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秀兰决定走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自从过完年看见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心里就打定主意了。这里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家,虽说自己给峰子带了绿帽子可是她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从没有奢求过什么。而且家里的两个老人也都送走了,这还有什么可以留念的呢?
最舍不得的就是杨二嫂一家人,这么多年来要不是他们家的帮助肯定是熬不过来的。这要走秀兰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杨二嫂说。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会拉着她的手不让走,过一晚估计整条村的人都知道秀兰要走了,到时候的流言蜚语更是激烈。
孩子见她在收拾东西,似乎也懂了要离开这里。这孩子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感情总比其他孩子要敏感的多。
秀兰问他要不要跟四妞道别,本以为他会哭着说不要走之类的小孩子话。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像个小大人一样摇摇头,于是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难道就连聪聪也感受到了这里不属于他们的家?
秀兰是天刚亮的时候就离开的,彻夜未眠。最后还是在自家的柜子旁留了封信给杨二嫂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到车站之后,秀兰也没想太多。大清早的车站没什么人,零零星星躺着几个露宿者。经过他们旁边时会警惕的望着他们,看见他们没什么恶意之后又转过头去睡了。秀兰拉着孩子的手,快速的穿过这些露宿者。每当经过一个时,就会感觉到孩子拉她的手拉得更紧。
最后来到卖票口,几乎没有人排队,秀兰探了个头进去。
“大哥,麻烦要张到广州的票,最早那班。”
结果那人抬起头来瞪了秀兰一眼,秀兰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剪了男人头的女人。宽额头浓眉毛,加上一双小眼睛。其实不仔细看真觉得这就是个男的。被她这么一瞪秀兰感觉很不好意思,就伸出了头。
“有没有带小孩呀?”
“小孩还很小,不用买票吧?”
那“男人”探出头来看了看聪聪一眼。
“要买半票。”
拿着两张票出了站,也没等多久,火车就到站了。
聪聪第一次坐火车感到很兴奋,一路上都东张西望。最后累了就歪在秀兰怀里睡了,这次去广州那边是一个依靠也没有呀。到时手里的钱用完了,自己估计就要像那些露宿者到街边露宿去了。和当年离开家的情况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后路就这样逃出来了。
秀兰突然有一种不想下车的感觉,因为离开了这节车厢就不知道哪里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
可是火车的轰鸣声最后还是停止了,秀兰拿着行李拉着孩子随着人流挤下了车。一下车就有一帮人围上来,问她要去哪里?
“摩托车要吗?”
“小姐,要的士吗?”
秀兰突破人群终于挤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想着坐下来休息一下。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秀兰回头看了一下没发现熟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陌生的城市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呢?
可是第二次她是真真切切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王二。秀兰看他满头大汗,好像比过年的时候消瘦了很多。
他笑呵呵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安全帽。原来他也是刚才拉客大军中的一员,看他的样子是没有揽到客人却在人群中发现了狼狈的秀兰。
“我还以为是自己老花眼了呢,原来真的是你啊。”
王二满脸都是笑容,带着明显的疑惑。
“王二哥,我也没想到一下车就遇到贵人了。”
秀兰一阵寒暄,感觉到恶心。可恶,这世界怎么那么小,跨了几个省还是能见到熟人。这样怎么借口离开呢?
“怎么啦,大妹子来广州找人呀?这大城市找个人可不容易呀。”
秀兰知道他在暗示着什么,整条村的人都知道她给自己的老公带了绿帽子,最后峰子连爸的葬礼也没有回来。
秀兰不想跟他拉扯。
“大哥,你不还要揽客吗?你看客人都走光了。”
秀兰朝人群努了努嘴,示意王二赶紧走开。
这王二每次过年时回来都大袋小袋的,兜里永远都揣着烟盒,见人就发烟,必定海吹一番。别人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在外面做什么大生意,见到他都恭恭敬敬的喊声王老板,一听到别人喊他老板嘴就咧得更开了。看到王二满脸灰尘挤在人群中不断的向潜在客人招手,可是得到的往往是一脸的嫌弃,秀兰既觉得可笑又可怜。
王二看秀兰不想再跟他纠缠,尴尬的笑了笑。
“那大妹子,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要小心点啊。”
看着王二大步走向人群,满嘴的微笑。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妹子,你看你在这也没有什么亲戚,这是我电话号码。要是实在没办法了就来找我吧,虽然说哥我自己也是混口饭吃而已,可是帮一下大妹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王二长了满脸的麻子,又爱抽烟,满嘴黄牙一说话就一大股的烟味。今年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有讨老婆,人长得丑是一个原因更重要是不老实。王二的风流史秀兰也是听回来的,大概二十多年前吧。这王二狠了心要追隔壁村的一个姑娘,可这张麻子脸又没有厚实的家产姑娘怎么会看上他呢!苦苦追求了一年多,姑娘家的农活重活王二是抢着做。可是姑娘硬是不松口,后来还跟另一个男孩好上了。王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看着自己还没有吃到的葡萄落在了别人口里,心里的闷气怎么能解开呢。
一天傍晚趁着那姑娘一个人在麦田里,王二就把姑娘硬吃了。
王二这人虽然下半身不老实,可是也不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听说后来自己带了把菜刀到了姑娘家,当着人家的面把自己的一个手指给砍了下来,那姑娘一看吓得晕了过去。可你把别人没****的女儿给糟蹋了,姑娘的爹才不管你砍多少根指头说什么也要把王二拉去派出所关一辈子。
王二在牢里关了几年之后被放了出来,在家没呆多久就跟着同村的人出去打工,逢年过节回去看看老父亲,有时还会托别人带点礼品给那姑娘家。一开始都被退回来,几次下来也就送多少收多少了。
虽说这王二年轻时干了缺德事,但从牢里出来后就一直老老实实。要是村里哪个有点困难,找到他帮忙也从不推托。所以说王二的形象在村里也算是正面的,可就是没有一个姑娘肯跟他。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聪聪扯了扯秀兰的衣角。
要去哪呢?秀兰心里真没有底,上一次来这里是来找希望,再怎么说找不到还有一个家回去,可是这一次家已经没有了。没有回头的路该如何往下走?
