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是一件极不光彩之事,只要是有一点点权力的人离婚,在弹丸之地的县城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添油加醋,风言风语,让爱嚼舌头的人们有了几天美美的谈资。熊俊和卢娟芳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是方局长亲自把业务员宗春花带到他办公室里办理的。方局长信任宗春花不会满嘴跑火车,那是因为她是宗吉生县长离休前特意安排进来的亲闺女。就像他儿子欢崽进入县公安局户籍科工作一样,大家都是你帮我来,我帮你。凭这层关系,方局长对宗春花还是十分信赖的。同时也当着熊俊和卢娟芳的面再三叮嘱她不要在外面透露丁点儿信息。这样,两人把红彤彤的结婚证又换成了深红色的离婚证。
开始个把月只要是夫妻俩同进同出时,熊俊心里总是感觉到有点别扭。他担心害怕有人知道离婚的事,便把脸拉得长长的经过家门前的小广场和小巷子,到了楼梯间也紧绷着脸,他害怕有左邻右舍随时会出现在面前。只有在打开客厅大门,进去后心情才得以放松,和没办离婚手续一样坐在沙发上看卢娟芳打理着家里的一切。这些事,以前都是从西溪乡下来的保姆做,根本不需要她去打理。从办了离婚证之后就找了个借口辞退了那保姆,接着卢娟芳人也变得勤快了似的,从单位回到家,不但照顾刚刚在临川市第三中学上高中的女儿熊杏芝,还同样照顾着熊俊。
夫妻共同生活了快二十年,三口之家还是依葫芦画瓢地生活,熊杏芝根本就不知道离婚证那事。所以在寒暑假或节假日回家,只要是熊俊回家,就会开开心心地坐在俩人中间:一会儿,靠靠熊俊的肩头说些悄悄话;一会儿,头又枕在母亲卢娟芳的大腿上,躺在贵妃椅上懒洋洋。
今天是侄女婿的生日,熊俊让卢娟芳带女儿先去市山乡哥哥家。他不想早早地过去,免得又会遇上许多不必要的应酬。所以就静静地在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说是安静片刻,但实际上他在安静的片刻,会想到更多:九出十三归怎么那么厉害?早在宋朝这个行业就已经风生水起。那时候称当押业的从业人员为“朝奉”。清初,当押店还要向朝廷上缴饷项。如今的澳门赌场是不是也要给政府纳税?借了几百万就先扣下了几十万,每月的利息就是十几万块钱。屈指算算又过了半年多时间,一百多万就又没了。还好赌场看在自己是一个局长的份上,每个月只是来几个电话谈谈,把月息如数交清,就相安无事一样。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该死的9。11,怎么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准备动手的时候就发生?9。11事件发生后,不光是公安部、国防部紧张,就连全国各地的公安厅和各个公安局也都相应地紧张起来,看来福建佬的事还是只有捱一捱才行。
眯眯眼范江涛准备和李桃红结婚。下午四点来钟天空阴沉沉的如夜幕就要降临,让整个南丰县像都要提前进入幕夜一样,令路人和行者脚步匆匆,归心似箭。他和洪亮骑着辆崭新的钱江牌摩托车,在东门桥下沿江路的末端遇上了张琳。张琳扶着自行车正要上一个斜坡到引桥上去,却被他两活生生笑笑地拦住:“嫂子回来也不通知一声,鸣哥回来了没有?”眯眯眼说着眼睛眯得越发厉害,几乎都成了一节线条,他伸手摸了摸吴恬的头:“下来,叔叔给你买东西吃。”说着把吴恬抱下来就往旁边的小店铺走去。吴恬虽然只有五岁,但记忆里总感觉到熟悉,就任由他牵手过去。
“我们到纸管厂宿舍好几次也没见你们在家。”洪亮把摩托车停下看着张琳:“鸣哥回来了没有?熊局还想和他谈谈呢。”
张琳艰难地扶住26型女式自行车,双手狠狠地的掐着刹车把手,老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和老公一起去抓贩卖稻谷和大米的人:“他还在顺德,也不知道过年回不回来。”张琳说着把鼻尖的镜架往上推了推,看了看眯眯眼才明白他们的确是到过家里几次。她怕女儿乱吃东西,也把自行车就停在路中央,过去看看吴恬拿了些什么零食,见是娃哈哈果冻就让女儿说谢谢叔叔,吴恬甜甜地冲眯眯眼说完就埋头吃起来。
“好久没有鸣哥的消息,他现在还好吗?熊局好想他回来帮把手。”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张琳的脸蛋:“嫂子,你怎么变瘦了?”
