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荔枝之忧
木门忽然被打开。
地上一片狼藉。一个男子睡在一片枯草里，桌上粗糙的饭菜已经凉了。
他的身边，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死人，身体已经僵硬，炎热的天气里，已经散发出阵阵腐肉的味道。
“起来！杨国忠杨大人来看你了！”
一个侍卫在那人身上胡乱的踢了两脚，叫道。
杨国忠一身官服走进来，闻到一股异味，立即以袖子掩住鼻子。
“你是送荔枝的？”他问。
“是。”那人怯怯的回答。
“今年岭南不是丰收了吗？为什么送来的荔枝这么少？”杨国忠责问一句。
那人一听他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这些达官贵人们只知道自己享受，却从来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他看了一眼刚刚死去的弟弟，他死的好冤枉啊，没有死在沙场上，却死在了送荔枝的征途里！
冤枉啊，冤枉。一时间心痛的不能自已。
“你说话啊，大人问你呢！”旁边的侍卫又朝他身上飞了一脚。
那个不说话，只是低着脸沉默着。
杨国忠扬扬手，示意侍卫停手。
他径直走向那个人，对他说，“你知道不知道，娘娘吃的很不尽兴！”
那人忽然低下头，嗫嚅的说：“出发的时候本来人很多，可是路上死的死，伤的伤，到长安的时候，就只剩下我和我二弟两个人，可弟弟……前天已经死了……”
杨国忠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地上的死人。
“好了，别伤心了，我会给你家发一笔抚恤费的。”
“现在贵妃娘娘叫你过去领赏。你收拾一下，跟我去吧。”
之后，杨国忠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人说：“给他洗个澡，换身衣裳，随我进宫。”
“是。”
杨国忠带着那个送荔枝的人来见贵妃的时候，贵妃娘娘正在逗着雪娘玩。
“娘娘，那个送荔枝的人，下臣给你带到了。”
“哦。”贵妃应了一声，将鹦鹉递给丫鬟们，径直走过来。
“是你送的荔枝？”
那人一见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朝自己走来，心中又是气愤，又是紧张，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娘娘别见怪。村野匹夫，不懂得皇宫的规矩。”杨国忠在一旁打圆场。
玉环笑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郭仪。”那人淡淡的答了一句。
“你送来的荔枝既新鲜，而且味道又鲜美。所以本宫特意把你叫来，就为了答谢你们。你的其他的兄弟呢，叫他们也一起来领赏吧！”
玉环一句，“其他”恰恰戳了他的痛处，郭仪又想起刚刚死去兄弟来，一时间怒不可遏。
“没有其他人了，就我一个。草民不要奖赏，只求贵妃娘娘以后别再吃荔枝了！”
“哦。这是为何？”玉环一时间惊诧起来。
郭仪正要说什么，便听杨国忠在一旁大声喝道：
“郭仪！你敢顶撞娘娘！你想找死吗？”
“别……让他把话说完。”杨贵妃一脸诧异，似乎对于他的冲撞并不在意，“他既然说了，就请他说出理由来。”
郭仪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鼓起勇气说：
“为了让娘娘吃上新鲜的荔枝，送荔枝的人不得不马不停蹄的日夜兼程，途中累的累，死的死，即使不死，如果耽误了行程还要被治罪。就在前天，我的二弟就活活的被累死了……”
“为什么？”
“他路上一直口渴，想喝水，我怕耽误了行程就没有让他喝。途中，他染上了风寒，加上几天几夜，不吃不睡，到了长安，没有多久，就咽气了……他才二十二岁啊！”
“只求娘娘以后不要再吃荔枝，就不用这样劳民伤财了！”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玉环脸色忽然大变，没有想到，她的一个爱好，竟然会招致这么多人为他前仆后继，甚至搭上了姓命！
“草民说的句句属实。”郭仪应了一声，在地上连连叩头。
