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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手记之二十:村官(3)

留守在家里务劳庄稼的女人们也痛苦,既要种地,又要侍候老人,还要带孩子,操持家务,劳力又劳心。种地放水,尤其是轮到晚上浇地,门难出,不安全,又担心家里的孩子。留守妇女,往往天一黑下来就把院子门锁上了,害怕坏人进来偷东西,欺负人呢。感情上也痛苦,晚上睡在床上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一年半载地守空床,也难熬得很呐。劳动乏了,连个发脾气的人都找不到。男人不在家,重体力劳动全靠女人们,干活短精神,身累心也累呀。盼望的就是男人在外面平安,不要出啥问题,一旦出问题,一切指望都落空了。这都是贫困造成的。留在家里的女人们,遇着是非不敢大声说话,都避着走,都不敢伸张正义,害怕报复,害怕吃亏。留守女人们底气不足,直不起腰来,经常吃哑巴亏。

女人们心里的寒苦没地方说啊。男人不在家,女人们像没娘的孩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一回家,女人们走在街上都是风光的。米面夫妻,酒肉朋友。男人就是女人的靠山。村上有一个女人,男人去天津打了一年工没有回家。男人回来后,跟在后面,形影不离,像甜蜜的新婚夫妇。她说,这一年想苦了,想死了,也想累了。第二年夫妻双双一起打工去了。没有钱不行,没有男人也不行啊。

这几年发展设施农业,夏天种地,冬天种棚。这一茬收了,又在忙着种下一茬,一年四季都不闲。有一点闲工夫,女人们都争着去农副公司拣蚕豆,挣一些钱,贴补家里用。拣一车200斤,给2块钱。一天要拣五六车,冰天雪地,库房里冷得坐不住,都要穿上棉衣棉裤棉鞋才能干活。手裂开了口子,指头蛋子缠上了胶布。每粒豆子都要从手里过,眼睛盯着,双手扒着,不能叫一个破豆子、坏豆子、畸形豆子漏掉。要是发现一个不合格的,一车豆子都要倒出来重拣一遍。家里的活都在晚上干。女人勤劳,女人节俭,家里的零花钱,就靠女人自己挣。女人苦啊。女人富了全家富,男人富了一人富。女人手中有十块钱,全家人能吃一顿丰盛的

晚餐。农村的女人,实际上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还有孩子的教育问题。孩子缺少父爱,性格都变孤独了,不健全了。长期下去,心理就会出问题。严父慈母,就会有个好孩子。我们村上有28名留守儿童。90%以上都是爷爷、奶奶代养,只会操心吃喝拉撒,过问不了学习的事、成长的事。农村里变坏的孩子,大多数是单亲家庭的和父亲长期出外打工家庭的。今年3月份,村上的3个孩子,都是十六七岁,抢了一个收垃圾的人的8块钱,还把人杀死了。一个是单亲,两个是父亲长期在外打工的。孩子们说:“我多么渴望爸爸参加一次家长会。爸爸拉着我的手,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啊!”“爸爸为了省点钱,打个电话只问吃得好不好,学习好不好,三言两语,就挂断了,连一句心里话也说不上。”缺少父爱的孩子,短精神,像天空里的孤雁,飞起来没有力量。

没有男人,村里的许多事情都干不成。女人们种庄稼,地里的产出就少了,影响土地上的收益。土地,光靠女人是种不好的。这样长期下去,影响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影响农村的发展。

农民,一辈子都劳作,都苦着。城市附近的农村,土地都被征用掉了,唯一的出路是出门打工。养两个子女,供念,盖房子,娶媳妇,一辈子都奔忙着,像拉车上坡的驴,没有一个松劲的时节,这就更苦了农村的女人。还好,现在计划生育都想通了,都生的少,都明白把自己一辈子的生活过好是最要紧的。

妇联的工作都是鸡毛蒜皮,合起来就是大事情。我干了22年,就是给弱势群体办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我住过两次医院,得过大病,丈夫也住过两次医院。疾病是对我最大的打击。坎坎坷坷,现在都过去了。明年,两个儿子就大学毕业了,我也没有啥经济负担了,剩下的就是两口子过日子。我1977年参加高考,差了3.5分,没有考上大学。我父亲说:“供姑娘上大学,就是给别人地里压沙田。”我失去了复读再考的机会。这个遗憾一直装在心里。没有办法啊。就是那个时代嘛。现在,我工作得很开心,生活得很充实,只想健康平安,希望村里的女人们过得都幸福,没有一点儿奢望。向前走,向前干,就是我的信念。

