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千年十二月份下旬,天阴阴的,雾气越来越大,窗户玻璃已蒙上厚厚的一层水汽。星期一早会结束后,梁峰接过吴鸣给的一组公司实得柴油数据,只看了个开头,很快就收起来,生怕身边的方良和身后的罗国庆看见,顿时精神处在一种莫明其妙的紧张、惶惑之中,只怨当初不循规蹈矩而利智昏,在弄虚作假上做起了手脚,不择手段地坑蒙欺诈着公司,也许这就是报应,但关你什么事呢?公司对你不薄,也申请让你去学习换证,是两个证件已经到手就过河拆桥,还是指名要官或要提高回扣?或作一次性补偿?梁峰一时不明白吴鸣给他这组数据的目的,随意安排一下工作,便心事重重地回到办公室,把门拴好,在口袋里将数据拿出,又去看门是否拴好,才仔细展开三张十六开的复印纸来。
一九九年九月六日,陈光荣送来柴油十五吨,公司实得柴油八点七吨,少给公司六点三吨,所送柴油均为走私“红油”,到场人为吴德品、陈光荣的司机、梁峰、方良。时间为上午十点十五分,当晚记录……
梁峰一阵阵心跳,觉得此张单据不足为奇,只是最后一张画有两个卧式的油罐让梁峰吃惊不已,大小油罐装满油究竟能蓄油多少,他心里没底只听陈光荣说可蓄油十五吨以上,所以每次进油均进十五吨,若照吴鸣这张油罐绘图去计算:大罐可蓄油十一点一三吨,小罐四点柒二吨计算,两罐合起来总容量不到十五吨。每次申请都申购十五吨以上,而还注明剩油两吨半或一吨半,如果这事一闹起来,真的去测试下实际的容量,那就真相大白,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
梁峰背脊冷汗淋淋,一时不知所措,觉得此事应立马告诉陈光荣和梁福立,他俩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看看他俩会做出怎样的对策,然后去面对吴鸣作个解释。询问一下他到底想怎样,要官,则通知郑洪美,卢文泉,要钱,则与他俩协商,今天吴鸣既然拿出这份数据,总会有他的目的。
“荣哥,立哥的电话怎么打不通?”梁峰在三号楼的天台上着急地度着步,四周空荡荡无人,他的声音似在颤抖,离吴鸣这么近,遭殃的第一个人就会是自己:“出事了,现在麻烦大了,摆不平大家都有牢狱之灾。”梁峰在电话里分别简要地向他们说明一下,约定今晚几人去富华大酒店碰头,共商对策。回头再去与吴鸣交涉。
车间里温度比外界要高出十几度,这是冬天的温差,在云月里,只要设备一启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四十五度以上。高温工作场所,在冬天就会让许多工人感到惬意。吴鸣正低头打磨,头上,衣服,裤子通身雪白,四周的工作上也是如此。梁峰来到他身边:“以前决定每人去开锅炉一个月,以前是你没证件或证件过期,从明天起你就一直到那边去上班。”
吴鸣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给他点面子似的点了点头,他知道梁峰已把那些数据看过一遍,按原先的设想,以不变应万变,看看梁峰会会什么反应。
“这边上班辛苦是众所周知的,现在有双证就好办了,本来上月底你换水处理证回来我应计划让你过去锅炉那边上班,但一忙就忘记了,你明天过不过去上班?”梁峰要吴鸣开口说话。“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能帮到的一定帮你。”梁峰看着低头很久不吭声的吴鸣抬起头来,见他双眼冷漠如寒冬,心里不禁抖了一下,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开口,欲走不能,最后以命令的口气:“郑经理说烤漆的烟窗有问题,我们上去看看,你懂维修,看看该怎么改进才好。”
