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刘爱国和父亲在一起喝起了酒,喝了点儿酒,沉默寡言的刘福田话多了起来:“这事儿,你有责任,你是队长。”
“爸,是上个班他就没说清楚。”
“放屁!出了事儿,说什么都白扯,人都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可你爸爸我参加过大大小小多少次救援,哪一次失过手,那不是幸运,是认真。事故有意外,可也有人为因素。当年老朱那次跑车,要不是挂链的疏忽,他也不会那么惨,现在孤儿寡母的。”
“爸,您都说了好几百遍了。
“几百遍也得说,你做事儿就差点劲儿,你再看看陈双宝,不服行吗?”要说刘爱国这心里还真是佩服陈双宝,关键时刻那个冷静的劲儿就够一说的。但他嘴上不能服输,“从地下爬上来的不只是他,还有我呢,怎么就都把他记住了?”还没等刘福田说什么,外屋门“咣当”一声开了,刘爱国的二姐哭着进来了。
刘爱萍披头散发,哭成一个泪人,进来一屁股就坐到了炕上。
“咋的了?又打仗了?你这个孬包!”爱国妈一看见她哭就没好气儿。爱萍是个小集体,为这个,爱国妈没少和刘福田生气,怪他没能耐。一个工作不称心就算了,偏偏爱萍嫁了个农协工。当初结婚的时候,爱国妈就不同意,无奈爱萍愿意,怎么也拗不过。在煤矿农协工和全民的差别可就大了,尤其在井下,农协工大多在采掘一线,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儿,挣的还没人家多,再加上农村的婆家也过得清苦,小两口的日子一开始就紧紧巴巴的。
也是为了爱萍好,新婚伊始,妈妈就帮她把着钱,女婿梁二工资是一分不少的如数上交,爱萍再交给妈妈保管,她知道爱萍这丫头心软。可问题也正出在钱上,梁二回家想给他父母点儿钱,得经过丈母娘的允许,一次两次行,时间长了,梁二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小两口为这事儿没少吵,吵归吵,梁二和爱萍感情一直很好,想不到这次竟然动了手。
爱国妈气呼呼的要去找梁二算账,被刘福田拉住,他最清楚老伴儿了,她要去非得把事儿闹大了不可,他大声嚷着,让爱国去找他姐夫。
刘爱国其实挺同情姐夫的,一个大男人,挣钱是不多,兜里一点儿零花钱都没有,不用说别人笑话,就是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刘爱国想,要是自己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梁二和爱萍是租人家住宅的门房,窗户离人家的后房山不到两米的距离。屋子里弥漫着酒气,梁二趴在摆着空酒瓶子的桌子上,要不是借着酒劲,就是借他两个胆儿,他也不敢动手打人。
“起来,灌了两口猫尿就找不着北了,还敢打媳妇!”刘爱国进门就拎起他的衣领。
“刘队长,队长好!”看样子是没少喝。
“对不起了,媳妇!我没本事,挣钱少。你等着,我给你挣大钱去!你等着!”他一边说一边歪歪斜斜的往外走,没走两步就倒在土炕边上,大口的吐了起来。爱国知道二姐和姐夫的感情一直很好,一家人还是得往一家过,爸爸让他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本来是找他理论的,现在成了给他收拾残局了,刘爱国捏着鼻子给他打扫起来。
休息了几天,陈双宝终于拆下了纱布。他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尽情地舒展了一下双臂,一回头瞥见张小雨正看着他,被女生看,他心里发毛,这好像是大学里被女生注目留下的后遗症,他头也不敢回了,匆匆离开了。
虽然是下班时间,可去食堂吃饭还有点儿早,陈双宝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初冬的空气透着干净清爽。这条小路通向哪里?
陈双宝对这里还真是不太熟悉,他正琢磨着,前面传来争吵声。
又是那位姑娘,被一个小伙子拦住,看样子那小伙子喝得不少,摇摇晃晃的,抓住那姑娘的胳膊,姑娘使劲甩也没甩开。
“放开!”陈双宝不假思索就跑过来。
“你是谁呀?”