“草民知道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治罪。草民今天斗胆说出这些话，也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玉环深思了很久。
“你起来吧，你说的句句有理，既然吃一个荔枝就要搭上几条性命，那索性本宫以后就不吃了。”
郭仪一脸惊诧，“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玉环点点头。
“是真的。我看你对兄弟一片忠心，不如以后就留在我宫中，随便做个杂役吧！”
那人惊诧的望望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一时间竟然哭起来。
“娘娘还是吃吧。久闻娘娘美丽聪慧，又识大体，今日一见，才知并非传闻。这样的女子，陛下怎么能不爱呢！娘娘，您这样说，就是让我再为您死都值得！这荔枝您还是接着吃吧！”
“您刚才说宁肯不要奖赏也希望本宫不要再吃荔枝，这会儿怎么又变了？”
玉环不解的问。
“见了兄弟们的死伤，草民只是怪罪娘娘不顾我们的死活，只一心想吃荔枝，今日见了娘娘，却是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就是宁肯让小的去死，小的也愿意。”
玉环忽然笑了，“本宫不要你们死，只要你们好好活着！荔枝以后如果运送的话，中途允许大家做适当的休息，运到者奖赏，即使运送不利，也不要在治罪了，你看，如何？”
“好。好。自然好。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执行？”
玉环询问似的看了看杨国忠，“堂兄，运送荔枝的事情一直都是由你来操办，不知道我刚刚所提的建议，妥否？”
杨国忠顿了顿，急忙说，“娘娘说的是，以后，臣就采纳娘娘的建议，在运送荔枝过程中，尽量让运送者适当修整，不会再伤及性命。”
“那就好。我看你一片赤诚之心，你可愿意留下来？”
“多谢娘娘。”
郭仪感激涕零，在地上连连叩头。
几日后。
早朝。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高力士高声对大臣们宣了一声。
大臣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有一个手拿笏板，站了出来。
“臣有奏。”
“你有何事啊？杨大人？”皇上睇了他一眼，毕竟年事已高，早朝期间，竟然都要打起盹来。
“陛下去年委托臣修建的揽月楼，现在已经完工。恳请陛下和娘娘赏光，前去登楼查看。”
“哦。朕即刻就去。”
“其他的人还有什么事吗？”皇上俯视一下群臣，却无人吱声，
“退朝——”
揽月楼距离大明宫有一段距离。
杨国忠亲自为贵妃娘娘当马夫，将华丽的马车停在揽月楼前。
皇上从龙辇上下来，高公公抬手搀住。
皇上与玉环双双登抵揽月楼。
几十位朝臣陪同着，对揽月楼雕梁画栋的工艺和设计的精妙赞不绝口。
揽月楼有九层之高，杨国忠引着皇上和贵妃一步步向上走，一边走，还一边不厌其烦的介绍：
“揽月楼地基深厚，以巨石埋到地面两丈之深，地面以大理石方砖铺就，上面镶嵌着玉石，刻着龙凤祥和的图案，预示着陛下和娘娘永世恩爱。”
皇上一边看，一边笑着，连连点头。
“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寓意，传说，天有九层，而陛下乃是天之骄子，自然可上九天，这也是揽月楼的来历。这揽月楼的每一层，分别以九天的层数来命名。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睟天，六为廓天，七为咸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
“还真是别具匠心啊！”玉环笑吟吟的说道。
“娘娘，这每一层都种植有牡丹花，牡丹乃是国色，娘娘又别爱牡丹，也预示娘娘常与陛下相守之意。”
“嗯。”玉环也满意的笑笑。
一群人登到第六层的时候，皇上忽然觉得累，下令原地休息一下，玉环也跟着坐了下来。
刚刚坐定，就见有一大臣跪倒在面前。
“臣岭南经略史张九章，叩见陛下，叩见娘娘。”
“你有何事啊？”皇上忽然问。
那人颤颤巍巍的从袖笼里掏出一个锦盒来。双手向上一呈。
“臣来给陛下和娘娘献宝。”