梁峰看着吴鸣打磨完手中的工件,终于服从似的除去口罩、手套,到休息区喝了口茶水,跟在梁峰背后上楼,经过钣金车间,吴鸣将脚步放慢,梁峰走一程等一程,若要在平时上班,梁峰早破口大骂起来。此时,他只得忍气吞声,能希望吴鸣不会有太过的要求才好。
“你这样做有什么要求?”两人在天台围墙边的扶手处站定,一楼升上来的烟窗正冒着滚滚的热气。梁峰用手去试探下烟窗的铁皮说:“你开口嘛,别老不吭声,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梁峰说时看着红旗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车辆,再看看楼下的围墙和一小片草地,凭他的身材,恨不能将吴鸣抓起来摔下楼去,就说是工伤死亡事故算了。
吴鸣沉默了许久,也许是几个月来每天工作养成的习惯,开声前总要咳嗽几下,似看透梁峰的心思,不紧不慢地双手抓紧横杆的避雷钢筋:“没什么要求,只想让陈光荣知道,我不是傻子,别拿我当乞丐来看待,认为外地人好欺负,每次议定要给的钱,也象求爹告奶似的哭穷。你也知道,看完这数据就很清楚每次不是两三百块钱能打发的事,有那么多次都没给我,该怎么做我到时再告诉你们。”吴鸣说完转头要走,梁峰忙把他拉住,吴鸣认为他使暴:“我虽未买保险,但有了这些数据,比我买了保险还要保险一万倍。只要我在容桂,不,在顺德市有丁点儿事,我的朋友们就不会饶了你们,他们知道我手中有这些东西,所以我劝你们别动这种愚蠢的想法。”
“哪里,你想得这么好玩,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值得这样去做吗?你总不会今天私地会将这些数据呈给总经理吧?”梁峰试探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为购买房子,我向陈光荣借了笔钱,所以他才这么大胆行事,看在我的份上,最好是不要把这事给抖出来,对大家都不利。”
“什么利不利,每月送油平均不到二次,我确实记录的十来次中,陈光荣硬塞给我三次,每次两百,后调我过涂装上班就没给过我,有次玩麻将手头没钱,打电话给他借伍百块应急,他不但不答应还说我什么‘气性’,用白话骂人,说我是神经病。好!我这时只能神经给他看,让他怎样来面对我!”吴鸣说得很是激动,手指抖抖地抽出支烟给梁峰,他也吸了支。
“当然,那时你不在锅炉房,他自然认为这笔钱不该给你,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何必计较呢?要不,我打电话给他,让他补上怎么样?”梁峰说着不停地往身后看。
吴鸣摇了摇头:“你不会认为晚了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你到底想怎么样?”梁峰已有点急不可耐起来,但又束手无策,语气中充满哀求的音符:“想怎么样,你告诉我,我说过了能帮到的一定会帮。”
“帮我?你认为此时是我要你帮?怎么没想过要我帮忙你们?为你们的过失的行为保密?若公安真的追究起来,近千吨走私油将如何受到处罚,想来你们也知道会有牢狱之灾吧。怎么能说是帮我?!”
“好好,就算我代他们向你求情,拜托啦,好不好?”
