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经叛道的生活,只会出现在电影中。现实的生活平淡无味,可是,至少那些是真正存在。那个协助探员破获黑道集团的桥段存在了一夜,甚至仅仅是在连乔的脑海中存在了一夜后,如同泡沫一般啪地一下碎开,杳无踪迹。连乔回到了现实中,必然的回来了,没的选。
因为勤奋并且真正拥有天赋的沈舟平,提前一年结束了医科的学习归来,即便没有借助家族的关系,一样优秀到被众医院疯抢。出乎意料的,沈舟平放弃了北方最著名的医疗机构而是选择留在了S城。问起理由,他便轻浅一笑。
“我只想留在乔乔身边。”
连乔黯然。这时的她,已经正式作为DR。的一员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因为之前与庄昭和的约定,倒是免了抛头露面,只消在家里完成自己的工作。而那个家,某种意义上来讲,不过是庄昭唯众多住处里最不起眼的一幢公寓。
是了,庄昭唯的公寓。庄昭唯给的家。庄昭唯给的,生活。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拥有一个家是什么概念的连乔,偶尔在画图到半夜时会突兀停下笔,然后茫然环顾。按照庄昭唯喜好装潢的房子,色调是极致的黑与白。所有家具都选用了最简单的几何形状,简洁明了,冷硬中多强横。一个完全没有女子闺房气息的房子,连乔却住得自然。甚至有时也会想,大抵自己会在这冷冰冰的房子中度过一生。
而与庄昭唯的关系,连乔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汇。固定周末到访,没有交谈,只是不停做整夜,然分开各自睡去。清晨时,庄昭唯扬长离去,连乔收拾满屋狼籍。剩下的时间便是画图,吃饭,睡觉,直到下一个周末准时到访的庄昭唯。不是情人,不是情侣,甚至没有交易关系。大家只是各取所需。庄昭唯要她的身子,她用庄昭唯的房子,然后在固定的时间解决彼此的需求。
仅此而已。
所以,在连乔第一次作品发布会前的半年时间里,真正陪伴她的,是沈舟平。
连乔二十四岁了。不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间,却是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候。可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社交生活,她没有。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喜怒哀乐,她也没有。她没有朋友,没有圈子,甚至没有打扮漂亮了出门逛街或者邂逅男人女人的欲望。她有的,是两个多年前突兀出现在生命中的男人,有画笔,有房子,有度过了变声期渐渐长大的小鬼,有……没了。她甚至没有邻居。
人,大抵是最无法忍受寂寞的动物。连乔不寂寞,她只是孤独。可是,连乔喜欢那孤独。一个人可以缩在房子中整月不踏出一步,不看电视不读报,不接电话不说话。很多天不睡,看很多古怪的书,画很多诡异的画。睡很多天,关了门窗关了手机,不睁眼不下床不吃不喝。会让人疯掉的生活,连乔却乐在其中。
直到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沈舟平突然登门造访。那会的连乔恰好在沉睡期,门铃响了十多分钟才被惊醒,睡到天昏地暗的她浑浑噩噩爬起来开门,阳光倾泻的瞬间人就呆愣在门边。
“乔乔,你是在闭关修炼吗?”站在门外浅笑的沈舟平,手里提着包装精美的甜点,整个人明亮到叫人睁不开双眼。
只穿了件宽大的衬衫的连乔,修长的双腿毫不吝啬地展露出来。长发凌乱,脸颊上有酣睡过后的红晕。因为茫然而迟钝的眸子,里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曾经有人说过,刚刚起床不经修饰的女子,美得最为惊艳。
很多年后,当沈舟平忆起那个从梦中惊醒的女子时,唇角再也无法抑制地上挑起来。他知道,那一瞬间,那个美好到不可方物的女子让他怦然心动。
也是在那一日后,连乔的死睡被彻底剥夺。并非自此没了再睡的机会,而仅仅是赖床只能到十二点钟。时间一到,门铃会固定响起,开门来,不会错过沈舟平温柔的笑与手间日日更换的食物。有时是餐厅里的美食,有时是他自己做的便当,有时干脆是新鲜的食材。来了,便推着连乔进浴室收拾妥当,然后再一起解决掉午餐,享用一杯清茶后才会回到医院继续做他的沈大夫。
