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将一半的掌家之权交给方雪琴,又因她将“置办年货”一事妥善解决,令全府上下皆信服。唯有兰姨娘想着该如何巧妙设计令方雪琴忙中出错、大失人心。
团圆家宴被何大虎扰乱了雅兴,众人简单吃毕便起身告辞,方雪琴默默回云霞院继续守岁。方进心绪愁闷,回到玲珑阁的二楼去独处,留兰姨娘抱着小福子在楼下的内室睡了,一夜无话。
玲珑阁有个名唤“珍珠”的三等丫环,专管清扫、洗衣等杂事,是个一心想要攀高枝儿的人。几次偷听兰姨娘与方进唠叨方雪琴的错处,她心中早有了打算。
初一开祠堂祭祖。天未亮,方进起身简单洗漱后便匆匆去祠堂巡查;兰姨娘身着小衣,抱着小福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指挥丫环们准备大礼服、头饰等物。
趁着忙乱,珍珠溜进屋内,凑近兰姨娘,低声说:“姨奶奶该称病才是。”
兰姨娘斜睇一眼,将小福子转交给奶娘,说:“随我进来。”
珍珠垂首躬身随之进入内室,站在门口等着被问话。
打量她不过十二岁,眉眼间却深藏狡黠,微微勾起的唇角,两处酒窝深浅恰当,鹅蛋脸,尖下巴,咽喉处有一线细不可察的疤痕,个子不高却有一双极顺直的腿,小而饱满的脚穿着一双旧的三寸棉绣鞋,上面绣有青藤萝的纹饰。
兰姨娘浅笑问:“几岁了?何时缠足?”
珍珠抬头,回:“十一了,五岁那年缠的。”
“哦,行动可还自在?”兰姨娘比照自己的三寸金莲,自己的要小许多。
珍珠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不好意思的说:“我八岁那年被卖进府里,每次洗脚会松一些,故此……”再也说不下去,只有尴尬的笑笑。
“这女人若是不裹脚,便是粗人一个。你看看府中那些粗使的老婆子们,哪个不是蒲扇大脚,真真是看不得呀。”兰姨娘啧啧有声,摇头叹息,忽又转话题,问:“你才刚说的是何意?难不成欺我是妾室,拜不得祖宗?”
春丝媚眼一瞪,刹时吓的珍珠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道:“珍珠不敢,珍珠不敢。只是才刚屋里人多,怕说多了被旁人听见,传出去于奶奶无益。”
兰姨娘冷笑,“如今府里太太不在,除老爷,谁还敢治我的罪不成?你且放胆子的说出来,若好的,我疼你;若差的,打了板子卖到娼院去。”
珍珠吓的全身瑟瑟发抖,呜咽着求饶说:“姨奶奶开恩啊。我见姨奶奶自从大小姐回府便心绪不宁,每日茶饭不香,想着若有机会定为姨奶奶分忧解劳,再死不辞。”
“嗯,的确是好的。”兰姨娘满意的哼着鼻音,说:“过来。”
珍珠跪着爬到她的脚下,微仰起头小声说:“姨奶奶想想,从初一到正月十五,大大小小的事有百件之多,初六又是姨奶奶的生日,老爷定会宴请四邻,唱上几出堂会。如此一来,仅凭大小姐一人之力怎能将所有的事治办妥当。”被扶起来,她自觉的去桌边斟了茶送到兰姨娘手中,继续说:“忙乱中定会出错。年节下客来客往的,若出了错,老爷的面子定是保不住了。”
兰姨娘媚眼含笑,说:“等到老爷大发雷霆,我便添油加醋一番,逐她出去。”
珍珠立即按住她的手,说:“姨奶奶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上上之策。”
“依你所言,该如何?”兰姨娘拉住她的手,越看这丫头越喜欢。
珍珠微俯身,说:“姨奶奶无端被分去一半的掌家权,该在这时收回来。再借老爷的怒火将她禁足在云霞院,还怕等不到逐出去的那一日吗?”
“嗯,我原本也是想着要囚她在冷院,可惜老爷念父女之情执意不肯。”兰姨娘拍拍交叠在掌心的手,赞道:“以后你便留在我的身边服侍,别再去做三等的下人了。”
珍珠乐不可支,立即跪下来大声谢恩,“姨奶奶大恩大德,珍珠没齿不忘。”
“起来吧。”兰姨娘拉起珍珠,说:“你去告诉她们不必准备了,请个大夫来为我诊治。”
珍珠低声问:“姨奶奶要佯作何病?”
“哎呀!哎呀——!我心口疼得厉害,快快找个大夫来。”兰姨娘一下扑到床上,猛的打了几个滚,大声叫喊:“哎呀!哎呀!可疼死我啦。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哎呀!”
