接起电话。他还未开口，话筒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姓马的，你妈的真哏，背后使坏琢磨老子。这次，我******认栽了，等着，有老子翻盘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