梁峰的低声下气,终于打动了吴鸣的心,让他缓慢地点了点头,满脸将军的容光。梁峰知道暂时吴鸣不会有暴动:“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合计合计。”
“没什么,先给我买部手机,要三星牌的,2400或600C型号”,吴鸣见赵云用的是2400,是目前款式最新最流行的一款手机,便脱口而出:“明天给我买一部,后天是元旦,公司放假,你们看着办,若趁放假的时间想做什么手脚,我劝你们别犯傻,到时吃亏的不是我,我会将在佃容信用社存的那些钱,也就是陈光荣历来给我的钱,一千二百块钱和那些数据的原件及复印件,分别交给容桂分局和游武昌总经理,同时会寄一份到上海昆山中国公司去,让总裁、董事长们都知道这事,若游总真的想帮你们也帮不了,可别说我心狠手辣。没有同事情谊可言,若你们安心等待我提出的要求,到时再告诉你转告他们。”
梁峰心里很沉重,在公司里苦心经营了一年多树立起来的威信,此时在吴鸣面前已荡然无存,两人同时下楼遇上郑洪美,吴鸣看了看梁峰若有所思的脸,如遭霜打的茄子,低声轻劝了一句:“别苦着个脸,与以前象换了个人似的。”
梁峰听后精神为之一振,想来吴鸣是不是会要求做个主管或什么的,若真的是这样可就柳暗花明了,当郑洪美还未开口时,梁峰先爽朗地笑了声,然后道:“到天台上看看那烟窗,铁皮做的,一年多时间经热气碳化,风吹雨淋的,我看明年春节后,淡季来临时应该去换换才好,不至于让雨水渗入到烤漆炉和水切炉里,受热后被氧化的物质在空气中运动,使喷涂出来的工件不良品中,沙粒占一半以上,我想这方面的问题占主要,至于宋永泉说总是买到别人公司的回收粉,我想处理完烟窗的事才能确定。”说完朝吴鸣做个手势,示意他先去做事。
“粉体涂料存在的问题很多,长城牌和东裕牌哪一种好?”郑洪美问梁峰。
长城牌涂料是中国公司台湾总部公司都使用的粉体,目前粉体涂料市竞争不是很大,三个月前经郑洪美介绍,东裕粉体才进入公司使用,但使用的效果很不理想,所以梁峰一直在为此事而忙,已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也没找出原因,宋永泉不知其来由凭多年的喷涂经验断定是别的大公司使用过一次回收再返销回去,转而又能卖给樱花公司,这种情况宋永泉以前在格兰仕集团遇见过,当郑洪美在早会上向所有员工宣布:谁能解决油点,砂粒的问题,谁来做涂装的主管!自然引起宋永泉的说法。
梁峰和郑洪美心里都很清楚,东裕便宜这么多,与长城的回扣想比是五比一,宋永泉提出这个问题,那确实就有他的道理了,但这次进的货和仓库里剩余的有十来吨,总不能退还给东裕,回扣都收了,那只能咬牙把它处理掉,生产时不良品多,只能增加打磨人数去完成了。同时找出烟窗的问题来掩盖这个事实,若这样生产下去,到了春节后,仓库里所剩的料就所剩无几了,若东裕公司的再来推销,便可找理由拒绝他们了。
“两种涂料效果差不多,用东裕肯定合算了,每公斤便宜六七块钱,这是瞎子都能看见的好事,游总经理不会不同意用东裕吧。”梁峰说着,郑洪美点了点头,梁峰见郑洪美不开口,似在疑心他与吴鸣为什么去天台,便接着道:“吴鸣已将公司历来实得柴油数量作了全面的记当,今天给我份复印件,看来麻烦事已来了。”
郑洪美听后头脑“嗡”地一下,站定后左右前后瞅了瞅,见无人时才对梁峰道:“他想怎么样?”
“不知道,他说先要部手机,元旦后再慢慢谈,我已决定明天让他去锅炉房和水处理房那边上班,孤单单的一个地方,有什么事我们也好找他谈,在车间人多嘴杂,什么时候他一不高兴抖出来可就麻烦大了。”梁峰小声说,嘴巴极力靠近郑洪美的耳朵。
“那我们该怎么办?”郑洪美说。
“我已约了陈光荣,梁福立,今晚们们都到富华大酒店去商量该怎么办,把这件棘手的事处理好再说。”梁峰说完两人又开始移步往办公室而去。
郑洪美扁着嘴一言不发,盘算着是该离开樱花公司的时候到了,与其等公司来开口炒你,还不如自己提出来,这样也离开得风光点,再说吴鸣这一年就更令他不得不脚底抹油,本想拖一天是一天,看来立马得写辞职报告,报告交上去也要两三个月才能批下来,因为级别不一样,象一般的员工辞工都要半个月至一个月,更何况他是经理级别。他辞职是会惊动董事长和总裁的。郑洪美转而一想:吴鸣是否是他的克星?他记录这份数据是不是针对自己而言?从吴鸣进入公司至今,总觉得此人有点蹊跷。对他的刻薄刁难,他都不离开公司,报应!纯粹是报应!!郑洪美进入襄理室,找出份信笺,用笔重重地写下了“辞职报告”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