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指导员警惕性倒不低：这个案子市里已经下了禁令，我还是不扯的好。
“谢记者”糊弄他说：我们是内部媒体，江东市的禁令管不着。再说，您说的这个案子涉及警员的堕落，属于内部阴暗面，我肯定不好写进报道。不过我可以写成内参，呈给上级领导去看。
内参？内参王指导员太懂了。有人因为内参一步登天，也有人因为内参马失前蹄。莫非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他立即对“谢记者”转变态度：你们是上级单位，我相信会对我们负责，这个案子我不能对别人讲，但可以对你讲。
“谢记者”鼓励他：谭政委推荐您接受采访，就是对您的工作表示肯定。他说王指导员那里有一个精彩的故事，还说只有让您亲自讲出来才生动，您不会让我失望吧？
王指导员听她这么一说，憋在肚子里的话恨不得马上要决堤了。
“谢记者”再三保证：您放心，我们是一家人，都有纪律的，不会轻易拿自己的职业开玩笑的。
王指导员兴奋地说：我们的队伍绝大多数是好的，是讲正气的，但也得承认，还有极个别的败类，他们就像一粒老鼠屎搅坏了一锅汤。说来惭愧，我们所里就出现了这样的败类，幸亏我发现及时，把这个败类绳之以法了。这个败类就是前任所长秦志邦，在高新投董事长赵毅家中失窃案发后，竟然答应赵毅老婆的要求，动用警力大搞非法拘禁，滥用私刑，不仅如此，他还无耻地接受了赵毅老婆的性贿赂……“谢记者”吃惊不小：您是说，他帮了赵毅老婆的忙，她反过来帮他找小姐？
王指导员不屑一顾：要是这样，也还算他是个人！他跟赵毅平时称兄道弟，却趁机玩了他的老婆！
“谢记者”感叹：真有这样的事？
王指导员愤慨地说：还不止这样呢，他玩了人家老婆不说，还厚着脸皮收了人家三十万，说是分给帮忙的弟兄们，结果钱全都被他藏进了腰包。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腐败透顶？还算不算人？
滥用警力，接受贿赂，作风腐烂，秦志邦犯的可是三宗罪啊，他这样帮朋友忙也帮得太离谱了点。“谢记者”想起秦小敏的话，才明白她并非不知情，而是对秦志邦的所作所为羞于启齿。在“谢记者”看来，要想帮秦志邦变得十分棘手。她装出一副好奇加敬佩的表情问道：他敢这样做，行事肯定十分机密，您又是怎么察觉的呢？
王指导员有些得意地说：说到底还是警惕性起了作用。最初我发现所里有一群人喝了酒，随意问了一句“谁请客呀”，他们说秦志邦。我又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秦所长从不请客的。有人就说是秦所长代替朋友请的。我又问为什么他的朋友要请客，这样秦志邦滥用警力给朋友帮忙的事就暴露了。我赶紧把这事向分局作了汇报，分局觉得事情严重，立即部署抓人。经过审讯后才知道，秦志邦哪里只是滥用警力呀，还犯了更严重的罪呢！
“谢记者”说：看来秦志邦这次是逃不掉牢狱之灾了。
王指导员斩钉截铁地说：至少判十年以上！说不定比赵毅判得还重！按说秦志邦不是没有能力的人，他在部队就是特种兵，手上功夫比我好得多，但他思想品德教育没及格，权力越大，能力越强，起到的破坏作用只会越大，这次江东警方的声誉就毁在他手上。现在想起来还很后怕，一个堂堂派出所所长，人品竟然比不上那三个贼！
“谢记者”震惊：王指导员何出此言？难道那三个窃贼有重大反腐立功表现？
王指导员纠正：我没说窃贼反腐立功。三个窃贼是团伙，秦志邦滥用警力也是团伙，但秦志邦的确比贼还不如。盗亦有道，还讲个责权利，秦志邦却一人独吞所有赃款。贼还思前想后，知道把风险最小化，跟赵毅谈判，秦志邦却落井下石、害人害己，最后还把半个派出所的人都送进去了。其实他也害了我，有人还以为我跟秦志邦内斗，趁机设下圈套让他钻，什么逻辑啊？
“谢记者”作出同情的样子，安慰道：这事不能怪到您的头上，市局的审讯结果会证明您的清白。
王指导员说：清者自清。我相信组织，我跟秦志邦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谢记者”追问：您刚才提到三个贼，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能不能详细讲讲？
