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赶到市中心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K市是一个很靠西的城市,就算到了冬天,夜幕来的也比大部分的城市晚。
那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出租车在主干道上三步一停地挪动着。
张伟心里忐忑的很,找到邹远的时候邹远还坐在石凳上,杵着腮像座石雕凝视着肯德基的甜品站,好几个小时没有眨过眼的样子,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张伟走到石凳边,在邹远的旁边坐了下来。
“小邹……”
邹远木木地回头望了一眼,没说话。
“唐昊给我打电话了,他说……”
邹远似乎没有听他继续说话的心思,默默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打断了张伟的话。
“我们回去吧。”他说。
邹远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了一下午,入夜的K市有些凉,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件短袖T恤,轻薄的运动裤也挡不了什么寒意。
张伟站起来拍了拍邹远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上冻的冰凉。
张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也就这么沉默着,和邹远一前一后地去打车。
上了出租车后,邹远缩在后座最里面的位置,头靠着玻璃窗,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出租车快到百花训练营的时候,邹远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张伟看了一眼邹远,低着头挠了挠头皮。
“我说不好,”张伟是个实诚人,舌头上开不出花来,肚子里也没几根花花肠子,“不过大家都知道你状态不好,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不去烦你还是做得到的。”
邹远看着张伟一脸真诚的表情笑了笑,算是表示了感激。
张伟努了努嘴,纠结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于队其实也只是关心你,只是他才刚来,对你的情况也不太清楚。”
邹远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他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张伟沉默了一会儿,努力地想把一句话说的更加认真些。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问题,你只是……跟我们不大一样而已。”
出租车到了地点,停在百花俱乐部所在的大楼下面。
于锋觉得闷刚好下来楼下散步外加抽烟,出租车停下来的时候他正好在花台边上坐着,看见张伟和邹远一前一后的下了车。
于锋愣愣地看着,想起唐昊先前在电话里面对自己说的话。
“邹远和我们不一样,他喜欢男人,他自己也是个男人,以前我不知道,后来熟了之后知道了,虽然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是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儿都没有,他那会儿喜欢张佳乐,张佳乐也还在队里,所以我们才没什么顾忌,但现在邹远算是彻底失恋了,感情空窗期,队里的人对他也不能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了,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张佳乐,一来是都不是那国人,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二来是谁也不想再伤邹远一次,你明白么?”
给不起他的感情,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希望来的好。
邹远从车上下来,远远的望见于锋坐在花台上看自己。张伟也看到于锋了,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其实很怕于锋和邹远现在再闹出什么尴尬来。
邹远低了低头,放在裤包里的手把助听器的开关给关掉了。
一时间在邹远的世界安静了许多,街边汽车的呼啸声也好,风吹过的声音也好,张伟支支吾吾的尴尬话语也好,对他来说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听不真切,连带着看,也模糊了。唯有脑内轻轻鸣动的啸声,绵延不绝地震动着,就像一只永不停歇地夏蝉,住在了邹远的大脑深处,尖锐的爪毫不留情地骚动着他的神经。
他低着头向于锋走去,张伟小跑着跟了上去,近了的时候唤了声于队。
于锋没有回他,而是盯着邹远的脸,邹远也不甘示弱的回望着他。
他的嘴唇开合,说了一句邹远听不见的话。
张伟在邹远后面露出一脸呆滞的神情。
于锋说:“其实,我觉得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邹远冲着于锋笑了笑,笑得很完美,笑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笑得于锋很想抬手戳破邹远的那层透明的蛋壳,但是邹远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边说:“不好意思于队,我的助听器没电了。”
似乎在所有和于锋的对视之中,先移开视线的总是邹远,这次也不例外。
邹远带着笑意从于锋身旁穿了过去,抬头挺胸地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向着百花的办公大楼走去。
张伟在后面跟着,路过于锋的时候拍了拍于锋的肩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于锋站在大楼前吹着冷风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告诉喻文州自己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喻文州在那边笑着道:“我到觉得你挺好的。”
喻文州是于锋认识的第一个也是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同志,是第一个将同性恋这一纸上观念带入到于锋现实生活中的人。
对于于锋来说,喻文州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甚至比绝大多数异性恋男性都要出色。在遇到喻文州之前,同性恋对于于锋来说都是那些提着女士手提包穿着七彩紧身裤走路一步三摇的妖孽化形象。
但是喻文州不是,他太正常了,无论是与队友的相处也好还是对黄少天的感情也好,喻文州都处理的太好太完美,这种过渡太圆滑,这种圆滑是喻文州特有的,让人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种设定。
可谁也没有把握确切地肯定喻文州就能代表所有的同性恋,也并不是每一个同性恋都和喻文州一样能够如此圆滑的相处于世。
起码邹远就不同。
“喻队你说,你们和我们,真的不一样么?”
喻文州在那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我想说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但这个世界不允许,起码现在不行。”
于锋有些膈应,烟蒂被他扔在脚边,火烧到了尽头,忽闪了两下就灭了。
喻文州本来想再安慰于锋两句,但是黄少天从宿舍里探出了颗湿漉漉的头来。
“队长!今天下雨哈,再不洗澡水凉了!都说了让俱乐部早点把热水器给换成电的了,这太阳能到了阴天可怎么办呀,队长你说是不是?”
于锋那边听见黄少天的声音也是十分识相地和喻文州道句下次再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黄少天在一旁问是谁打来的电话。
喻文州苦笑道是于锋。
而黄少天一听是于锋立马就没话了,臭着一张脸把头给缩了回去。黄少天这是还在生于锋悄无声息地就把转会百花的事情给定下来的气呢。
喻文州跟进房里去,见黄少天正在狠命擦头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洗澡去了。
其实于锋和黄少天以前在蓝雨的时候关系很好,所以黄少天才格外接受不了于锋的不辞而别。
在性格上于锋其实和黄少天有几分相像,于锋就是把黄少天在赛场上的风格给搬到现实中的具象化少言版,平常看上去粗枝大叶没个心思,实际上都是极能忍耐的,为的只是一个能够杀敌致胜的机会,一旦机会出现,就会不顾一切的抓住不放。
在生活态度上俩人也像,特别是对喻文州来说,黄少天和于锋身上都有一个特别可贵的特质,那就是觉得同性恋和异性恋并没有什么区别。
很多人嘴巴上说着不歧视同性恋,可在实际生活中还是对同性恋多有顾忌,因为他们从根本上就觉得同性恋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物种,无论是出于好奇也好,同情也罢,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把这些同性恋和自己放在一个完全平等的地位上,说白了就是差别待遇。无论再怎么不歧视,他们看同志的眼神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就算对同性恋再好,再照顾,那些个异样的眼神也够一个普通人吃一壶的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本生就有着比常人多出一份压力的同志,有些时候,善意比恶意更加容易伤害到别人。
既然觉得没有不同,那么接受起来也就应该更容易。所以喻文州虽然觉得自己也许会对不起黄少天家二老,但是他还是想把黄少天追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