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夜幕降临的伯尔赛城。
深夜时分,家家户户都已熄灯而眠。唯有那座位于城内偏僻角落的客栈,尚有一间客房内烛火摇曳不止。烛光隐约映照出一个好似在跳着奇异舞蹈的妩媚身姿,在此静谧深夜中瞧来,分明有那么一丝丝的诡异。
“金姑娘,这?”箫梁立即觉察到了情况不妙,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这么凶巴巴地质问奴家,教奴家一时受惊,倒是给忘了呢。”香云见得箫梁肃然神情,只是以掌心轻掩檀口,故作惊奇模样道。她见箫梁闻言后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自己却是笑得比之前更加妖媚:“要不公子你柔声哄哄奴家,学着唤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岚儿’姑娘一般,叫奴家一声‘云儿’,说不定奴家一高兴,就能想起来了呢。”
冯岚一直都是箫梁的心结所在,此刻被香云这般刺激,顿时令他怒火中烧:“金香云!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香云对他的质问睬也不睬,魅惑眼神忽而尽数变作阴狠意味:“箫梁,你还记得数年前名噪一时的‘天仙媚娘’么?”她这般徒然变脸,抚摸箫梁脸颊的纤手也随之变作爪型,锋利的指甲深深刺入他脸庞肉中,顿时令他的脸上鲜血横溢。
“天仙媚娘?”箫梁吃痛不禁低呼一声,脑中迅速想起了她口中所言的那位女子的事迹。
数年前,中原武林有一绝色妖姬突现江湖,为祸一方,并自诩为天仙媚娘。她专好以绝世容颜引得那些武艺高强的男子合欢,借机吸食男性精气修炼功法,令无数侠客功力尽失,终生沦为废人,一时间成为中原六大门派齐声讨伐的目标。然而几次围剿下来,因天仙媚娘功力过人,她总能死里逃生继续为患。一时间此人竟闹得整个江湖的男性侠客们惶惶不可终日。若非一位少年剑客的横空出世,怕是不知道还有多少男子要惨遭其毒手。
而那位少年剑客,便是箫梁。
少年时的箫梁已然功力大成,他深知自己尚且年幼,天仙媚娘引以为傲的媚术对自己的影响远不如对成年男子,遂孤身一人寻上门去。天仙媚娘乍一见对手不过是个稚嫩少年,难免起了轻敌之心,不料甫一交手便觉察到其颇为棘手,不得已只得遁走暂避锋芒。
当时箫梁哪里容她就此逃脱,轻功运气就要追上前去,忽的瞥见一旁有一粉嫩女娃一直恨恨盯着自己,遂吩咐她赶紧逃离此处。不料那女娃伸手直指箫梁鼻子开骂,倒是令他大感错愕,仔细一听,发现这女娃竟是那天仙媚娘的女儿!
箫梁见状又惊又喜,立刻以之作为要挟。天仙媚娘对待他人纵然心如蛇蝎,但对亲生女儿却与一般母亲无异。她祈求箫梁好生对待女儿,自己则无奈在他面前自裁而死。至此,祸害中原武林的天仙媚娘终于殒命,江湖复归平静。
那之后,箫梁将女娃交予一对和自己有些许交情的老夫妻,并不告知他们女娃的身份,只是嘱咐他们安心抚养她,自己则离去办理其他事物去了。两年之后,待他再来探望女娃之时,才发现那对老夫妻已然搬家至其他地界去,那女娃的消息亦随之断了。
这些事情颇有年岁,箫梁自己也记不大清。只是有一点令他印象颇深:那女娃眼睁睁地瞧着娘亲在自己面前死去后,却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对他*死生母之仇更是绝口不提。而那印象中天仙媚娘的绝色容颜,与面前香云的魅惑脸庞仔细对比来,竟也是惊人得相似。
至此,箫梁终于明白香云一直带给自己的奇怪感觉是什么了这常伴身侧的女子,竟和自己早就有着如此的血海深仇!
“啊!你……当真便是那个女娃儿?”箫梁惊骇至极挣扎起身,然而此刻的他浑身乏力,只被香云单手轻推,便又跌回床榻之上:“我的箫公子,你终于想起来了么?可惜中了化功散的你,现在已是砧上鱼肉,不得不任我摆布了。”
箫梁几番运气,奈何浑身内力都聚集不了半分,便知她所言非虚,当下咬牙道:“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香云闻言即刻娇笑起来,满脸都是得意神情:“我等这一刻等了好歹也有数年了,就这么依你所言轻易杀掉你,岂不太过无趣?”箫梁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香云俯视着箫梁的脸庞,见他此刻双眼紧闭的痛苦模样,不禁又发出一串媚入骨髓的娇笑:“怎么了箫公子?事到如今你还要秉持对你的岚儿姑娘的忠贞不二么?来,张开眼,让奴家好生瞧瞧你那男人应有的眼神。”
香云将贝齿自箫梁鲜血淋漓的肩头上移开,她伸出红舌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声音虽然柔媚如故,眼神却已然变作冰冷:“也好,我是打算把你浑身上下的肉一口,一口地咬下来的,但你既然问了,我便先简单说予你听,让你死也死得更明白些。”
“当年你将我交予那对老夫妻收养,他们对我可谓无微不至、视如己出。我虽时刻牢记血海深仇,或不敢忘,却也逐渐学会了向他们敞开心扉。那段时光虽不长久,却成了我这辈子最温馨难忘的回忆。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大概会将仇恨搁在心底,作为一个贫家女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吧。”
“那是他们收养我的第二年,村子附近的地界遭逢了百年一遇的旱灾,致使村民们颗粒无收,不得已纷纷携带家眷往别处避难。我随着老夫妻背井离乡,颠簸流离。一家人彼此扶持,相濡以沫,纵然境况再如何恶劣,心中也无半分怨言。然而就在即将到达被称为‘鱼米之乡’的江州城时,我们被山中的一伙儿山贼拦截。山贼残忍地杀害了老夫妻,并将我掳回山寨百般羞辱。末了,他们大约是玩够了,遂将我卖到举国闻名的风月场所柳河镇烟台阁。鸨妈是个精明的主儿,一眼便瞧出我将来是美是丑,当即一口价以一千两的价钱买下我。于是,我就这么在烟台阁内定居了下来,且被鸨妈作为花魁培养,日复一日地伺候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某天晚上,我闲来无事,便走出闺阁俯视烟台阁一楼,打量打量近日营生如何,忽而瞧见一个白衣青年在楼下挥金如土,尽显豪气,当即为其吸引了所有目光。纵然时隔多年,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我知道楼下的白衣青年,正是那个与我有着血海深仇的叫做‘箫梁’的男子。”“难怪那年我一见到你,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是这样。”香云笑道:“你既然明白了,那便好好享受你此生的最后时刻吧。”
锋利的匕首朝着箫梁头部急速刺下,他全然无力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雪亮的刃芒在瞳仁之中快速放大,最终就这么湮没掉了视线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