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丽人愁(吉泽)
楔子
时乃乱世,宛江为界,其东为周,其西为周,二国若双龙盘于神州之上。西周素重文轻武,夙婴周之奇军。十年,嫁公主蓉以和其亲,实蓄力延时。时至,蓉公主甍于周国皇宫,周遂起仁义之师大举挥兵西向,其帅迁大都督奚文玄。
奚文玄者,字觉,号揽云居士,原籍查州,形貌昳丽而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韬略近于诸书无所不晓,因恨浮尘隐于揽云山中。周新皇即位,为得其助而于查州揽云山下与民同耕同住三年余,觉感其仁德,应世时而出。觉领三军之印,授大都督之位。举兵之处,无往不胜,所向披靡,一路告捷直抵周国边塞重镇应州,逢周奇军朱雀军阵,势均力敌。觉使良计,断应州之源,朱雀夜袭觉于帐内,觉亡其主将,朱雀遂尽没,长军破应州。
第一章 千里恶耗
明月与江平。
如水的月光把水乡染成清淡的水墨画卷,小河在镇上串流而过。挂在屋檐上的白灯笼映在静静河畔是如月的光芒,行过的乌篷船弄皱了河水,竹篙撑船而过,水声让这江南小镇更加静寂。
城东的那间大宅子里,炮屑还留在门边的间隙里没清干净,曾经的喧哗热闹被泡湿,褪了色。后院东厢房,微弱的灯光还没有熄灭。
她坐在绣架前,借着熹微的光想用绣线把描在锦帛上的牡丹填满,每一针都细致缜密。灯光下,她黑色的眼珠里仿佛沁着河光,清澈中带着不知名的晦暗。
外头依稀传来了细细的私语声。
“怎么会这样呢?成亲才一个月,还没来得及洞房呢!”
“从前方回来的将士说,是全军覆没了呀。周国人也太狠了!要是姑爷不是朱雀轻骑的人就好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快别说了,好歹考虑一下阿初的心情呀。”
她的手颤抖着,一针又一针,突然一声细微的突兀。她收回被刺到的手,呆呆看着绣好的牡丹,泪水落到花瓣上,凝成了露珠。
六个月后。
昔日梁国边界重镇,现已经纳为周国属地——应州。
来来往往的商客在集市上相互易货,因为手中的钱币面值还没有习惯过来所以讨价还价的声音也生硬了许多。但是经过几个月的安定,人们也渐渐还是淡忘了发生在早春时候的那场战争,自愿或者不自愿地让自己投入到新的安定的生活。
一个月前,一直都还留守在应州城之内的周国军队已经正式从城里撤军,因为还要进行下一步部署,全军数十万将士驻扎在城东三千米以外的背山高地上,等待下一个命令传达下来。
而统帅全军的周国大都督奚文玄指挥将士们暂时安定下来以后,一纸文书允许周国商人可以进入应州行商,而来自东方的商客也可以通行无阻。刚刚经过战争洗礼过后的城镇百废俱兴,几个月来一直都还被战后的黑暗所困扰的应州百姓因为这道文书而对这群来自异乡的侵略者有了一些微妙的新看法。
双手抱在胸前的锦衣少年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看着摊子上面摆着的新鲜玩意儿,不时还很好奇地拿起一些来看。平素提惯了剑的手这个时候空荡荡的还真有些不习惯,他和一个水果商贩买了几个新鲜的桃子,拿了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旁边的年纪较长的青年。
青年穿着薄墨云纹的象牙色襕袍,说谢谢的时候还带着文雅清贵的书卷气。他在水嫩的桃子上咬了一口,觉得味甜,满足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还以为他们会一直反抗下去,把我们都给赶出应州城才会罢休,没想到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是梁国人了。”
说话的是那个年轻一些的少年,啃着桃子的时候满口的汁水都要从嘴巴里面露出来,还大大咧咧地一边说话一边吃着。
“大都督,果然还是你有办法!”
