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骨头已经很脆了，稍微碰一下就碎掉了，应该有一些年月了。”苏醇道。
安玉茗想了想，轻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是前朝灭国时留下的。”
“哦？这话怎么说？”苏醇好奇地问。
安玉茗低声说：“前朝丰顺三十年，也就是前朝灭国的前几年，世祖皇帝发兵大举进攻前朝的都城临水，所以前朝厉帝被逼退到临水以南，并在建州安营扎寨，建立了陪都，妄图与我朝对抗。”
安玉茗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整理思绪，过了一阵，他才又继续说道：“只可惜兵败如山，再加上朝廷内部勾心斗角，乌烟瘴气，厉帝在坚持了几年之后，最终还是阻止不了世祖皇帝南下的兵马。可是，厉帝还是不死心，决定负隅顽抗。于是，他便下令在建州方圆百里的范围内进行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苏醇从兵书里看到过，明白它的意思。这是一种军事策略，说的是坚固堡垒收清粮食，让敌人抢不到物资，得不到供给。
安玉茗又道：“不过，厉帝是个暴虐之人。他不仅收光了所有田地里的粮食，连农民手中来年播种的种子都没放过。他还强征青壮年入伍，禁止百姓投降世祖皇帝。他用了最严厉的手段，实施连坐，农村的百姓，一个村里只要有一个人投降，全村都会被杀。城内的百姓，也编成二十人一组，一人投降其余十九人全都得死。”
安玉茗叹了口气，低声道：“百姓没了粮食，又没有了播种的种子，到了第二年冬天，便爆发了饥荒。”
“竟还有这样的往事……”苏醇听他谈起这些惊心动魄的前朝往事，简直听得入了神，思绪跟着安玉茗的话语起伏着，当听到连坐之刑时，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安玉茗又继续道：“月柳山山脉，在前朝就十分有名。山上的温泉星罗棋布，植物丰沛，动物众多。百姓们缺衣少粮，被逼到了极致，便整村、或者一整组相约，连夜逃到山里，靠着在山里打猎和采摘野菜果蔬为生。前朝最后一年，月柳山上流亡的百姓据说达到了数千人。”
“那，这跟之前我看到的人骨有什么关系？”苏醇问道。
安玉茗叹息道：“前朝丰顺末年十月，厉帝眼看着江山保不住了，便带着后宫眷属和数千人的部队，从建州转移，妄图隐藏起来，伺机东山再起。他选择的隐匿地点，也是月柳山山脉。可想而知，当他进入这里，看到无数躲避其间的百姓时心中的震怒。一方面是因为震怒，另一方面，也是害怕百姓暴露他的行踪。于是，他当即下令进行大屠杀。”
安玉茗停了一阵，才又继续说：“厉帝让部队包围了大片山林，从山脚向山顶进发，一圈圈缩小范围，所到之处，见到的所有百姓无一幸免，都被杀死。一日之内，山中血流成河，惊恐的百姓在越来越小的包围圈中，被逼入了地下暗河的河道躲藏。”说到这里，安玉茗的声音沉重了起来，语速也变慢了一些。
苏醇听到这里，心情也无比沉重。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何罪之有？没有死在发动这场战争的世祖皇帝手里，竟会死在自己君主的屠刀之下。
“最后剩下数百名百姓，困于地下暗河河道之中，被厉帝下令以烟熏炙烤之法处死。”安玉茗低声道。
“所以，刚才我看到的，就是那时候无辜受难的百姓的尸骨了？”苏醇眉头紧皱着道。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你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那些百姓最后殒命的地方。”安玉茗道。
“原来如此。”苏醇点了点头，叹息道，“百姓何其无辜，竟会遭遇这样残忍的事情。”
安玉茗摇头道：“是啊……丛雀渊鱼，民心渐去，厉帝最终也没有好下场。他万万没有料到，他在疯狂之中的烟熏炙烤，产生了大量的浓烟，被世祖皇帝派出的斥候发现了行踪，于是他本人也在同样的地方被斩首。”
安玉茗叹了口气：“后来，世祖皇帝还在月柳山风水最好的地方修建了祠堂，以此纪念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那座祠堂当时被称作义祠。后来，义祠历经多次翻修、改建，便有了如今的漪园。”
“可是，这段历史我读遍了建州当地的志书，也没有发现相关的记载啊！”苏醇道。
“你没看到过不足为奇，几百个百姓的死伤，在一场灭国的战争中，本就不那么重要。史书关于厉帝被歼灭的那场战役，也不过是连一百字都不到的短短一段。”安玉茗叹道。
紧接着他又说：“就连厉帝坚壁清野后那段饥荒年月里饿死的，和因投降世祖皇帝而遭到连坐的那数万人，在史书中也只说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八个字而已。几万人，乃至十几万人的悲惨命运，于史书，便只是冰冷的数字与事实，又何况那几百人的遭遇？只有循着那了了数字，找到蛛丝马迹，再慢慢查阅、考证，才能得出这背后的故事。”
“王爷，你知道的可真不少！”苏醇感慨道，“你不是建州人，竟然对这里了如指掌。”
安玉茗听他这么一说，又叹了口气，语气不知为什么带着些感伤。他轻声说：“这些故事最初我是听一位故人说的。因为对这段历史感兴趣，所以我就翻阅了一些文献志书，才了解了这么许多。”
“那你的那位朋友也很博学多才啊！”苏醇又道，“如此博学之人，不知是朝中哪位大人？”苏醇的父亲苏植曾经在朝为官，虽然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但说不定安玉茗这位博学多才的故人父亲就认识，所以她才有此问。
安玉茗半天没说话，很久之后才长长叹了口气，低声说：“这位故人……已经不在这世间了……在我封王之后没多久……就已经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