秀兰牵着聪聪走出了火车站,广州已经是春天了,街上的行人脱去了笨重的棉衣换上了春装,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整座城市。行色匆匆的行人眼神也没有在她们母子身上多停留一会,他们就像这座城市的小丑,但细细一看这座城市的小丑又何止他们呢?那些匆匆而过的人群中总会夹杂着一两个像他们这样六神无主,不知何去何从的人。
每年都有数十万怀揣着各种梦想的人涌进这座城市,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有着不一样的故事,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都会发现他的经历绝对不低于一本书的厚度。但他们相同的是想逃离以前的生活所以才会去一座陌生的城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有一道别人不能触碰的伤疤,你认为这是自己最不堪入目的伤痕,可是在别人眼中这只是一道微不足道已经愈合的伤痕,他或许会想自己的伤比你的更痛。
有些人为梦想而活着,有些人会活着而去找一个梦想做寄托。
秀兰属于后者,她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怎走,只知道自己要活着,孩子不能受苦。
已经是中午,两个人还没有吃饭。孩子已经饿得不想走了,秀兰只好拉着孩子进了一间快餐店点了份最便宜的菜要了两碗白饭。
“老板,你们这收不收人啊?”
快餐店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已经花白了,说话声音也有点沙哑。听到秀兰这么问她,放下手中的碗碟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秀兰。
“现在不收人,最近生意不好做啊。”
秀兰听到这么说也没有再坚持。
吃完饭后,没有地方可去就带着孩子四处溜达。孩子搭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已经累的不行了,就想着睡觉。不愿跟着再走了,就只好在一个街心公园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些长凳。上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流浪汉,秀兰选了一张较偏的椅子。
孩子靠着母亲的臂弯很快就睡着了,秀兰不敢睡虽然眼皮一直耷拉着,实在受不了就用指甲掐自己。
“大妹子,今天咱们算是结缘了,又见着了。”
这世界真是小呀,原来王二就躺在自己不远处的长椅上,可能是摩托车挡着视线秀兰一直没有发现。
“王二哥,这可是巧了又见着你。”
这次遇见王二秀兰心里并没有厌恶,倒是有了种亲切。
“我说大妹子,你是去哪里啊?要不我载你去!”
王二瞄了瞄秀兰的行李还有靠在身上的孩子。
秀兰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接,就只好低着头。
王二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什么人什么处境还不是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见秀兰不吭声也猜出来了。
“大妹子,你看你要是不嫌弃今晚就去哥那住一晚,我在这城里也认识几个人,明天跟他们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王二说完又觉得说的有点不妥当。
“你看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先找个旅馆住一晚,明天我再帮你打算?”
秀兰听了之后,觉得这也是唯一的路了,总不能带着孩子露宿街头吧。
于是就坐上了王二的车,一路上颠颠撞撞,左拐右拐终于进入了一条小胡同。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停了下来。里面熙熙攘攘,有男人的吵骂,女人的尖声细语,有时还会传来小孩的哭闹。
王二带着她上了楼,拐进一间小房间。见王二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左翻右翻终于找到一条可以打开房门。一推开门就一大股的霉味,拥挤的空间,地上都是衣服鞋子还有穿得发黑的袜子,三个人走进来连个转身的位置都没有。
明显王二没有预计到他的房间会那么小,一下子也慌了神不知怎么办好。一直拍着自己的脑袋,过了几分钟之后。好像终于想到解决办法,跟秀兰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留下秀兰母子呆呆的站在这狭小的空间中。
约莫过了几分钟,王二喘着粗气跑了回来。
“大妹子,真的不好意思。看来我这破地方今晚是接待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我王二说的话就一定不会食言,来我在上面跟你找了睡的地方。”
“上面?”