“宝？什么宝？”玉环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
高力士接过盒子，打开呈现给皇上。
锦盒里是一只紧致的玉酒盏。纹理清晰，分别混合了白绿和黄三种颜色。
“是一只玉杯。”玉环看了一眼道。
“此物不仅纹理漂亮，而且还会随着水温变换颜色，水越热，颜色越重，反之，则是杯身的颜色越浅。”
“哦，果有此效？”皇上也有了兴趣。
“拿热水来！”
宫人将热冷两种不同的水，分别注入杯子里，果然就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
“真是妙啊！玉环，你喜欢吗？”
玉环笑着坐到皇上身边，点了点头。
“臣广陵长史王翼，也有一宝。”
还没有回过神，皇上身前，又跪了一个人。
“你有什么宝贝啊？”皇上问。
“臣有一副祖传的古画，展开之时候，其间的人物和山水，会根据乐音的高低，而左右晃动，远远望去，如人在起舞一般。”
“想不到我大唐还有这样的宝贝！赶紧传乐手，将此宝一验。”
音乐声响起，那画卷中的山水，果然有缓缓移动，远远望去，山中的雾气，似乎在不断的攀升，而岸边的舞女，似乎也在迎风招摇，群摆飘曳。
“奇妙啊！奇妙！我大唐竟有如此珍宝！”
圣上龙颜大悦，“你们两个人，献宝有功，官升一级。“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两个人满面春风的叩首谢恩。
休息一会儿，一行人等接着登楼，登到了第九层。长安的景象便一揽无余。
玉环倚着栏杆，将手伸到空中。
“陛下，你看，真的是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了呢！”
“嘘嘘……”“小点声，免得惊动了天上的仙人！”
皇上笑呵呵的说。
随从的官员感叹着揽月楼之高，设计之精妙，杨国忠听了，自是一番洋洋自得。
“这楼宇盖的是美轮美奂啊，只是有一点美中不足！”皇上望着高楼之下，一揽无余的长安城，不无感慨的说。
杨国忠的脸色一下暗下来，“下臣不敢妄自揣度圣上的意思，请陛下明示。”说着，便诚惶诚恐的跪下来。
“此楼该设置一个仙台，供奉上几位神灵，让神灵也在这最高的地方悄然降临，为大唐带来祥瑞和和永远的安宁。”
“陛下说的是，臣即刻就去办。”
皇上满意的点点头。
“皇上是想日日求仙吗？”玉环笑吟吟的问。
皇上忽然将玉环的腰肢一揽，凑到她的耳边说：“玉环不就是朕的牡丹仙子吗？如果神仙不来，只要有玉环在，那朕也是很满足的！”
玉环故意将脸色一沉，压低声音说道：
“皇上，官员们都还在这里呢，陛下也不怕有失体统！”
皇上忽然呵呵的笑起来。
“设宴！朕与众爱卿共饮，庆祝揽月楼成功落成。”
“谢陛下！”
宴会上。
玉环陪着皇上饮了几杯酒。脸色散出红彤彤的光泽，优美的曲乐声中，玉环醉眼迷离的望着皇上，笑着说：“陛下，玉环想舞上一曲。”
“那自然好。”皇上大为赞赏。
缓缓的，玉环走下去，缓缓回眸，微微一笑。却是倾国倾城，媚色百生。
在众人睽睽瞩目之下，玉环扬起绸袖缓缓起舞。
舞步蹁跹，如仙如娥。
身影挪移间，玉环时不时笑吟吟的望皇上一眼。
那眼神勾的皇上一阵痴迷。
皇上摸摸胡子，不禁暗自感叹：
这个倾国倾城的妙人啊，就是回眸一笑，都让我的六宫失去颜色！这样繁华享乐的日子如果能够长久一些就好了。朕想天天和这个娇媚的小女子厮守着，一直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天。
在欢快的歌舞声中，大唐的皇帝，此时此刻只是想，好好活着，好好活着，能多一天就多一天。
如果，能有长生之术就好了。
回朝的官员，李某对王某小声说道：
“老兄啊，看来，以后，你和我要学乖一点。不能仅仅只凭着政绩来图的升迁，不如搜集一些珍玩，只要贵妃娘娘高兴，你我的前途还犯愁吗？”
“哎，来兄，如此必然不得长久。”那人不同意的摇摇头。
“兄台差矣，当今的皇上，对杨娘娘宠爱有加，后宫任何一个妃嫔都无人能及。若娘娘开心，自然会影响到天子的心境。虽然不是立竿见影，却是很受用啊。”
那个人回眼望了望揽月楼，忽然叹了一声：
“哎……难道这世道变了，皇上的英明变了？这开元的盛世就要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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