王指导员谈到窃贼，明显表现得比对秦志邦更有兴趣。他一五一十地说：这些贼比秦志邦讲义气。贼出于帮朋友出气的目的，才下定决心去偷赵毅家。在两千万钱财面前，贼还能不乱阵脚，并冷静分析赵毅资产来源，得出赵毅也是一个贼的结论。他们害怕把事情闹大，也害怕赵毅找黑道追杀。但他们知道赵毅更害怕曝光，一旦赵毅报警，他的前途就完了。这些贼思前想后，就跟赵毅谈判分赃，表示愿意把财物还回去一部分，但要求赵毅写一份永不追究的承诺书，想以此拿住他的把柄，好明目张胆地分钱。如果不是赵毅老婆自以为是找秦志邦帮忙，赵毅挪用公款的事情、三个窃贼做下的盗窃案都不会被发现。赵毅还会继续玩他的老鼠仓，三个贼也会过得逍遥自在，说不定又在打下一家的主意了。所以在贼面前，秦志邦的智商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他短短两天时间就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不过，还得谢谢秦志邦这样贪财贪色的腐败分子；否则，这起大案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侦破！国家财产还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
“谢记者”纠正他的话：不是要谢谢秦志邦，而是要谢谢王指导您！要不是您的细心和责任心起作用，秦志邦还会继续混在公安干警的队伍里，赵毅这样的巨贪可能至今还在为祸江东。您真是大功臣啊！
哪里，哪里，王指导员客气说，主要是我们有一个好的制度，能培养好的干部，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腐败分子。
……
王指导员跟“谢记者”一口气聊了近两个小时，都觉得聊得差不多了。“谢记者”又让王指导员挑选了一大堆文字材料，并请他把材料直接寄到名片上的报社编辑部。之后，“谢记者”说还要采访下一家单位，婉拒了王指导员的午餐招待请求，愉快而迅速地告别出来。她在街边打车回到酒店。然后退房、直奔机场。
直到在机场办好买票登机手续之后，孙尔雅才给谢记者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所有情况，建议她跟谭政委立即通个电话，就说报社有急事要求自己回京。孙尔雅还承诺谢记者，根据采访内容，一定认真给她写一篇优秀思想政治工作方面的通讯稿。
她突然想起答应秦小敏给秦志邦帮忙的事。秦志邦背上的不仅是一个滥用警力的罪名，还有收受贿赂的指控。不管怎么找人，都难逃牢狱之灾。孙尔雅心里对秦小敏多少有些不满，既然让自己去找人帮忙，还遮遮掩掩隐瞒内情，但她还是给秦小敏打了个电话。她没有说自己采访王指导员的事，只说报社另有任务安排，自己要赶回上海。她说秦志邦的事谢记者也问过了，表示事情有一定难度，只能见机行事。秦小敏听着绝望，有些丧气地说：看他自己的运气吧，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他活该倒霉，找谁都没用。
五
回到上海，孙尔雅没有回住处，而是直接去了报社。
她在电脑上搜索“吴非”“黑铁投资”，只有寥寥几条信息，而且内容基本一致：黑铁投资公司法人代表吴非。
再搜索“章陕”，则出现了好几页索引目录，细细翻看一遍，大都用了“中国著名私募投资人”“股市顶尖投资高手”“中国最神秘庄家”“资深投资专家”等称呼，从信息发布时间和内容来看，都是在著名的“5·19行情”之后。
1999年5月19日，以章陕为核心的长江三角洲投资集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升网络股“三驾马车”--东方明珠、上海梅林、广电电子，掀起了席卷全国的网络风暴。章陕登高一呼，股市应者云集，以唐千年为核心的西北投资集群、以海归叶晓天为首的珠江三角洲投资集群、以曹宜妃为核心的环渤海投资圈纷纷揭竿而起，把无数巨资砸进以网络为主的新技术和新经济概念股票之中，沪深A股齐齐出现大盘连续暴涨的奇观，二十天之内上证指数暴涨了65%。经过不到两个月的暴力拉升之后，民间资金蜂拥入市，散户更是砸锅卖铁开户买股，中国再现“全民抢购”风潮，只不过这次抢购的不是肥皂、食盐等日常品，而是股票，数千万股民对一波大三浪的上涨翘首以待。就在这种集体性的疯狂时刻，先知先觉的四大主力已经顺利完成“胜利大逃亡”。这批大赚特赚的主力，最终赢取了“东僧西道、南童北妪”四大庄家的美誉。