“上面的红姐是在永安鞋厂做的,她老公跟我一样是开摩托车的。刚好这两天她老公回了老家,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她那屋子比我这宽敞多了,我刚刚就是上去跟她打了声招呼,让你在她那住两天。”
秀兰现在唯有王二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拿着行李牵着聪聪跟王二上了楼。
开门的是一个面目慈善的女人,看到秀兰立即就接过她手中的袋子。看到躲在秀兰后面的聪聪又疼爱的摸摸他的头说。
“跟我的小儿子差不多大,可是他给他奶奶带着要不然这两个小鬼还能做过伴。”
其实红姐的房子并不大多少,只是家里有个女人就会是不一样。房间虽小可是每样东西都会收拾的整整齐齐,还养了两盆仙人掌,看得出这是个很懂生活的女人。
房间里面就只有一张床,夜晚三个人就挤在这张小床睡。孩子累了一天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两个大人聊了几句后也都各自合上了眼。不一会秀兰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可是秀兰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敢翻身害怕吵醒熟睡的两个人。秀兰一直觉得枕头底下有什么烙着自己,可是几次用手去摸都摸不到,最后还是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了。
这些出租屋都是紧挨着的,所以晚上一熄灯就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摸了出来可秀兰也看不清是什么,只好放在枕头边。最后也迷迷糊糊睡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红姐已经去上班了。桌上留了张便条和条钥匙告诉她饿了可以煮面吃,她下午五点多下班。秀兰在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昨晚自己从枕头底下掏出来的东西,原来是避孕套。
孩子还没有睡醒,秀兰自己一个人下了楼去找王二想看看他能不能帮自己找份工作。还没下到一层就见王二拿着个头盔迎面撞了上来。
“大妹子,起来啦?”
还是一脸的傻笑。
“大哥那么早就出去拉客啦?”
这句话要是昨天在火车站的秀兰肯定有些轻蔑,可是在今天只有关切。
“哈,拉完回来啦,今天早上红姐上班时跟我说你还没醒,我就先出去拉了两趟客。”
秀兰抬头看看天,这天也只是刚透亮而已。其实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这大大小小的出租屋都已经空了,有些就只有孩子在,大人们都已经出去养家糊口。说到底这些人在这座偌大的城市中就只是蝼蚁罢了,大多数都是成群结队的爬行。
王二说自己认识一个保姆中介所的老板,看秀兰愿不愿意到他那去。都这种环境了,哪容得有自己的意愿呢,能找个地方栖身不至于逃回那座山村就好了。当天下午,王二就带着秀兰去了那个中介所。
王二载着秀兰,转进了另一条巷子,看得出来这里住着的人与他们有同样的身份。王二的摩托车在一间小房子旁停了下来。门外面立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保姆中介所”。屋里的人见外面有声音以为是来客人了,欢欢喜喜的迎了出来看到是王二,那人的脸上明显少了几分欢喜。
照例是满脸的憨笑,王二将秀兰的情况跟那人说了一遍。还不忘嘱咐了一句“阿祥,这是我同村的大妹子啊,你可要多多关照一下啊!”
对方也努力的回应着,尽量将心里的不耐烦不放在脸上。
这就算是打了声招呼,接下来就只有等。
在等待的过程中,秀兰每天干的事就是带着聪聪到大街上游荡,留意街上招工启事。其实秀兰想找份工作也不是那么难,可是带着个孩子结果就不同了。这两天唯一值得提的事就是秀兰在街上看到一个很像峰子的男人,可是只是人群中的一个背影而已,也得不到印证。
眼看着带来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红姐的丈夫过两天就要回来自己这样住在人家那根本就不算回事,虽然红姐还是那么热情可是秀兰心里每天都感觉酸酸的。
夜里,红姐试探性的问秀兰要不要去他们厂里做,虽然很累可是会分配宿舍。能摆脱现在的窘境,秀兰肯定求之不得。
红姐第二天下班回来就兴冲冲的告诉秀兰明天跟自己一起去上班,还说她们工厂附近有一个民工小学可以先让聪聪去那。
就这样,秀兰始终没有沦落街头,进了永安鞋厂。
永安鞋厂的规模不大,主要是靠替知名品牌的鞋子加工。这里的工人大多都是女工,实行流水线工作。秀兰分配的岗位是较轻松的,负责检查包装。这些鞋厂的基本工资都是很低的,大多数来源于提成,每个月工厂会给每个人分配工作量。完成这些基本的工作量剩下的就是提成,因为这个原因这里上班时间女工们是很少讲话的,每个人都争分夺秒的加工。
虽然工作很累,可是总算有个安身的地方。聪聪也到了附近的民工小学学习,学费是免了,每个月交学杂费和伙食费就可以。因为那里的小孩子的家庭都差不多,所以不存在贫富差距之类的。秀兰每个月的工资资本能维持两个人的生活,要是工厂效益好还会有奖金改善一下生活。
生活渐渐的稳定了下来,看到聪聪脸上终于出现了孩子应有的笑容,秀兰觉得自己终于像个母亲了。要是碰上放假,秀兰就会带上孩子到王二家里,帮他收拾一下屋子给他做顿饭,王二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从未表露过什么非分之想。倒是红姐在她面前说过几次王二的事。面对红姐的有意撮合,秀兰也没在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不想再有什么变动。现在的秀兰早不是当年那个摔门而去的女孩,而是遭受过生活无尽的打磨的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