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锦绣前程,渺茫人生3
“咯吱”一声,门开了。
“你跑到哪儿去了?可把我找够了!”父亲有些怨气。
他随后拿出盒饭,一个递给雄海,另一个自己端着。
约摸过了五分钟,室内增加了三个人,一个大腹便便,叼着一支香烟,有一颗门牙向嘴唇外高高地突出,满脸的络腮胡。另外两个年龄和雄海相仿,其中的一个留着披肩的黄发,从后身看去倒像是女的,可从侧面看,连个一般女人的基本曲线都没有,也叼着一支烟;另一个则身着黑色衣服,仪表端装,方形脸蛋,额上斜耷拉一撮头发,英俊潇洒。
他们的到来,雄海有些局促不安。燕飞不时把菜中的点点肉片夹给雄海,还不时说:“快吃!吃饱一点,学校比不上家里,没得零食吃。”
“你们不到外边吃馆子?这也能吃?”留着披肩长发的男孩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不习惯在外边吃饭。”雄海很不自然地答道,他随即脸上微微发烫。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撒了弥天大罪的谎的孩子而感到蹩脚,很希望自己能消失在这三人的视野里。
“噢!原来是这样!”他若有所悟地答道。
“快吃!吃饱一点,省得晚上又饿!”燕飞又一次敦促着,并将好不容易看到的一块肉片放到了雄海的碗中。雄海听到那个留着长发的男孩的问话后,不知不觉刺痛了他的心,他已经没有任何的胃口。
“我……我吃饱了!”
父亲的心头有一种丝丝的悲戚。但他又能怎样,他能为孩子提供的就是这些,他终生默默耕耘于那块黄土地上,为的就是能为孩子尽量提供更丰富的生活条件,期盼他们将来能出人头地,能为贫穷的家乡出上一份微薄之力,不辜负他那一份对乡村黄土地的眷恋之情。
“这几个煮蛋是老书记特意带给你的,留着待晚上饿时吃,家里农活很忙,我得连夜回去,后天种小麦,你安心呆着吧!”
“我哥哥那里还去吗?”
“时间紧,我就不去了。再说了,他胆子也大,应该能照顾好自己的。”
雄海本想留父亲住上一天,陪他说说话,放松一下他整天只顾忙碌于田间而不顾自己的身体。但不知为何,他竟沉默了。
一路上送父亲出了校园,雄海很少说话,只是父亲叮嘱着:“好好学习,钱你节约着点用,吃的不用省,你这么瘦,能吃就尽量多吃点,让身体长壮点,少生病,这样我们就放心了,过一阵子我再给你寄钱来。”
父亲佝偻着背,蹒跚地走在宽敞喧嚣的马路上,他的背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以至去了好远,背影还是那么真切而熟悉。父亲的背影最终还是消失在这茫茫的人海中,雄海的视线已经被涌出的泪水淹没……
父亲走了,留下几位室友和雄海。
“喂!你叫什么名字?”长头发的男孩望着雄海。
“燕雄海!”对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他淡淡地答道。
“熊猫的熊。海豚的海吗?”
“雄伟的雄。”
“噢!”他沉静片刻。
“我姓阳,单字彪,有气度吧!”他自动报了姓名,有些孤芳自赏,“我叔叔最欣赏****,对他的政治手腕了如指掌,叔叔虽是化学系教授,但与一般的历史学者相比,更具有独特的见解。” 他本想再将他叔叔对******与****的政治风格作一番详细的讲解,但在一旁的那个大腹便便的满脸络腮胡的大人物瞪了他一眼,他就只好作罢。另一方面,他叔叔一向认为****的才智略高于******,在此处说出这样的评论,他觉得有些欠妥。
“叔叔很希望我将来从政,为我取名阳彪,但我对政治不太感兴趣,我倒是希望将来能像郭富城、谢霆锋一样,红遍整个乐坛,迷倒千千万万的美少女,那才多么有气派呀!”他说得有些忘形,除了他那大腹便便的叔叔又一次向他瞪眼外,其他的人都没有答腔。此时他转过身来才发现身旁又多了两个女孩:一个是他的女朋友杨梅,扎着羊角辫,辫上夹着只粉红色的蝴蝶式发卡,看上去不太华丽,但也很引人注目。当她刚进来时,就给郭勇留下了较好印象,所以郭勇还偷偷地多看了她一眼。另一个女孩子则穿着一套嫩绿色的短裙,长长的秀发用丝带扎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别引人注目。他是燕雄海所熟悉的胡萍,她的突然出现,给雄海有些惊奇,他知道她没考上,难道是她来上自费还是其他原因,他不得而知。
阳彪刚才只顾向室友们神吹海侃自己的事,却没留意到女朋友和胡萍的到来。现在发现后,他得意地向女友笑笑。就在微笑间,他发现了漂亮的胡萍也来了。他和叔叔都很在意。
阳彪知道两位靓丽的女孩子在他身旁后,原本独自自讨没趣的话题即将终止,现在却又来劲了。
“对了,你是农村来的吧?”