孙霞,阳洼窑村妇联主任。35岁。当了一年的妇联主任。大专文化,兰州大学电子技术与微机应用专业毕业。女儿10岁,小学四年级。儿子9岁,小学三年级。丈夫也是农民,种地。和公公、婆婆在一起生活。曾经打工,现在还是县平安保险公司业务员。

几次到村上,找孙霞聊天,她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她写了一个书面的东西留给我,倾吐心中的快乐与悲哀、坚韧与退缩、失望与向往。她写道:

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一样,我也有幸福开心的童年。在我上中学的那段岁月里,一直有一个理想深深地刻在心中,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到大城市里去生活,像我的爷爷一样月月拿工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造化弄人,只差三分,我落榜了。那天我去看榜,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我的心当时就沉到了无底的深渊。在失落与彷徨中回到家里,蒙着被子哭了一场。爸爸妈妈知道没考上,就轮流劝解我,还是难以消除我心中的难过和失落。整个假期,我那儿也没去,几个姐姐叫我到她们家散散心,我都谢绝了。我觉得没脸见人,怕别人问我考得怎样,我无法回答。我整天闷在家里看小说,有时偷偷地哭。

沉闷而漫长的假期快完了,我抱着复读的心情等待着新学期的开始。书包已经洗干净了,书箱已经准备好了。那天爷爷回家探亲,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去。爸爸喊了几遍,我才去见爷爷。爷爷在我的心中是陌生的,严厉的。

那年我刚20岁,迷迷糊糊地跟着爷爷到了省城兰州,在省广电厅收发室里当了一名临时工。到了新的环境,工作轻松又有爷爷照顾,吃穿不愁,很快高考落榜的坏心情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农村的成长造,就了我爱千活的好习惯,每天我总是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把卫生打扫千净,把开水打好,其他的工作人员才来。他们都夸我勤快,我也乐得帮助他们每一位。收发室的工作很枯燥,就早上忙三四个小时,下午几乎没事干。时间一长,那种失落和郁闷的心情又冲击着我,当年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难道就这样下去吗?我开始复习功课,准备回家复考,可我爷爷不同意,不让我放弃这份工作,家里也给我写信,让我听爷爷的话,好好干工作,希望以后能够转正,不让我回去。我只好在兰州参加成人高考,跨进了大学的校门,可我十二分地不满意。我又能怎么样呢?三分之差遗恨终生啊!

为了能多挣一点钱,供我上学,收发室的一位阿姨又给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就这样忙忙碌碌地一边求学,一边挣钱。一晃三年过去了。那三年是我过得最充实的三年,忙碌让我没时间想这想那。毕业那一年,妈妈得病了,治疗需要大量的钱。治疗半年,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为了给妈妈治病,尽我一份做儿女的孝心,我又在一家大型商场当了营业员,月工资500元。当时这样的工资已经算高的了,我也就满足了。每天起早贪黑地干,卖力地干,有时还要看老板的脸色,受老板的气。但为了生存,我只能委曲求全。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发下来,留了一点生活费,其余的全部寄回家。商场里一干就是两年,我从来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从来没有吃过一顿我自己想吃的饭。我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我不能买,不能乱花一分钱。我知道每月的工资不多,对我妈的病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但我仍然会每月寄回家。

人这一生要面对许多无形的压力。那时的我满脑子想的是钱。总是嫌时间过得慢,我每天盼着天快黑,黑了又盼着天快亮,工资刚发又盼着发工资,钱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记得有一次看上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衣服,在买与不买之间我矛盾了几个晚上。没有什么比和自己的感情和欲望作斗争更艰苦的事情。

其间认识了我的老公。我们没有别的年轻人谈恋爱时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们都是来自农村的孩子,我们很现实。在他的帮助下我独当一面,自己给自己做起老板来。实际上只不过比打工挣的稍多一点而已。随着来往的增多,我们互相有了感情,自然而然谈起了婚姻。

25岁那一年,我们结婚了。当时我们的生意做得特别好,我们幻想着在兰州买房子安家,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希望。我们齐心协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意。第二年,孩子的到来把心中的希望彻底粉碎了。抚养孩子不但要开支,而且我也无法上班挣钱。烦恼如影随形,时时吞噬着我的心灵。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随后的几年,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下岗工人逐渐增多,经商的人也增多,商品价格在竞争中逐渐透明,经商的利润日趋下滑,我们当机立断卖掉了市场上的柜台。又开了一家音像制品店,生意做得特别好,心中失落的希望再度升起,要买房安家。可是孩子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一年十二个月就十个月在住院,店里又一刻不能离开人。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辛苦可想而知。医院手续繁多,带着孩子又要挂号,排队,取药,六层高的楼梯我抱着孩子一层一层往上爬。记得有一次,当我抱着孩子爬到六楼时,汗水和泪水像雨点一样啪啪往下掉。女人呀!把一生中最好的时间献给了孩子和家庭,自己却一天天地琐碎下去,憔悴下去,衰老下去。

生活是残酷的,无情的,但谁又能躲得过生活的摆布呢?