“东僧”即章陕，曾毕业于佛学院，有“魔鬼手指”之称，1995年在“328期货风波”中站队多方，大获全胜，一举消灭了大空头金彤，从而积下第一桶金。
“西道”即唐千年，少年经商屡败屡战，在经历一百零一次失败之后，遁入终南山当了道士，三年之后声称得道下山，1992年进入原始股交易市场一夜暴富。
“南童”叶晓天之父叶玉堂本是广州十大国际奢侈服装品牌总代理。1998年被仇家雇凶杀害，叶晓天从沃顿商学院奔丧归粤，继承了父亲上亿遗产，年仅十九岁就步入商界。
“北妪”曹宜妃背景神秘，本为某部附属公司财务人员，凭敏感嗅觉在1997年以五十五岁退休年龄杀进股市，创下了两年连翻三十倍的史上最牛炒股成绩。
经过“5·19”一战，东西南北四大庄家私人财富均跨入十亿级富豪门槛，成为中国股市炙手可热的神秘大鳄。在股市，十亿资本意味着能撬动上百亿民间资金，这四大庄家如果再度联手，将决定中国股市的未来走势。
孙尔雅打开织云科技的行情，发现真如江东王秘分析的一样。几天前，盘面出现过几次罕见百万股大单抛售，卖单总计超过一千万股。孙尔雅据此肯定赵毅四百万老鼠仓已被强行平仓，至于跟着卖出的股票，很可能是别的老鼠仓。赵毅案虽未被公开报道，但知情人并不少，特别是在江东本地，各种小道消息甚嚣尘上。股市是一个不相信公开信息的地方，往往小道消息决定命运。但这次跟风出逃的老鼠仓判错了方向，强行平仓并未造成股价动荡，织云科技反而从十三块狂涨到了十六块附近。
织云科技走势一枝独秀，已经完全脱离大盘。从市场舆论来看，章陕一直都是一个影响大势的庄家，在每次大盘发生反转行情的前夕，总是能先知先觉，担当一轮大行情的急先锋。甚至有人吹捧，自从1992年创设深沪股市以来，资本市场就一直唯章陕马首是瞻，把他当成一面旗帜，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市场的强烈关注。孙尔雅却觉得织云科技走得太孤独了，对大盘没有丝毫影响，庄家不可能是章陕。如果章陕操盘织云，“西道”唐千年、“南童”叶晓天、“北妪”曹宜妃这些大鳄不可能视而不见，股市或许早就引爆了一轮新的大行情。
章陕有钱有势，没有理由把赌注下到一只莫名其妙的股票上，更没有理由糟蹋自己对大盘的号召力。不仅“东僧”，连“西道”“南童”“北妪”也不会这样干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章陕坐庄织云科技，那他也没有理由要赵毅做自己的老鼠仓，在某种程度上，这无异于把自己的钱白白送给赵毅。一般券商、基金坐庄，用的是公众资金，实际控制人会让自己的亲朋好友大做老鼠仓，从而轻易把公众资产转移到个人手中，但章陕是私人资本，凭什么要转送给赵毅？送给赵毅老鼠仓信息的合理解释只能是--章陕把朋友坐庄的信息送给赵毅，损失不是自己的，赵毅赚走的是朋友的钱，他却赚到了赵毅的信任，这样送顺水人情的事，股市每天都在发生。
看来，织云科技的庄家一定是个新手，是初入江湖的冒失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以为有钱，把股票蹭蹭蹭地往上拉，从中赚取某种快感，赚取明星般的出场效应。
现在整个资本市场都在旁观，大佬们也一定在暗中关注，一旦发现这个庄家实力不济，肯定都会落井下石。一旦这些更强大的高手潜入其中，成为庄家的对手盘，灾难随时都会发生，热捧织云科技的散户随时会从云端摔落下来。
孙尔雅又点进织云科技的股吧扫视了一遍，那里真是一个泥沙俱下的世界。小道消息满天飞，散户骂娘声带泪，欲问庄家何处有，黑手遥指黄河西。股吧看似散户的集中营，却也是庄家施放烟幕弹、猎杀散户的最佳场所，所以孙尔雅盯上一只庄股，总会去它的股吧看看，庄家疯狂做局的背后，多少会在股吧里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一连翻了好几页上千条信息，孙尔雅还真是看不到有价值的内容，就连赵毅老鼠仓案的消息也没有一点。奇了怪了，赵毅案在江东被禁不难理解，怎么在信口雌黄的股吧也被禁了？难道江东股民中除了赵毅再没人炒作和关注织云科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