“你放开她!”陈双宝上来想把那姑娘拉开。“多管什么闲事?她是我对象,你管得着吗?”
“你胡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姑娘气得满脸通红。“听见了吧,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放手吧!”
“和我没关系,和你有关系?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一个,真有本事!”他不但不放手,还顺势一拉,把那姑娘搂在怀里。陈双宝看见那姑娘眼里噙满了泪水,挥起拳头打在那小伙子的脸上。
小伙子放开姑娘,俩人扭打在一起。姑娘紧张的想把两个人分开,可无济于事。只见那小伙子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一块砖头,一下就砸在陈双宝的肩上。
回身又捡起一块,姑娘挡在陈双宝的面前。砖头飞过来,被那姑娘用手挡开,姑娘的手上立刻流出了血,两个人都怔住了。
“大龙,你干什么?”来人陈双宝不认识。
“你个混球,喝了几口猫尿跑出来犯混,回家!”听口气是他妈妈,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拉住他,眼睛却看着那姑娘。
“你没事儿吧?别和他计较啊!”
“我没事儿,张婶!”她把手藏在身后。
看着那老人,陈双宝心里涌上一阵酸楚,尽管小伙子还在骂他,他也不想计较了。
陈双宝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块手绢,给那姑娘包上。“你没事儿吧?”现在是他在给她包扎,可她却在问他。很轻的声音,是第一次他见到她的时候听见的声音,这个声音让他的心率失调。
“没事儿,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陈双宝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丝毫的颤抖,他尽力了。
“刚才好像打到你了。”
“没有。”面对面,陈双宝不敢看她的脸,担心自己的呼吸会停止。
喝醉的是张大龙,把他带走的正是他妈妈李玉兰。李玉兰把张大龙拽到家里,看着他倒头就睡,心里这个憋屈呀,想骂他两句,人家根本就听不着。行了,说了也是白说,还是来找老邻居赵大娘诉诉苦吧。
“你说这个孽,半道截人家姑娘,幸亏有个帮忙的,要不然真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向人家交代?那孤儿寡母的,你不是欺负人吗?唉,真不让我省心。”
“大龙那是真看上她了,不然他也不会做出格的事儿,那孩子心善。”
“你说这两个孩子,一个吧,蔫了吧唧的,八杠子压不出一个屁,可娶了个厉害媳妇,这个又是个愣头青,虎超儿的。都说我想那个孩子,要是这两个都如意,我也就差点儿。”
“怎么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想是想,也别赖这两个孩子。”赵大妈是唯一一个知道当年内情的人,二十五年过去了,她一直为李玉兰保守着秘密。
“你说这以前吧,孩子小,成天为了填饱肚子忙活,也顾不上想,现在,打小雨念书回来,成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悠,一看见她,我这心啊,就两半儿。”说着说着,李玉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也不知道小雷在那家过得怎么样?”
“那女人看起来是个厚道人,再说人家是正式单位,条件好,错不了。”“我担心,那家人家注重男孩儿,如果让老爷们儿和婆婆知道了,还不得给咱孩子气受?”
“不能啊,人家也是有文化的。”
“我后悔,当初就不该那么做,就是再难,我们娘儿几个在一起,也不会弄得这样揪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看当时的情形,谁会想逢春能活着上来?你是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的苦啊。”赵大娘的丈夫是在建矿初期因公去世的,那时,赵大娘正怀着老三,“三儿啊,一出生就没见过他爹。我们家的老大,八岁起就当大人使。”赵大娘当年可是捡煤队的队长,三八红旗手,在外人面前从没掉过眼泪,今天不知是受了李玉兰的影响,还是年纪大了,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我真想看看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和小雨像不像?”
“不一定,生的时候两个就差一斤多呢,你怎么不说,如果不给人家,当年小雨那病歪歪的样子,能活不能活都还说不准呢。”
两个女人一边唠一边哭,这些年来,赵大妈这里是李玉兰唯一可以倾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