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第一次听到胤裪说这么多，逐枫就是笑了：“你这样的思想我也很赞同，其实我们两个是兄妹，也是朋友啊，日后，还会成为知己呢！”隐约明白为何胤裪最终躲过了命运的纠结，原来，他是这样一个可以交心的兄长和红尘知己啊。的确，值得珍惜。
两人是款款而谈，从经史子集等俗物聊到了诸子百家，从天地玄黄聊到了人生哲学。逐枫发现胤裪的书籍狩猎广泛，并且见识独到，很多和自己可谓不谋而合，这种杯酒遇知音的畅然是让逐枫笑靥绯红，好久没有这么开心的和一个人谈天了，两人各自用雅号称呼，他是郭乡居士，她是枫林旧友。因为时间的缘故，最后不得不各自回府，但是我想，这一夜的相遇相知，恐怕是终生难忘了。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以复立皇太子胤礽，遣派官员南书房大臣张英撰写祭文，大学士温达、李光地前往祭祀。说到能当此殊荣的张英，虽是汉人，却是人杰。张英是安徽桐城人，和方苞是老乡，进士出身，通满文，在南书房任职，被赐宅西安门内，辰入暮出，随侍康熙左右达25年。
后官拜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居官四起四落，或被革职，或降下五旗，以白酒一蛊，清琴一曲，沉而复起。其子正是康熙身边的宠臣张廷玉，如今患病在家，若不是册立皇太子这样的大事儿，是决计不会劳动他老人家的。
此番告祭天地、宗庙、社稷不谈，次日，晋封皇三子胤祉为诚亲王，皇四子胤禛为雍亲王，皇五子胤祺为恒亲王。皇七子胤佑为淳郡王，皇十子胤誐为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裪、皇十四子胤祯俱封为多罗贝勒。康熙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就是继康熙三十七年的这第二次加封中促进皇太子与诸皇子以及诸皇子之间的团结。可惜，日后事与愿违，皇储争夺，愈演愈烈。
因此获利的人是不少的，除了一位永远见不到天日的胤褆，还有一位深院圈禁的胤祥。外面的一切爆竹声中，没有他们的足迹和欢笑。原本刘铁成是出任步军统领了，可是康熙身边实在离不开他，便是让讬合齐接任步军统领的职务，这个讬合齐逐枫是有一些印象的，康熙四十二年他曾经接受了在塞外统领的命令，因而阔别京城整整六年。
说起讬合齐，他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人，后转为内务府包衣。以其为定嫔万硫哈氏之兄，皇十二子胤裪之舅，故而受到了康熙的信任，且一直看来他是一个中立派，与太子、胤禩等人牵涉不多。还有被牵扯到的就是一贯受到康熙信任的明珠一党，明珠作为胤褆的舅父，如今却被康熙罢免了职务，让他在家养老去了。
其他的反太子党派成员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依附胤褆和胤禩的徐乾学三兄弟，以及王鸿绪等重臣纷纷落马，解任回籍。说到这个王鸿绪，他为官不清，政绩不明，结党营私，招权纳贿，名声不佳。但是他擅长诗文，精研书法，很有才气，原名度心，自号横云山人，自幼聪慧，熟读经史，19岁便高中榜眼，从此步入仕途，并且深的康熙的垂青。先后充任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左都御史等要职。
康熙三十三年，为张廷玉所推荐，以特旨起用为《明史》总裁，与陈廷敬、张廷玉等人共同负责《明史稿》的修改工作。王鸿绪负责列传，尽心校正和修改，得到康熙的信任和重用。康熙三十七年，他再度入职南书房，次年升为工部尚书，后为户部尚书，此间还两次扈从康熙南巡。
康熙的重用让王鸿绪感激涕零，因此不断地密奏朝廷政事，成为康熙的心腹耳目。可是他依附胤禩，与明珠之子揆叙保荐胤禩为皇太子，事情暴露后，遭到了康熙的训斥。次年，即为康熙四十八年解任回籍。
且说作为权臣，极少有能够功成身退的，像张英这样三代得谥，六代翰林的人物更是百里挑一。二立太子的过程极为繁杂，且因为胤礽第一次作皇太子的时候还尚在襁褓之中，省略了许多的礼节，故而此番二立，饶是有风光无限。宫中一时大小宴席不断。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天气正是最为凉爽的时节，康熙移驾畅春园，竟然让沐穹及其妻室陪驾，逐枫也因而见到了阔别许久的敦恪，她脸色红润了不少，淡淡泛出健康而妩媚的笑靥，抱住逐枫是哭个不停，因为风声已过，且敦恪过去本身就不常露面，这种瞒下不瞒上的事情，诸位皇子也自然明了，只要大臣和百姓不知道就可以了，所以敦恪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参加各种活动。
