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机阁坐落在仙灵岛上,是蓬莱群岛上不起眼的一个小岛。
阁楼依山势而建,算不上雄伟,但造型颇为别致,穿插在云层瀑布之间,别有一番韵味。
阁楼内特别冷清,以前只有云青先生和一个弟子生活在这里。而现在也不过在多了一个少年和一团乌黑的云。
不,不是一个弟子,是三分之二弟子。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缺了一只手,缺了一只脚,就连五官也只有一只眼睛和眉毛,半块鼻子,一只耳朵,甚至连舌头也是残缺不全的。
当他出来向云青先生请安的时候,宽大的道袍,半截衣袖空荡荡的,扎着的道髻却梳理的整整齐齐,饶是如此,还是吓了长安一跳。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残缺不全。
那人看着长安怪异的眼神,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半点不虞之色也没有。
反而冲着长安,露出了笑颜:“我叫喜乐,是先生的弟子,你呢?”。
这是什么样的声音,干涩,沙哑枯糙,犹如迟暮之人,干巴巴的声音似乎不是用嗓子发出,而是用一种怪异的声音从丹田而出。
长安想这大概就是师兄了,他心里不自觉有点害怕,仍是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道:“师兄,我是先生新收的弟子,我叫长安,苏长安。”。
……
这仙山福地天地灵气是非常的浓郁的,再加上上空布有聚灵阵,空气中的水汽也比寻常的地方多得多,黑云自从来到了这里,便是如坠云端,小眼睛里时时刻刻都闪着星星,以前他因为受到嫌弃而不能进入云族的地界修行,此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如此美妙的地方,每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吸收空气中的云气去了。
牵机阁藏书非常丰富,并不局限于人族法决,各式各样的妖修法术也数不胜数。还有医术,巫术星象占卜,炼丹,包罗万象。先生也不管他,任由他随意去看。
说来也奇怪,自从云青这次回来便再也没有离开,每日总是在他的丹药房神神秘秘,不知在鼓捣着些什么。每次长安去送饭的时候,总能看到,满地的残肢断骸,还有上次带回来的一桶眼睛,貌似他在进行着什么重要的研究。
喜乐师兄每日除了做饭,便是在自己的房里,也是神神秘秘,同样不知在鼓捣什么。师兄是被先生捡来的,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先生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
岛上无人管他,他一下子变得非常闲,终日无所事事,便开始学起了医经。他看书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记忆力也非常好,往往看过一遍的东西,便会深深印在脑子里。他有不懂的便去请教先生。
先生虽然忙于研究,而且态度也冷冷的,对他的问题却是知无不言。因此长安虽然觉得整个牵机阁都透露着古怪,心里却是非常感激云青的。
这一天,天色微明。
先生破天荒的把长安和喜乐叫醒了。
先生说要教导二人修炼。这可是喜坏了长安,自从上次他和先生回来的时候,腾云驾雾一番,他便迷上了飞的感觉。
“我要飞喽”每次闲暇之余便缠着黑云带他飞,弄的黑云也总是极为无奈。
可是他从藏书阁里看到了无数的修仙法决,妖族的,人族的,可没有一种自己可以修炼的,原来他非人非妖,妖族的经脉压缩在人的身体里,是以世间大道三千,法决万般,竟然没有一种可以修炼。
所以现在听到先生说要教他们修炼,不禁喜上眉梢,心头却也略生出一丝疑惑:“难道师兄也不可以修炼么?是了,我刚来,下意识的以为师兄很厉害,但是这么久,师兄也从来没有使过任何法术,难道师兄也不属于纯粹的人么?”
不同于长安的兴奋,喜乐面色依旧如常,似乎这不是先生第一次说要教他修炼,早已见怪不怪。
从那以后
每日清晨,天色微明。
云青先生便开始讲授一天的功课。
不过先生的教学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观云,听风,赏雪,如是而已。
日复一日。
云生云灭,风起风逝,雪飘雪舞。
云还是云,风亦是风,雪也还是雪。
喜乐不懂,却不问,只是每天依旧按时起床,按时看风看雪看云,或者发呆,眉宇间淡漠的无丝毫变化。
长安也不懂,于是他问:“先生,为何每日总是看云看雪看风?”
云青先生摇了摇头,道:“是观云听风赏雪。”
长安疑惑不解:“先生,这有什么区别么?”
