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说:“我们讲某人知孝晓悌,绝对是他已经做到了孝悌,才能称他知孝晓悌。不是他只知说些孝悌之类的话,就可以称他为知孝晓悌了。再如知痛,绝对是他自己痛了,才知痛。知寒,绝对是自己觉得寒冷。知饥,绝对是自己肚子饥饿了。知与行怎能分开?这就是知与行的原意,不曾被人的私欲迷惑。圣贤教人,一定是这样才可以称作知。不然,只是未曾知晓。”
【心学解】
唐德宗时期的名臣裴佶曾讲过一个故事,裴佶年轻的时候,姑父在中央政府部门当官,一直以来名声都很好,既没有谁说他贪污腐败,也没有哪里传出他的绯闻,更加难得的是没有人上访投诉过他。
就是这么一个人,很多人都觉得他不错,觉悟很高,一定是将《论语》中的精神深入贯彻到了自己一言一行当中,是个君子。
一般来讲,若是真正的君子,的确会自始至终保持清廉高洁,不过有些人却只是貌似君子而已,其真正人品并不高,区别只是放在他面前的利益够不够。
很可惜,这位裴佶的姑父便是这样的人。
这天,裴佶去探望姑母,正遇上这位“清官”姑父下班回家来,两人聊了几句,姑父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对着裴佶长叹了一声,说:“崔昭这个人实在是不怎么样,他何德何能,朝廷上下竟然有那么一大帮子人帮他说话,哼,要我说,肯定是他给这帮人都送了礼,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啊!”
裴佶很是为姑父的这份忧国情怀所感动,对姑父的不肯同流合污又多了一分了解。但就在姑父牢骚还没发完的时候,下人进来通报说:寿州刺史崔昭前来拜访。
姑父一听,心里正窝着火呢,立刻挥挥手把下人骂了出去,连说“不见”。想想又觉得不妥,便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姿态就出去迎接了。
主人和客人相见之后,很快地,裴佶发现姑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又是叫人上好茶,又是请人坐高座,脸上的笑容绽放得那叫一个灿烂,就好像吃了几十斤蜜糖一样,让人腻味得不行,连带着对崔昭的仆人也照顾得周周到到。
如此神奇的川剧大变脸,让裴佶的姑母都觉得十分奇怪:今儿这老头是怎么了,之前那么怠慢,这会儿又这么客气热情的?
客人走后,裴佶抽了个空子问姑父:“我说姑父,您老怎么突然对崔昭改变了态度呢?这崔昭不还是那个崔昭吗,没什么特别的啊?”
姑父神神秘秘地挥挥手打发裴佶去房间休息去,自己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片,裴佶偷偷一看,原来是一张崔昭的礼单,上面写着:赠送官绸一千匹。
原来如此!崔昭的一千匹布绸,就让一个官声甚好的“清官”,改容相待。这可真是,送礼的作用大大的啊。
人人都知行不一,这是人性。有个网络段子说:女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背叛的筹码太低;男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受到的诱惑不够。这段话可以为“裴佶姑父一事”做个严丝合缝的注脚。其实,人来到这个社会上就受到各种诱惑,有大有小。聪明人会一直装腔作势,在小利小惠面前装出圣人的模样,而耐心等待大诱惑;而愚蠢的人面对诱惑则来者不拒,搞得声名狼藉。还有个网络小故事可以再为“裴佶姑父”做个延伸阅读。一位富豪招请十对声称忠贞不渝的情侣,对男人们说,我给你一百万,你把情侣让给我,男人们轻蔑地冷笑。可当价钱提高到一个亿时,有男人就同意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面对巨大利益,谁都会放下尊严。坦白说,“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谁也别为受不了诱惑而自责,重要的一点是,先问问你的良知,是否它会为你做的错事、丑事而谴责你。
8.世间太多老好人
薛尚谦、邹谦之、马子莘、王汝止侍坐,因叹先生自征宁藩已来,天下谤议益众,请各言其故。有言先生功业势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重;有言先生之学日明,故为宋儒争是非者亦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后,同志信从者日众,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先生曰:“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处,诸君俱未道及耳。”
诸友请问。
先生曰:“我在南都以前,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我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着些覆藏。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
尚谦出曰:“信得此过,方是圣人的真血脉。”
——《传习录·钱德洪录》
【原文直译】
王阳明的几个弟子薛侃、邹守益、马子莘、王汝止陪王阳明坐着,众弟子都慨叹王阳明自征讨宁王朱宸濠以来,天下非议诋毁王阳明的人与日俱增。王阳明于是让他们说说其中的原因。有的说,老师您的功业权势日益显赫,因而天下忌妒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讲,老师您的学说影响力越来越大,因而替宋儒争地位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有的说自正德九年(1514年)后,尊崇您的人越来越多,因而天下排挤阻挠的人也越来越卖力。
王阳明却说:“各位所言,相信很有可能存在,但就我的感觉,各位还没有谈及。”
众人都询问。
王阳明回答:“我在南京以前,尚有一些言行不符的表现。如今,我确信良知的真是真非,随手拈来,再也不用隐藏着。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狂者’的胸襟。即便全天下人都讲我言行不符也毫无关系。”
薛侃站出来说:“有这份自信心,才是圣人的真血脉啊!”