于此同时从塞外和京城内是传来了两个不大好的消息，虽然都是小事情，可是在外人看来也有些举足轻重的地位，替代敦恪远嫁的裕亲王遗孤，那个真正的爱新觉罗访竹是香消玉殒了。此外，才精神抖擞忙完了立太子的大典的张英阁老星夜去世了，康熙命令皇室宗亲哀悼三日，以示凭吊。
时光流逝到了六月，二十六日是裕亲王福全的祭日，因为访竹的去世，所以暗地里逐枫还是陪着康熙去和福全凭吊了一番。随后逐枫和康熙便回了西苑丰泽园，说到丰泽园是康熙为了亲近农耕而特别建造的，可谓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颇有几分桃花源的感觉。正是漫步在小路之上，两边都是康熙亲种的庄稼和粮食，谷穗方颖，逐枫是忽然拉了一下康熙的衣袍：“皇叔，你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见到一株科苗是远远高出了其他的稻作之上，别的种子刚秀穗，它已经成熟了。
康熙喜道：“看来那是一株成熟更快的稻谷，派人收藏它的种子，等到来年看一看它是不是成熟的更早。”
逐枫听了也是甜甜一笑，吩咐下去了。这是逐枫第一次来丰泽园，故而看到这种农耕美景，几个月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再往前走左边是御瓜棚，一片葱翠。右边是一片桑树，在旁边还搭建了蚕舍，知稼轩，秋云亭，用来让康熙观看劳作。康熙是把自己领到了一片葫芦地上，满脸欣喜道：“丫头，这是朕亲自种植的，你可要看一看？”葫芦的旁边还种着一些瓜果蔬菜，爬上了藤架，这一副农家风情实在是让逐枫感慨，看到康熙重农重桑，以农为本的真情流露，听到他真心的欢喜笑声，是半含撒娇的靠在康熙身边，李德全呈上茶叶解渴，逐枫是感叹道：“若是这茶叶都是我们自己种植的就好了。”
康熙啜了一口道：“枫儿，朕可是学过农耕的，丛来年有时间咱们再去体验一下？只是那样的农耕到底比不来百姓家的辛酸啊。来年朕视察黄河水利的时候，咱们一定要去看一看。”
逐枫自然是点头应承了：“不如在避暑山庄的莆田丛樾亭旁也开辟御瓜圃和稻田，御瓜圃里种一些瓜豆菜蔬，御稻田则作为试验的庄稼田，引进一些新的稻谷种子好不好？”
两人谈着这些农耕的趣事儿，有商有量的模样，逐枫又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康熙。因为疼爱自己的缘故，康熙没有让逐枫再参与太多的朝廷政务，每日陪在康熙身边的时候也可以自由多了，康熙是下令培育新种的稻谷，且在京郊玉泉山，也就是供应皇家饮水的地方种植了更多的御稻田，那里的环境和气候也是极为适宜的。
丰泽园其实不过是两所四合院，一组主建筑是崇雅殿，另一组是菊香书屋，康熙在这里藏书、读书、听大臣进讲等，旁边的十亩一分稻田，一亩三分的内演耕地，园外耕种，园内读书，正有那种诗书传家，农耕为本的儒家修身、齐家、治国的思想。这段时间也是逐枫过的极为潇洒的日子，丰泽园之侧，治田数蛙，环绕着溪水，年年还有岁收，真是修生养性的好地方，康熙为此作诗一首：紫芒半顷绿阴阴，最爱先时御稻深。若是炎方多广布，可能两次见秧针。
在丰泽园里，逐枫见到最多的就是康熙的西洋老师白晋，起先的另外三外西洋老师南怀仁、张诚和徐日昇先后去世，仅剩下了作为法国人的白晋，白晋是康熙二十六年以国王数学家的身份，被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派遣来华，供奉内廷的。他为康熙进讲天文历法、数学、医学、化学、药学、人体解剖学等自然科学，他博学多才，深受康熙的赏识。
最近他正为康熙讲解的是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逐枫事先还纳闷这个白胡子老头子怎么会读满文的，后来便是知道了，原来他到北京学习了九个月的满语，还将教材翻译成了满文，并用满文给康熙连讲了三角、几何和代数，还介绍了比例规、算筹等计算工具。康熙认真学习的时候，逐枫也在旁边看着，估摸了不过是初中的内容，可是康熙没有多少几何基础，故而学起来还是很费力的。白晋惊讶的发现逐枫不仅对这些定律耳熟能详，运用仪器更是娴熟备至。
