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到了周末，教官离开了教室，班长贺奋书走上了讲台。教室里的学员全穿着八路军的服装。坐在西北角的冯成杰还在埋头写字。贺班长究竟讲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他正在课堂笔记上补记听课心得，分不出心思来去聆听班长的班务演说。
这里是延安的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连教官都说，如果你觉得我讲得不好，可以自己看书学习。班长自然不会因为没听他的演说，而为难学员。在冯成杰看来，时间是唯一可珍贵的。培训只有三个月时间，要学习抗日大政方针、军事理论等方面的十几门课程，他觉得机会难得，时间紧迫，每次上课，他都有一种“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感觉。
今天，教官讲授的课题是《中国的抗日战争必须坚持持久战的根本原因》。当教官把这个题目写到黑板上的时候，他的双眼就睁大了许多。是啊，有几亿人口、上千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大中国，为什么就打不过一个只有弹丸之地、几千万人口的小日本呢？这个问题，祁玉珠问过他，许多士兵问过他；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过别人，问过自己；但始终没有得到一个令人满意、令别人信服的答案。所以，这问题就成了一团一直笼罩在他心里的迷雾。今天，听了教官旁征博引的讲解，心里的迷雾逐渐消散。教官结论是敌强我弱。他把教官陈述的那些造成敌强我弱的原因，理顺归类，压缩成这样一段话：国家的强弱，不在于国土的大小，人口的多少，而在于国力的强弱。近代以来，小日本率先向西方先进的工业国家学习，使它的社会发展进程，比中国快了一步，提前进入了以工业文明为标志的工业化时代，而中国还停留在农业为主的农业时代，停留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里。日本工业化的发展，促进了科学技术和社会生产力发展。使日本的经济比中国先进了许多。到现在，日本的工业规模，是中国的上百倍，许多当今世界上的先进东西，小日本能生产的，而中国还生产不出来。它能造汽车飞机大炮坦克，而中国就造不出来。所以，就国力而言，小日本强大了，大中国弱小了，就形成了目前的敌强我弱的局面。
他要把他的这些听课心得，及时地写在课堂笔记上。话才写了一半，坐在同桌的祁玉龙，捅着他的胳膊小声说：“班长叫你呢！”
冯成杰抬起头，见班长在看他，全班学员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身上。于是，赶忙站起身。
班长说：“篮球队就由你负责组织。”
“是！”冯成杰应声。
“组织篮球队干啥？”冯成杰边落座边问他的同桌。
祁玉龙说：“下午七点半，跟八路军120师的培训队打友谊赛。”
“噢。”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坐下来继续写他的听课心得。在他心目中这是一场内部比赛。他们这个班隶属于120师培训队，对外的正式名称是120师特别培训班，简称特训班。他喜欢体育锻炼，打篮球是他的强项。念高中的时候，曾被选进县篮球队，到省里参加果比赛。到抗大后，常去篮球场上蹦跶，他们班谁会打篮球，水平如何，他都清楚，组织篮球队，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碟小菜。
这时节，是第七集团军与八路军大青山支队在绥远并肩抗战的第二年春末。“七七事变”后，日寇大举进攻中原，傅作义将军奉命率领三十五军到山西抗敌，留下独立师守卫绥远，因敌众我寡，日军乘机攻占了京包铁路沿线的平地泉、归绥、包头及周边的城镇，重新攻占了大庙、百灵庙等绥北重镇。独立师逼迫撤进大青山，和杨植霖率领的蒙汉抗日游击队并肩作战，共同御敌。太原失守后，傅作义将军率部重返绥远，以河套为基地，奇袭包头，血战五原，收复了绥西，与独立师在大青山胜利会师。而后，乘胜扩大战果，收复了包头、归绥以北、百灵庙、大庙以南，陶林以西的大片国土。与此同时，八路军120师的大青山支队也开进绥远，与第七集团军并肩抗战，先后开创了绥中、绥西、绥南三块抗日根据地，彻底切断了日军从绥远向西入侵的通道。
一个月前的一天下午，冯成杰收到了师部派人送给他个人的一封机要文件。这是一份《通知》，要求他立即将警卫营长的职权交给副营长，携带行李，于次日下午二时前，到独立团团部驻地报到，接受特殊任务。《通知》还特别强调，行动必须严格保密。冯成杰以为是又有重大作战任务，他交接完工作，当晚凌晨两点，带着行李，在两个护兵的陪护下，骑马离开了师部驻地。当他来到独立团团部，这才发现，和他一样，接到同样通知的人还不少，都是有一定文化的年轻军官。宋琼来了，祁玉龙也来了。他俩都是在前一天下午就赶到的。下午两点，已经报到的人陆续走进了独立团的会议室，当那个大房间里坐够四十个人的时候，负责报到工作的师政治部干事贺奋书陪着师参谋长刘恒夫，走进了屋，他俩一进门，会议室门外就加上了双层岗哨。