雄海本就对他的这番孤芳自赏的话语有些厌烦,故而以沉默作为回答。
“难怪是这样,我说怎么你对****这话题会毫无反应,像是不知道他似的,以后有空我一定给你好好讲讲,包你比学历史还管用。”他笑笑后又特意看了胡萍一眼,意思是说,如果你愿意,我也很乐意为你讲讲。
“农村的孩子就是这样,从小只知玩泥巴,对其他的事就是一无所知,被城里人称作乡巴佬,难怪连大教育家孔子都鄙视生产劳动。”
雄海的心隐隐作痛,作为独一无二的农村学生,他感到势单力薄,先前吃饭时被他刺痛的心,又一次泛起。
“不过你父亲为你取名雄海,也是有他的目的的,可能就是因为他长在农村,一生都不得志,才把你取为这名字,希望你这一代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农民。从他的取名上看,他还蛮有先见之明的,恐怕他多少还上过几天学。”
雄海把“你无权去评论”哽咽着吞下了肚里,他不习惯和人争论,对待这一类的事他惯用息事宁人。
“哟!这么板扎的钻石手表,哪儿买的?”阳彪羡慕地望着那个方形脸蛋、英俊潇洒的男孩。
“巴黎!”这位名叫郭勇的男孩不以为然地答道。他一直都很讨厌他对雄海的那些品评,几次都想插嘴,但想到新学期就和同学闹矛盾,实是件极为不好的事。
“你出过国?”
“我姥姥带回来的!”
“这么说你有绿卡?”
郭勇点点头。
“我回去让我爸爸为我买一块。他笑着看了叔叔一眼。
他听了郭勇的身世后不敢再轻视他,继而又和他谈论了一些名牌西服和名牌皮鞋之类的话题,当然郭勇一直都很冷淡。他谈话的内容大都针对燕雄海,幸好其余人都在他们不经意间走了,仅剩下他们三人,雄海本想很早就逃离这是非之地,但他怕今后阳彪会更加嘲弄他。
他的心在流血。贫穷,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向尴尬的边缘,时时地让他无地自容。大学?这就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大学?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可悲,竟然连正视贫穷的勇气都没有,这点可怜的自尊到底能撑多久?
阳彪尽管想方设法地找话和郭勇拉谈,但他俩始终很难找到投机之处,谈话也只好暂时终止。现在时间已不早了,室内仅有两张空床的被褥还没装套。一个是郭勇的,另一个就是阳彪的,他俩都急于装被套。
“哎呀!怎么像沙袋一样。”郭勇有些急了。雄海过去帮他。原来因被褥裹在一起,郭勇找不到它的边角,褥芯抖不开,在雄海的帮助下,不到一分钟,被褥就装好了。他的脸上微微发红,感激地说:“真谢谢你,你挺能干的。”他的夸奖,倒使雄海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慢慢来,总能做好的。”
阳彪可更急了,装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
“早知这样,我才不住校呢!”大腹便便的叔叔本就不赞同他住校,因为他家就在学校里,但阳彪说他很想体验一下集体生活,他也就住校了。
看他那样子,郭勇和雄海都忍不住要发笑,郭勇附耳对雄海说:“别管他的,活该!看他刚才那副德性。”
阳彪装上被褥,不成,像沙袋子一般,抖来抖去,还是一团糟,把汗都急了出来。
雄海有些过意不去了,但郭勇说不要管他。
“我来帮你吧!”雄海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农村,要是别人有困难,就算是陌生人也一定会帮忙的,更何况这是同学,这是他从小就从爸爸妈妈身上学会的。
一分钟都不到,被子就装上了。
西边的最后一丝晚霞从树阴的缝隙里通过窗明几净的玻璃射入707宿舍,照得刚刚粉刷过的房间粉壁生辉。具有原始森林特征的磐石峰,此时一定别有特色吧!为冲淡他那颗受伤的心,离开这是非之地,雄海决定到磐石峰上走走。
磐石峰顶上,仍有未落山的万道霞光,洒在茂密的杉松上,松上鸟鸣啾啾,甚是壮观。而雄海却无暇欣赏这大自然馈赠予他的最佳景致。马致远《秋思》中的名句不禁涌上心头:古道西风瘦马,夕阳夕下,断肠人在天涯。
人世间许多美丽的东西,有时就像那即将下山的霞光,瞬间即逝,留给人们更多的只是惋惜和痛苦。他是从那遥远的僻水沟里飞出来的一条“金龙”,是他们田府县人人夸奖的精英,是全体抱犊村人民瞩目的焦点,是祖国未来的栋梁之材……而此时此刻,他却为那点可怜的自尊而连正视贫穷的勇气都没有。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没有金钱而带来的,金钱难道真的是万能之物吗?他一遍又一遍在责问自己。父亲为了自己和哥哥,把他的前半生都献给了那片黄土地,才将近四十来岁,就佝偻着脊背,千年古藤爬满了额头。舅妈那势利的话语,乡亲们的嘱托,一股脑向他袭来,他只觉得脑袋隆隆作响。
我行的!我会行的!天生我才必有用,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同抱犊峰上的那棵苍天巨松一比高低。金钱并非是我的最高追求,我的最高追求是事业,是我从小就树立起的一种信仰,是一种高尚而不平凡的人生……
父亲的事业并不可耻,他是高尚的、伟大的一名劳动者,是我的榜样,我为他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夕阳已经落山,雄海为找回了一个真实的自我而心满意足地下了磐石峰。明天就要军训了,他还得去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