【心学解】
中国原始儒家把人格风范分为四种:中行者、狂者、狷者、乡愿分子。中行者是中庸之人,彻底恢复良知的圣人。狂者是不拘一格,气势猛烈,蔑俗轻规的人。狷者则是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的人。狂狷往往并驾齐驱,因为狂者持进取姿态,像一个不惧老虎的牛犊,不停地撞树,当撞树不能得逞后,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的狷者。狂狷一文一武,一张一弛,符合了中庸的攻守之道。
王阳明在江西南昌摆平宁王朱宸濠,回到浙江正式提出“致良知”概念后,曾问他的弟子们,为什么现在非议我的人与日俱增?
有学生说,老师您摆平宁王,功业权势日益显赫,那些非议您的人是羡慕忌妒恨。也有学生说,是因为您心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那些理学的卫道士疯狂反扑您。还有学生说,其实这是个辩证问题,尊崇先生的人越来越忠实,所以排挤阻挠的人也越来越卖力。
王阳明说:“你们所言,只是细枝末节,真正的根,诸位却没有挖掘。”
学生们就询问根源。
王阳明说:“我在江西时,还有一些言行不符、表里不一的表现。这就是乡愿的意思。如今,我确信良知的真是真非,随手拈来,再也不用隐藏着。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狂者’的胸襟。即便全天下人都讲我言行不符也毫无关系,因为我真的就是按良知在做事,所以是表里如一的。”
有学生立即站出来赞叹说:“老师您有这份自信,良知学宗师,舍你其谁啊!”
离圣人境界最近的是狂狷,和圣人境界最远的就是乡愿分子,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老好人。
乡愿分子最受圣人鄙视,因为他们是道德老好人。外貌忠厚老实,讨人喜欢,却不能明辨是非。实际上,乡愿分子并非不能明辨是非,而是不想。人人为了生存压力,都喜欢做乡愿,因为乡愿的特征就是不得罪别人,别人说一,他向来不说二,他只是随声附和。当他们本应该据理力争时,却保持沉默;当他们本应该揭穿假丑恶时,却害怕得罪别人而选择龟缩。这就是典型的乡愿分子的写照。
一些心灵励志鼓吹“当你遇到不公平时,别抱怨社会,请先反躬自省”的论调实在让人作呕,因为它是典型的乡愿做派。我们可以按这种论调举一个例子:当你被权贵欺压时,你不去抗争,却选择反省。反省的内容应该是:我所以被权贵欺负,可能是因为我上辈子做了缺德事,这是遭到了报应。
这种乡愿分子固然没有得罪外在的任何人,但他得罪了自己的良知。良知从未让人在受到外界欺压时,选择王八策略。
实际上,提倡这种论调的人永远不会这么去做,他的论调恰好能证明自己是个表里不一的乡愿分子。
很多人在未受到生活压力时,其实也有乡愿的特征。主要表现在,我们经常会言不由衷地赞赏某个人,会刻意地去取悦某些人。这种人所以这样做,只是不想引起矛盾,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有风险。我们经常会遇到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其实,溢美和拍马屁只有一线之隔,虽然都是过分赞赏别人,但内涵不同。溢美是纯粹出于良知,出自内心的真喜欢来夸赞某人或者某事。而拍马屁,是绕过了良知,对一些人和事进行纯粹嘴巴上的赞美。
如果王阳明说的是真的,那他在提出“致良知”之前,其实也是表里不一的。比如他在龙场得罪了当地的官场大老爷后,道歉信上就有言不由衷的话。可是,经过对心学的体悟,他终于发现了迎合别人或者是取悦别人的做法太违背良知,活起来太累。
本真的人可以从孩童身上看到,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因为良知未被沾染恶习,所以他们想做的和想说的,都是良知的命令。“童言无忌”就是证明。
孩童就是一种狂狷的层次,在良知的照看下,释放人性。王阳明就有一次宴请弟子,参加者百余人,酒至半酣,或歌唱,或投壶,或击鼓,或泛舟,兴致盎然,很有狂放不羁、任情恣意的态势。王阳明大为高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请记住,不要违反自己的良知去取悦别人,因为你来到世上不是为取悦别人而活的。更不要不辨是非,因为良知能辨是非,你不让它发挥作用,它会反抗,使你心灵受到折磨。如果它总不能发挥作用,就会消极罢工,到那时,你就会成为一个良知大大坏掉的人!