贺奋书点过名，刘参谋长讲道：“诸位，你们都是年轻有文化，有培养前途的青年人，是祁师长从独立师抗日坚决的精英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英。我们将派你们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到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去接受培训。”
会议室里气氛顿时变了，大家都吃惊的相互对望，有的兴奋不已，有的疑惑不解。
刘参谋长接着说：“大家知道，这两年，傅长官陆续从延安的抗大、公学院请来了不少能人。尤其是从抗日军政大学毕业的那些同仁，不论搞政治，还是搞军事，个个都是强手，各部队都抢着要。祁师长磨破了嘴皮子，跑细了腿杆子，前前后后才要来贺干事他们五个人。后来，他产生了一个想法，能不能把我们的军官送到抗大去学学本领？得到集团军批准后，他就派贺奋书干事去交涉此事。贺干事南下北上奔波了几个月，请南汉宸先生牵线搭桥，请八路军大青山支队司令员李井泉先生致函协商，终于给我们争取来了这个难得机会。”
“噢！”听众们恍然大悟。
“大家知道，眼下虽然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时期，但是，我们第七集团军和延安的十八集团军，毕竟属于两个不同政党领导的军队。在我们身边，‘唱白脸’的还大有人在，而且还会长期存在。一旦出了乱子，请来的‘神’好办，可以送回原庙，而我们自己塑起来的‘神’，就不好办了。因此，这次去延安接受训练，牵扯到你们每个人以及家人安危。所以，我们就把这次行动定为绝密行动。今天以前，全师知道这次行动的人，只有祁师长、我、贺干事三人，绝没有第四个人知晓。这就要求你们也要做到绝对保密，不能把去延安受训的事告诉任何人。必须做到：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这是纪律。如果有人问起，只能说被集团军调去执行特殊任务去了。鉴于上述原因，参加这次行动，也有别于平时执行军令，可以征求个人意见，不愿意参加的人，说明理由，我们尊重个人的选择。谁不愿参加，现在请讲！”
过了片刻，来自三旅的那个说话声音尖细，外号叫‘寡妇’的川西小伙，站起来说：“共产党把我家的田地分给了穷鬼，把我的父兄当土豪镇压了，我和共产党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学抗日的本事，在哪里都能学到。我不想让他们给我洗脑子。所以，我要求退出！”
刘参谋长说：“行，你可以不去。还有谁，接着讲。”
又有五个人先后站起来申明不去，各有各的理由，有的怕牵连家庭；有的说，到“土包子”办的学校里能学到什么东西？再没人站起来了，刘参谋长说：“出发之前，不愿参加的人，都可以来找我。不过我要把话说在前头，不去延安参加培训的人，按照保密纪律的规定，要暂时留在独立团看书学习，直到大家执行完这次特殊任务返回，才能同时归队。现在，我宣布：师政治部干事贺奋书为此次行动的总领队，有关这次行动的一切事宜，都由他全权负责！”
当晚，贺奋书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大包八路军的服装，叫大家换装。“寡妇”和那几个不愿意去的人也来领衣服，他们说：“还是想去延安学看看，顺便了解一下，共产党今后还要怎么干。”大家换好服装后，接到通知的四十个人，一个不少的背起背包，挤上一辆大卡车连夜出发。到达固原，与八路军大青山支队去抗大参加培训的干部汇合后，一行百人，一起向延安进发。一路上有时乘车，有时骑马，有时伴随着骆驼队步行。南渡黄河，越过鄂尔多斯草原，绕过毛乌素沙漠，翻过长城，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进入陕北，来到早已闻名而未曾涉足的延安。
从踏进边区的那一刻起，冯成杰就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他看到，这里的老百姓安居乐业；这里的军人，包括抗大的学生，不分官和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见了面都互相称同志。抗大的干部培训部把他们编成了一个特别培训班，按短期培训进行授课。听教官讲课，讲的都是他想听、或者从来没听过的道理，更觉得新鲜有味。
见冯成杰收起了笔记本，还坐在旁边看书的祁玉龙，长吁了一口气：“写完啦？”
“让你久等了！”
“快开饭啦，走吧！”
“再稍等片刻。我写份名单，趁开饭的功夫，你帮我通知一下篮球队员，我好趁空考虑一下人员分工和战术。”
“你真把我当成你的跟班了？”
“亲不亲故乡人，你不帮我谁帮我？”
“好吧，看在同乡的面子上，我就再帮你一次！”
二
篮球赛在延河边的一个球场上举行。球场四周站满了人，除了培训部的学员，还有许多抗大学生。
120师的球队队员，多数是上一期的学员。双方都不熟悉，都有一种陌生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