内室里珍珠急的满头大汗,一个劲儿的叫着“姨奶奶,姨奶奶”。外面的丫环听见叫喊声,蜂拥而入将床团团围住,有的倒水;有的递帕子;有的跑出去告诉老爷;也有的慌忙中去找老婆子传话请大夫……七嘴八舌的丫环们像是无头苍蝇在屋子里团团转,唯有珍珠佯装焦急却暗笑她们无知。
兰姨娘心口疼的毛病一直不见好转,方进无奈之下将府中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方雪琴,又吩咐老管家从旁协助。
为使计划顺利,兰姨娘将一百两银票交给珍珠,送去老管家手中。老管家在方府多年,其中的意思不言而明,立即让珍珠回禀“放心”二字。
云霞院中,方雪琴每日勤勤恳恳,寅正时起床,用过早膳后筹划一日的诸事安排,大事写在纸上交与彩绣预先收着;小事写在本子里留作临时的指派。
全府中的人早在除夕时便信服于方雪琴,无论她差派谁去办事,没有违拗、怨言的。相反,那些平日里看兰姨娘不顺的人更是偏向她。
正月初五,清晨放过爆竹,扫了院中的陈年土,又掐上百个饺子,“破五”便是过了。方雪琴命彩绣以食盒装了两盘饺子,一同送到玲珑阁。
界时已是掌灯时分,方进与兰姨娘在商量庆祝生日之事。见方雪琴进来请安,立即招呼她坐下。
“爹爹何事如此高兴?”
方雪琴笑问,看方进的眼睛若有似无的瞟着正在桌边摆盘的彩绣,心中不免忐忑起来。看向兰姨娘时,见她诡异的笑,反而安心不少。
“老爷,大小姐身边的彩绣姑娘真真是个美人胚子,我看着都喜欢呢。”兰姨娘突然开口,吓得方进立即收回视线。
“净胡扯,咱家里哪个能美过你的。”方进佯装不屑,说:“都是些小孩子罢了。若论美人胚子,还是我的雪儿婷婷玉立,不输天上的仙子。”
方进眉开眼笑,心满意足的瞧着自己的女儿,啧啧赞道:“以后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小子,真真是有福的东西。”
被说的一阵臊红,方雪琴娇嗔:“爹爹又胡说了,我要留在爹娘的身边一辈子不嫁人。”
兰姨娘揶揄道:“大小姐一辈子不嫁人,那你的宣哥哥怎么办?”
“他与我何关。”方雪琴忍不住害臊,垂下头不敢看方进。
方进开怀大笑,说:“若雪儿有意,他也有情,待到你们成年配成一对也未为不可。”
“爹爹与兰姨娘一同取笑女儿,女儿不依。”
方雪琴双颊绯红,嘟起唇别有一番美。见他们仍笑不止,羞怒的用绢帕子遮住半边脸,起身便要走。
“大小姐,别走呀。”珍珠单手端茶,单手拉住欲走的方雪琴,说:“这是姨奶奶新得的茶,命我泡上一碗来与大小姐尝尝。”
方雪琴仔细看,似曾相识的感觉。疑惑说:“我不记得你是玲珑阁的人,可又面熟的很。”
珍珠笑答:“大小姐觉得面熟已是我的造化,先前我是霜露楼看院子的。大小姐回家后,我又分派到玲珑阁来。姨奶奶怜悯我,便叫到近身服侍。”
“哦,原来如此。”方雪琴恍然大悟,说:“既是这样,你可要好好的服侍。”
“是。”珍珠拿着托盘退了出去,临走前与兰姨娘交换眼色。
见房里仅有彩绣一个丫环,兰姨娘也不遮掩,说:“老爷与我才商量着明日做生日,我眼下病中,哪有劳力去过这些个没用的。不如今年的生日免了,散些钱财给穷苦的人沾沾喜气。”
方进不依从,说:“你身子不好只管歇着,商量好了便交给管家去治办。雪儿年轻,到底是没经历过,也不知该如何料理。”
“不过是一个生日罢了,何苦要他们费心劳力。”兰姨娘艰难起身礼行,说:“求老爷别再费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的生日怎能是无关紧要的?”方进不悦。
“爹爹。”
方雪琴起身福了福,说:“爹爹莫急,兰姨娘也不必忧心,我早早已备下明日的宴席、堂会及施善的银两。”
“为何没有与我提起。”方进诧异,瞪大眼看着娇小的女儿,他几乎忘记女儿才十三岁罢了。
“爹爹既然将府中的事交与我,兰姨娘又在病中,这等大事我若不想着,又推给谁去想着呢。”方雪琴颌首说:“只要爹爹不要怪罪女儿自作主张便好。”
“哈哈哈,果然不愧为我方家的嫡亲女儿。”方进猛拍大腿哈哈大笑,心花怒放说:“有女万事足矣。”又看向皮笑肉不笑的兰姨娘,“素兰,明日好好的热闹一天,你的病也该好啦。”
“是。”兰姨娘佯装幸福的样子,冷眸斜睇方雪琴。
方雪琴微笑回应,“爹爹,兰姨娘,我回去了。”
“去吧去吧,好好歇着。”方进挥挥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方雪琴和彩绣退出玲珑阁,见珍珠在院子西边的游廊下喂鹦鹉。
“她并非善类,以后多加小心。”方雪琴轻声叮嘱。
“是。”
彩绣也一同看去,不期然对上珍珠投来敌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