不做乡愿分子,才能做个心理合一的狂狷者,除了圣人境界外,狂狷才是最好的人生境界。可惜的是,人人都是乡愿分子,都是老好人。所以在社交过程中,千万要提防这种人。他在向你奉送鲜花的同时,也在向你的敌人送上微笑。
9.人人都在表演
郑朝朔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
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便是。更于事物上怎生求?且试说几件看。”
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温清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须求个是当,方是至善。所以有学问思辨之功。”
先生曰:“若只是温清之节,奉养之宜,可一日二日讲之而尽,用得甚学问思辨?惟于温清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此则非有学问思辨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谬。所以虽在圣人,犹如‘精一’之训。若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扮得许多温情奉养的仪节是当,亦可谓之至善矣。”
——《传习录·徐爱录》
【原文直译】
王阳明的弟子郑朝朔问:“至善也必须从事物上求得吗?”
王阳明回答:“你的心纯为天理就是至善,它怎样从事物上获取?你举个例子来说。”
郑朝朔好像明白了,于是说:“比如孝敬父母,怎样才能保暖避暑,怎样才能奉养恰好,该讲求适当才是至善。基于此,方有了学问思辨的功夫。”
王阳明回答:“如果孝敬父母只讲求保暖避暑和奉养恰好,只需一两天时间就可讲清楚,还说什么学问思辨的功夫?保暖避暑、侍奉父母双亲时只要求己心纯为天理,这样如果没有学问思辨的功夫,就会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了。所以,即便是圣贤,也要再加‘惟精惟一’的训示。如果认为把那些礼节讲求得适宜了就是至善,那么,有些演员在戏中恰当地表演了许多侍奉父母的礼节,他们也就可称为至善了。”
【心学解】
郑一初(1476~1513),字朝朔,广东揭阳县官溪都(今榕城区仙桥)篮兜村人,最高官职为御史。郑一初是1505年的进士,曾到广西南宁担任知府,因性情刚直,不能在官场立足,所以辞官归隐。1507年,他在紫陌山修筑书室,以其号取名“紫坡台”并自撰一联:“万卷讲皇王帝霸,格天事业属儒生;四时咏雪月风花,乐地情怀归隐士。”因听说王阳明创建心学,所以到王阳明处求教,常常问王阳明,圣学可以学到手吗?1513年他去世时,王阳明哀恸不已,特意为其写了祭文。
郑一初问的问题和徐爱问的问题一样,只是认为,道理固然要从心上求,但道理中的一些细节礼仪,应该是心外求的。
王阳明的解释也和回答徐爱的一样,不过,王阳明却用了个戏子演戏的例子来说明,如果我们不在一件事上专心致志于天理,那和戏子演戏一样,都是假的。
其实人生在世,大家都在演戏。只不过有人偶然演戏,有的人终生在演。特别是在社交场合,没有人一上来就用真心,老祖宗教导我们,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未全抛一片心,而又让人感觉你在和他交心,这就是在演戏。我们经常能见到很多人,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让你感动不已,但仔细回想,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在演戏,根本不是出自真心的。
我们在世上活着,需要演戏,因为大家都在演戏,一旦你全身心地投入,最后受伤的就是你。但王阳明却说,有些事情是真不能演的,比如对你的父母,对你的爱人,特别是对你自己,必须真心诚意地来投入。只有你真心诚意地投入了,才能寻找到天理,寻找天理和得到天理是我们人生中通往幸福之路的一个必经阶段,谁都躲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