张琳听了心里酸酸的:是呀,几个月才寄了八百块钱回来,现在物价已翻了几翻,南丰县的物价比周边县城的物价高出许多,已接近南昌市的物价。这都是蜜桔和甲鱼让乡下人富起来,才导致的结果。如今的乡下人不愿意种菜、耕田,都骑摩托车到城里来吃早餐,大都在县城里买了房子,物价不翻翻又怎么可能呢?如果不是公爹自己种些蔬菜,用退休金来支撑着这个家,怕是母女俩早就饿死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他回来,可他天马行空惯了。为了恬恬,我只能节衣缩食,不瘦才怪呢。”
眯眯眼听了有点秫秫的,良久才犹豫不决从上衣口袋掏出张对折的请帖:“到时候来桔都酒店喝个喜酒吧,我办了五十桌。嫂子,手头紧就别送礼了,我不会见怪,婚礼图的就是热闹开心。”眯眯眼几年没有吴鸣的信息,没想到他家境竟然会如此的窘迫。他说完又掏出十块钱:“恬恬,叔叔给你随便买东西吃。”他说着就往吴恬口袋里塞,张琳慌忙阻拦,但还是被他给塞进了小口袋里。
这时候,一辆黑色丰田警车鸣响警笛正在快速冲坡,三人赶紧过去把车弄到路边。警车到了几人跟前又停了下来,洪亮眼尖,一看就知道是熊俊的专车,因为整个县城也只有这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他往车窗前探了探头,玻璃放下来见不是熊俊,却是熊杨叼着支烟卷笑嘻嘻地看着几人:“年关临近,打工崽都谈论回家过年的准备,阿鸣回不回家过年呀?”
“他天马行空惯了,不一定。”张琳看着熊杨:“你们都混得这么好,他回来也没脸皮与你们一起混了。”她说着笑了笑,这笑很勉强,不是发自内心的,也不是自然的。
“是兄弟永远都是兄弟,谁都有落三落四的时候,叫他回来吧,准备有大生意做了。”他说着神秘地笑了笑:“这单生意做好了,再买个三五套房子都不是问题。”他猜想着说。
“那有那么好的事呀,要很大的本钱我们想都不敢想。”张琳说着吴恬过来要妈妈剥果冻,她就劝女儿留着晚上睡觉前吃。吴恬就乖巧地点点头往自行车后衣架上爬:“妈妈,我要回家睡觉了。”几个人都哈哈地笑了。
“不用本钱。”熊杨压低了声音,眯眯眼和洪亮两人四周看了看,两人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生意。因为上次到桔园宾馆,熊俊也没有告诉大家要做些什么,都好几个月了也没弄清楚有什么生意做,所以很想知道,都竖起耳朵生怕听不清楚:“现在还是个过度阶段,我也不明白,反正我叔叔是不会骗人,你们还不信吗?”其实熊杨也不知道熊俊有什么计划。只是每个月都给三个人定期发工资,那一定是在酝酿着什么,要不然不会花这么大的血本:“叫阿鸣回来吧,大不了我叔叔多发一个人的工资。”眯眯眼和洪亮一脸的失望,张琳却欣喜若狂,见吴恬爬上了自行车,担心人和车会同时倒下,就赶紧扶住自行车龙头往前推了几步:“你拿纸笔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吧。”
熊杨觉得有点好笑,掏出手机往车窗外晃了晃,听了张琳报的一组号码,恨不能立马就与吴鸣通话,可得到的结果是:您拨的用户已关机。他苦笑了一下:“有手机干嘛还要关机?那岂不是成了摆设?”
“可能是上班时间吧,他一般都会关机,下班后应该会开机。”张琳讪笑着回答。眯眯眼和洪亮同时都把吴鸣的手机号码给记了下来。
刚刚打吴鸣的电话没打通,熊杨正准备把手机搁下,没想到急促的铃声又响起,他以为是吴鸣正在回拨,看也没看就吼叫起来:“******,回不回来过年呀?”几个人都欣喜若狂静静地想听到吴鸣的回话,没想到却是熊俊低沉的声音,大家不由得眨了眨舌头:“时间差不多了,大家赶紧过来。”
从南丰大桥去市山乡还有十来公里,洪亮想进丰田车里享受享受,便把摩托车推到小店门口要店主帮忙看看,店主十分不乐意,但看了看熊杨,只能苦笑地点了点头。三人同时邀请张琳把自行车也放下带吴恬同去。张琳赶忙拒绝:“她爷爷还等着我去食堂打开水和拿蒸好的饭呢,要不我不在家,老人家又不炒吃青菜,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她说着看了看吴恬。
三人听后没有再勉强,他们上车后朝母女俩挥了挥手,黑色丰田轿车便箭一样地冲上了斜坡,鸣起警笛往三叉路口方向急速驶去。
这时候天空阴阴的如同张琳的心情:人家都是日子越过越好,而这个家却越来越窘迫。她看了看放在自行车篮子里的请帖,不由得叹了口气:唉,又得向老爸借钱去喝喜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