在一旁吃着桃子的奚文玄瞥了一他一眼,平和地提醒道,“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是周国人,只是,身为周国人之前,他们首先是个人。天下的百姓都渴望安定的生活,谁能给他们安定他们就爱戴谁、跟随谁,要稳定民心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满足他们衣食住行的需要。方将军,这里还没有真正成为大周的属地,他们也还没有真正成为大周的子民,你言行举止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要太过偏激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被称为方海芹的少年钦佩地点了点头,“大都督说的是,末将今后一定会注意的。”
方海芹自大都督出仕以来一直伴随左右,身为皇子,他曾因此为其他皇室的子弟所耻笑,只因他堂堂大周三皇子竟然自降身价跟随在一个山里出来的穷酸书生身边。他虽然年幼,但仍旧知道,自己要学习的东西不是随便跟着某个人就能学会的,而眼前的这个人是全天下知道得最多的人。
但凡东征的将士,都已经下达了军令如无再令不可离开军营半步,更不可以私自到应州城内扰民。大周的军队占领应州城的第一天,一些得意忘形的士兵就开始抢夺收刮百姓的财产,肆意欺辱城内的妇人,因此引起了不小的民怨。奚文玄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便立即下令把闹事的将士都给抓起来,当着所有应州城百姓的面把闹事的将士的头颅给砍了下来挂在军营外足足三日作为警戒,从此所有的大周士兵都安分了许多,而周国的百姓的反抗也慢慢软化下来。
今天他们乔装来到城内,也只是因为在军帐内无聊,出来散散心,看一看过了这么多个月应州百姓的生活有没有安定下来。
奚文玄二人走到了应州县衙前边的广场上,看到有好些年轻女孩子排着队伍在做着登记。他看这些女孩子个个低着头好像做了什么极致羞辱之事一般,便问方海芹,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回大都督,因我军一路东征以来,吸纳了不少新鲜血液,军队虽然死伤不少,但还是因为加入的年轻将士而多了好些人。因而军中军妓不足,故而现在在招新人。”
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平时都是在想行军布阵的事情,对于军妓什么的奚文玄确实了解得不多。只是这确实也是将士所需,所以都安排给了一位信得过的都尉来料理。
他们在广场旁边的一家当垆坐下来喝酒,不时看一看究竟周国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个腰若拂柳,面色如桃,被水乡的水滋润过的姑娘果真和他们大周骑马射箭的女子不一样。方海芹还注意到,她们虽然是自愿来应征的,可是脸上却没有带出多少情愿的表情,有几个面带笑容的看起来也是牵强。而周围路过的人无不是带着鄙夷的目光打量这些姑娘的,仿佛她们是周国的耻辱,她们卖国求荣,她们罪该万死。
方海芹看到这样的眼光,不禁心寒,也确信了奚文玄说过的话——他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周国人。
“只有等他们会主动说出自己是大周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征服。”看出了方海芹的心思,奚文玄呷了一口酒,说道。
他更加信服地点了点头。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们跟当垆的老板结过帐,从当垆里走出来。一个酒后微醺的少女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引起了奚文玄的注意,他才回过头,那少女就一个不稳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她,闻到她发髻间淡淡的菊花香,眉头不由得轻蹙了一下。而她已经慢慢地站稳来,屈膝向他行了个礼,“小女子冒犯公子了,公子还请见谅。”
声音若软如羽毛,飘飘忽忽地飘到了奚文玄耳朵里。
他望着踏着细细莲步离开的少女,垂下了眼眸。
“那真是个美人儿啊。”方海芹在他身边笑道。
奚文玄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淡淡说道,“只是这样的夏日闻到菊花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嗯?”他不明白丞相的意思。
他也只是摇头,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回去吧。”
奚文玄再次遇见那个身上带着菊花香的少女,是在军营里。
转眼间,已经到了大周传统的上阳节。以往在家中,娘亲总会和村里其他的妇人一样,煮一锅满满的粽子,到山间采集蜂蜜制成佐料加以配制,然后挨家挨户地送给村上的其他人。这也是奚文玄记忆里比较成型的一件事了,仿佛在这一天,无论平时是不是有过口角争斗,都在这一天因为一个沾了蜜糖的粽子而冰释前嫌。
而今年,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过上阳节。
和他预料的一样,应州城并没有把粽子送来的人,哪怕这明明同时也是周国的盛节。
奚文玄在帐内和几位的将军把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军布阵细说了一遍,让他们今夜就安排下去,切勿让将士们太过沉沦于庆祝佳节。他们是来打仗的,一刻也不能够放松。
之后,方海芹从外面提了十几个粽子还有一大碗洒满了白糖的蜂蜜进来,笑嘻嘻地说是新来的军妓做的,味道虽然和家里面的不同,但自是一番风味。
他笑着接过了粽子,拿起粽子的时候发现粽子上面的结打得很特别,是双蝴蝶的形状。奚文玄的表情突然静止了下来,问那些军妓现在在哪里。
“就在外面和军中将士一道庆祝佳节。”
他放下粽子,往外面走去,留下了不明所以的方海芹。
她就在众多的将士中间,怀里抱着与之不相称的巨大酒缸,一一给他们斟酒,脸上带着温柔却没有笑意。
偶尔有人因为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手不自觉放到了她的背上上下摸索,她也只是轻轻地皱起眉没有拒绝。
虽然其他的军妓差不多也是如此,可是不知为什么,奚文玄却觉得她的身上有着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一股让他不由得要防范的气质。
将士们看到大都督走了过来,纷纷都站了起来举起酒碗请他喝酒,各别人已经涨红的脸分明已经在说明不止是微酣了。奚文玄只是点了点头,让他们自己玩乐,忽然有人走到他面前双手把盛满了酒的碗捧到了他面前。
那细致如白玉的手纤细易断,像脆生生的藕一般,他看着她一刻都没有抬起来的眉眼,过了一会儿才接过了酒碗,“谢谢。”
“昨天不知道是大都督,酒后失礼,还请大都督莫怪。”她屈膝行礼之后,又抱着酒缸走开了。
奚文玄端着酒碗,没有再喝第二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仿佛水筑成的少女,毫不忌讳。
过来寻他的方海芹走过来,见大都督正看着这个新来的军妓,定睛一看,是几天前在应州城中遇见的那个。想到当时她落入大都督怀里时,大都督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出现的细微变化,方海芹也觉得这名女子很有姿色,行军路上陪伴在大都督身边加以照顾也是好事。
“大都督,游将军在找你。”
“嗯。”他回过头,问道,“那名女子怎么会在军营里?”
“她是前几天招军妓的时候应征的,罗都尉觉得她不错就留下来了。”
“听她口音不是应州人士。你去查一查她是哪里人,尽快汇报给我。”
“是。”
奚文玄点了点头,又问,“游将军在何处?”
“就在主帅帐内。”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