意外的交流中发现她竟然能流利的说出一口英文来，康熙对这一点也很是惊奇，可是转念一想，逐枫在塞外的时候，所住地域都是靠近沙皇俄国的边境，何况逐枫本人喜好洋学，也就理所当然的熟能生巧了。逐枫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族人不仅会回语、满语、汉语，更会俄语。虽然英语那是不是最通用的语言，但是作为耶稣传教士的白晋却能够很好的掌握。
康熙认真听讲，反复练习，亲手绘图，对于不懂的地方，立刻提出问题，就这样通常是整整几个小时和逐枫、白晋一起学习。然后把文稿留在身边，在内室里反复的阅读。逐枫在闲暇的时候也就陪着他练习运算和仪器的用法，复习欧几里得的主要定律，康熙是努力记住推理的规律，逐枫是拿这些定律和现代的数学作比较。有一天康熙说，他打算把这些定律从头到尾阅读十二遍以上，逐枫感叹这位暮年皇帝的好学精神。
康熙是召来了大学士、九卿至御前，还当着众位臣子和儿子的面前试验仪器，反复校对诵读。并且十分郑重的告诉逐枫：“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还絮絮叨叨提起他少年好学，中年苦学，盛年博学的往事：“朕五岁开始学习《三字经》，七八岁所读的经书，到如今五十多年也不曾忘记。至于二十岁以后所读的经书，数月不温习，就已经荒疏了。所以趁着年轻，就应该多读一些书籍，也可以增长自己的阅历。朕亲政之后，每日早朝，御门听政，虽政务极其繁杂，但必定要抽时读书，寒暑无间，也算是乐此不疲了。人心至灵，出入无响，一刻不亲书册，此心未免旁鹫，朕在宫中，手不释卷，正为此也。记得亲征准葛尔丹的时候，也是让白晋抽空给朕演讲自然科学知识的。”
这话表面是对逐枫说的，可是寓意却是达到警醒世人的目的：“朕22岁后便规定讲官定期演讲，不仅学习儒家经典，更涉猎史部的《史记》、《资治通鉴》、《汉书》种种。读书的重点，一是经，二是史，读经和读史，互相参证，相辅相成。朕闲暇时与熊赐履讲论经史，他阐述读书切要之法，甚合朕心，凡读书全要得到古圣人立言之意，得立言意，中心默识，应事接物，方才得力。也就是说读圣贤书，要领会其立意，掌握其实质，并非死记纸上的学问。”说到这里，众人皆有所悟，康熙笑对逐枫道：“枫儿，你说说朕这一袭话，可是有些理论的？”
逐枫缓缓坐下，把玩着手中的测量仪器逐枫并用那些仪器有时测量某座山的高度，有时测量某个显眼地方的距离。饶是这样，却言语机智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话诚然是不假了。我觉得，皇叔读书是到了四种不同的境界。小时候是欣喜，读书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乐趣。青年的时候是发奋苦读，《论语、述而》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朱熹老前辈又注释说，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大有凡人进德修业，事事从读书起。多读书，则嗜好欲为清淡了，嗜好清淡了，则费用省了，费用省去，则营求少了，营求少则立品高。皇叔盛年读书，则可谓是尊重，敬重的境界了，对于任何书籍都由心中产生敬意，吸取其中的精华，摒弃其中的糟粕，则是读书的第三境界。有了敬心，才会好学，三人行必有我师耶就是这个寓意了。向智者学其智，向长者学其历，学习重在穷理，穷理则重在读书，读书重在精通，精通重在敬重，精髓就在一个敬字上头了。再说皇叔如今，也到了一种乐和的境界，闲暇的时候翻两页书，早已经烂熟于心的书籍翻过头来再细细品味，就像是一杯枫露茶，非得四五次才能出色的。此时读书，早就不是为读书而读书，已经能够读到幸福快乐了。我觉得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知行，诚如皇叔所说，纸上的东西都是些死板的，还需得自己去领会其中的奥妙。纸上得来终觉浅，闻知此事要通行。譬如咱们南巡的船只，皇叔就是亲自试用了多种，最后还参与了设计。譬如前些时候儿和白晋讨论的制作各省地图，皇叔也是亲自测量，事必躬亲的，其实逐枫不爱读书，而是乐意自个儿去摸索。像是那些庄稼，如果咱们对着《耕织图》仔仔细细的看完研读透了，哪里等得到如今这丰泽园外的十亩稻田瓜圃呢？”语速极慢，且引经据典，致辞更是含有些许轻松的气息，听得康熙许久沉吟，含笑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