这种风雨无阻的行为模式一直持续了两个月。偶尔聪明到变成傻子的连乔,终于在第三个月开始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厚颜无耻地享用了两个月的免费上门服务,铺天盖地的自责与惭愧差点淹死自己。而良心发现后的最直接体现,便是从第三个月开始,每日十二点痛苦万分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晃到医院陪沈大医生用餐。
“乔乔,你很厉害呢,只要两个月就能准时起床。本来还想大概要半年时间才能让你养成白日起床的习惯呵。”
秋日的午后,医院内草木葱葱的花园里有最和煦的阳光与温柔的风。坐在回廊里的沈舟平,白衣在身,笑容温润。修长的指灵活操动竹筷夹起虾球放到连乔的碟中,眼里满是怜爱。
连乔汗颜。风雨无阻地坚持两月上门,抛了所有的工作疲于奔命,为的只是能叫某只披着人皮的米虫准时进餐以免活活饿死。即便米虫良心发现自动出门,也不过是带着嘴巴换个地方继续被喂食。这种好命简直是人神共愤的大罪孽一桩。
至少,连乔还多少瞧出往来的白衣天使们眼里投来的是刀子。
“照这个速度看,应该在冬天来临时我们就可以共进早餐了。”始作俑者还不自觉,附赠大大微笑时不忘继续抛出第二计划。
连乔咧咧嘴,嘴角隐约抽搐。
“晚上有事吗?”沈舟平不以为意,自顾低头挑起鱼肉中的刺。
“没有。我今天的觉已经睡……”连乔暗自吐舌,抓紧改口。“我今天的画已经搞定,没事。”
“我大概会在七点钟忙完。”轻咳一声。刺已经挑完,嗯,应该不会被扔出去了。夹起来放进连乔的碟中。抬头,笑得轻浅。“如果没事,晚上陪我喝一杯,好吗?”
“好……”连乔忙点头,笑得狗腿。“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吃鱼?”
清蒸鱼,恶,很腥唉。
“不可以。”沈舟平大大微笑起来。
用过午饭,沈舟平还有大堆的事要忙,连乔很自觉地溜出医院打发时间。鲜少在白日出没的某只米虫,对于逛街这种事实在兴致怏怏。只是在无意间瞧见某间专卖毛线的店铺时还是忍不住收了脚。吃饭时听到那人不甚明显的轻咳还有瞬间蹩起的眉,应该是染了些风寒呢。而染了风寒,多些温度,该是有用吧?
半个钟头后,连乔抱着大堆绒线出了店。用十五分钟选好花色,再用十五分钟学会技法,速度快到连店家都觉诧异。连乔只是耸肩。有人聪明,但不一定样样都精熟。有人愚笨,但动手时却灵巧到叫人惊讶。很不巧,那只米虫除了懒一点路痴一点性格孤僻了一点外,还能算得上是心灵手巧的家伙。下厨这种东西都能无师自通,更何况织条围巾?
于是,在某间气氛好到无可挑剔的咖啡馆里,很多人瞧见了只双手上下翻舞猛织围巾的家伙。偏偏某只还不自觉,一个劲地织着并且乐在其中。傍晚六时整,一条简单到除了做围巾还可以当上吊绳的东西出炉。虽然不至于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但比起橱窗里摆着的精致围巾,就有点难以拿出手了。开始还会喜滋滋地拿起来套在脖子上比比划划,等到她不经意扭头望向窗外时,看着倒影中那古怪的自己,连乔忽然就觉得自己滑稽得叫人发笑。
到最后,终究还是没能拿出来送上。忙完所有事的沈舟平,换下白衣后少了点医生的冷淡。笑容虽然还在,眉眼里却有掩不住的疲惫。
“抱歉呢,还要拉你来作陪,我是不是有些自私了?”沈舟平笑得有些羞赧。
连乔猛摇头。不会,当然不会!能稍微帮到他,别说是喝酒,就算去打劫也无妨。额,假设。
“手里拿的,是什么?”沈舟平却是眼尖,瞧着连乔下意识藏在身后的袋子,脸上慢慢就多了点好奇。
“没,没什么。”脸色可疑。
“是要给我的东西吗?”真的只是打趣,沈舟平发誓。
结果连乔腾地一下红了脸。
“是什么好东西?”没想真的猜对,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支支吾吾,愈发可疑了。
索性动手抢过袋子。打开来看,一条灰色的围巾安安静静躺在袋子中。完全手工的痕迹,叫用惯流水线下来的产品的沈舟平也真正吃了一惊。拿在手里柔软的一团,手感出乎意料的好,也温暖,实在不是机械产品能带来的温度。
“我听到你咳嗽……第一次织这种东西,有点糟糕。”连乔居然紧张起来。“啊,你还是不要用了。我再帮你选一条漂亮的。”
“谢谢你。”沈舟平笑,眉眼弯弯。“这也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织的东西。下次,我会努力感冒的。”
“咦?”连乔愣,什么意思啊?
“这样,大概就能收到你织的毛衣了。”
“呃。”连乔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个男人,居然也会讲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