云青先生微笑着说:“区别在于用心。”
长安还是很不解,用心如何?不用心又如何?云还是云,风还是风,雪还是雪,我依旧还是我。
云青先生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叹了口气,说道:“成仙之道,非朝夕之功。大道本源,却在这山河岁月之中。用心即是悟,开悟方明智。”
长安只是一个少年,不懂这大道禅机,但是他知道,他想要修炼,想要去改变这世间的一些事情,或者不被这世界改变,这就够了。
日子依旧,时光如水,不咸不淡。
直到有一天,长安和喜乐如往常一样坐在观云台观云。
云卷云舒,云气缥缈。
云海氤氲之中,变化多端。日出时,霞光披弥;日中时,云消雾散;日西时,散而复聚;日落时,霜林尽染。
日复一日,日日不同。长安和喜乐用心看着,想着。他们虽然已经相处数月,彼此之间却极少交流,彼此却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有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意。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是被诅咒的人吧,互生怜悯,或者说是惺惺相惜,亦或者两人有不同的命运却有相同的宿命吧。所以,长安可以感受到喜乐传递的善意;喜乐也可以明白长安内心的真诚。
长安曾经问喜乐:“师兄,为什么你只有一只耳朵?”
喜乐很平静,静的好像丝毫不为意,只是沙哑道“先生说因为观世音菩萨的一只耳朵失聪了,所以借走我的去探听人间疾苦了。”
“那你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
“先生说因为轮回海的阎罗大人需要我的一只眼睛来看清世间善恶,明辨黑白?”
“那你为什么只有一半舌头?”
“先生说因为孔圣人借走了我一半舌头去游说诸国。”
不等长安再问,喜乐便继续道:“先生说我是误落人间的神仙,一只脚被夸父大神借去追赶太阳了,一只手生的太漂亮,被天帝的小女儿借去观赏了。”说完害羞地低下了头。复道:“先生说我最大公无私了,可是我真想让他们快点还给我?你说他们会还么?”喜乐充满了疑问。
长安坚定地点了点头,肯定道:“他们都是神仙嘛,肯定会还的。”
喜乐天真的笑了,“我听先生说你出来是来找仙人的,那是为什么呢。”
长安一呆,旋即道:“我本来是要找到仙人治我娘亲的绝症的,现在先生说他会帮我想办法的,不过我仍然想努力修炼,将来飞升成仙”
喜乐拍手叫道:“那真是太好了,你去天上一定要给那些神仙们说,让他们快点把我的手,脚,眼睛,耳朵,舌头还给我呢。”
“好啊,一定。”
“空口无凭,要拉钩。”
“好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稚嫩的笑脸如花绽放,便胜却人间无数,只是长安的笑中带着一丝泪光。
就在这一天,长安和喜乐一如往常的盯着云海。
令长安惊讶的是,云海渐渐开始生起了变化,却不是寻常的变化。
云海竟然开始排列组合生成了一个个古篆文字,文字悬浮在天空,密密麻麻,模模糊糊,不断来回流动。
突然文字跃将起来,绕着长安打着转,不一会便把长安包围了起来。长安惊讶极了,他极力的睁大眼睛,去打量着那些字,奇怪的是,每当他盯着哪一排哪一列时,那一排一列,字迹便会放大,变的清晰无比。
长安心中震撼,却也极为兴奋。他知道这可能就是先生说的大道本源。
长安从小便识古篆,他慌忙地记下云海变化的字迹。只觉语句晦涩难懂,复杂拗口。但是他不求甚解,只求熟记。不一会,长安记下了所有古篆文字。云字顿时散了又渐渐生成新的云海。
长安转过头,只见不远处喜乐依旧呆呆的坐着,脸上的神情不同于寻常的平静,有惊讶,却又无比的虔诚。长安知道,喜乐也悟了。
不一会,喜乐回过神了,两个少年,两个被天诅咒或者调戏的少年,怔怔地看着双方。
良久,长安道:“师兄,你也看到了么?看到了那些古篆?”
喜乐讶道:“什么古篆。没有啊,我看到了一排排的小人图形,小人上面有一根根的线,只是我太笨了,没有全部记住。”
易长安疑惑道:“可是,师兄,我看到了一排排的古篆文字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两个少年在蓝天下发着愁。
他们的小脑袋里自然不会明白大道三千,自有缘法。
最后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问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