2003年“非典”来了。为了体弱多病的孩子,我们卖掉了苦心经营的铺面,回到了家乡。望着村上妇女个个被晒得黑黑的面庞,粗大又结满老茧的手,又看着自己白净的脸和白皙的手指,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和他们一样,我的心又一次沉到了无底的深渊。当时村里人都种植西兰花,收入还可以,可我又不会种菜,而且家里的地又很少。我感到失落、彷徨、孤独和恐慌,今后的路该怎样走9老人需要赡养,孩子一年光吃药要花几千块钱,日子又该怎样过呢?一连几天饭吃不香,觉睡不踏实。但又能怎样呢?生活是无奈的,只能面对了。当年种植的3亩西兰花,在我的精心照料下,纯收入7000元。一度陷入生活低谷的我又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希望。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对生活的不滿足。我和丈夫又商量着发展养殖业,一次性投资3万元,从山东引进了多胎小尾寒羊。由于前期不懂喂养,受自然环境的改变和条件的艰制,产下的小羊羔成活率特别低。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不但没有赚到一分钱,反而搭进了好几千块钱。我心里难过极了,觉得自己起五更睡車夜,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气力,没有赚到一分钱,委屈得大哭了一场,深深感到生活的不易和命运的不公。后来我冷静地想了想,虽然焙了,但自己已经迈出了这关键的第一步,只要坚持走下去,我相信会成功的。第二年年底,养羊纯收入2万元。

2006年,我成了中国平安保险公司的一名保险业务员推销行业的压力是很大的,但为了生活,我又一次勇敢地面对挑战。面对着形形色色的人群,我用自己所学的业务知识,为千家万户送去安康,送去保障。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我诚恳的服务,我赢得了客户的认可。一晃两年过去了,我是一个平凡的业务员,我细心经营着自己的事业。每天我用一颗平常心去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和每件事。

2007年4月,我怀着矛盾的心情走进了阳洼窑村委会。在我的忐忑不安和迟疑中接过了妇女主任办公室门上的钥匙。坐在办公室里,我想了很多很多。计划生育是个惹人嫌的差事,干不好我在领导面前无法交代,而且村上的人会在我的后面指指点点。妇女主任是广大妇女的带头人,首先自己要以身作则,引导广大妇女自尊自强,勤劳致富。我在平安保险公司上班,还要种地,又要干村妇联工作,我能行吗?我能干吗?我能干好吗?回到家老公劝我,算了吧,摊的多,嚼不烂,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一样都干不好,最后一无所获。时间的紧迫哪容我多想,第二天镇上的干部给我把工作已经布置下来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干了。我把三份工作摆好轻重位置以后,做了一份计划,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到村上搞好卫生,然后抓紧时间把村上的工作尽量往前搞。做好村上的工作以后,抓紧时间拜访客户,签单,双休曰两天祭助丈夫在田地里干活。中午在别人睡午觉的时候,我就看书学习。有时晚上小孩睡了我再看一会书。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

村上的工作是没有规律的,有时上面通知下来,不管你多忙,不管你在哪里,都得抓紧回到村上。有时我正好约访客户,村上电话一来,我只好对客户说声对不起,立即往村上赶。记得有一次,我在兰相约访客户准备签单,一接到电话,我不得不立即往村上赶。两項工作在时间上的交叉,有时弄得我筋疲力尽。丈夫劝说:“放弃一份工作吧!这样你太辛苦了,时间长了你的身体会扛不住的。”但哪一份工作我都不愿意放弃,而且都要搞好。这就注定了我要更多地付出。

我每天在村上、公司、农田里奔波着,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钟摆,想停也停不下来。有时我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活着,别人怎么活得那么悠闲,那么幸福。我人生的二分之一的路已经走过了,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幸福。是我对幸福的期望过高,还是对自己太残酷了呢?有时我真想停下自己奔波的脚步,但我能吗?

静谧的非洲大草原上,夕阳西下。一头睡獅在沉思:明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要奔跑,以便追上跑得最快的羚羊。此时,一只羚羊也在沉思。明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要奔跑,以逃离跑得最快的獅子。那么,无论你是狮子还是羚羊,当太时升起,你要做的就是奔跑。像狮子和羚羊一样,我走过的生命都在奔跑。我拼了命地奔跑,是因为我要生存,或者是为了能有一个理想的终点。

村官啊,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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