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并没有真的完蛋。
只是，四下里瞧瞧，有那么一会，连乔觉得，这跟完蛋也没什么分别。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干脆用扛的出了教室，应该算是丢脸的大事吧？更何况，人虽然被倒了身扛着，眼睛可没瞎，自然也将教室里那无数道幸灾乐祸的视线瞧得清楚。所以，当连乔的脚终于能踏回硬实的地面时，她的第一回应便是起脚反踢了出去。
“简直就是只刺猬，谁都碰不得。”
轻松躲过连乔的高踢，庄昭唯满脸的不屑。连乔却是吭都不吭一声，咬紧了唇继续挥拳，大有玉石俱焚的意思。知道她是恼着自己强行扛了人出教室，庄昭唯自知理亏，开始还能意思着躲避连乔的拳脚，顺便嘻嘻笑笑。等到被逼到角落又结实挨了一拳后，再好的脾气也消失得干净。
“你个死女人，想杀了我吗！”
连乔的回应是借力踩上墙壁后纵身一记手肘狠狠扣了下来。
庄昭唯气急，索性放开了拳脚跟连乔对打起来。清晨的操场上，两个打得热火朝天的人，也够有趣。而坐在看台上观斗的两个人，却是看得兴起。
“连乔，十七岁，家庭情况不详，档案里也是一片空白。当初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到学校，却又在一年后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转去学绘画。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当然，也没有树敌。我查过她的成绩，倒数第一时，九门功课均保持在十七分。至于她的画，完全没有功底可言。”
看台上，沈舟平靠着护栏望向台下，晨曦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柔软的金辉。
“但是，不凑巧，相识的画廊老板曾让我看过几幅名家的仿制品，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而在每一幅仿制品的边缘，都会有一个花体的签名，JL。老板说，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幅三十块拿来卖掉。有问过理由，居然是为了买牛奶来喝。JoeLink，连乔。”
“看她的动作，灵活并且善变，爆发力足够，似乎更擅长用腿。却偏偏学了空手道，大约是知道自己的弱点在手，所以下意识补足短处。昨天查过城中几家道馆，果然是在那边学过，并且叫人印象深刻。从零到褐带，她只用三个月的时间，能吃苦，天赋却更是高得吓人。道馆的教练说过，本来她大可以继续换带，却又拒绝。而拒绝的理由是，没钱再浪费在消耗体力的事情上。”
“那晚，医生给她做过详细的检查，严重的营养不良，胃病，并且有中度的神经衰弱。得出的结论是，她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家境贫困，自力更生。爆发力惊人，技艺高超，禀赋也异常，并且懂得大智若愚。她是个有趣的人。”
自言自语一般说完，沈舟平慢慢转了脸来看坐在椅上的人。微眯的双眼，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似乎一直在听，却更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沈舟平微微笑，转回头去继续看台下争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大约已经到了争斗的尾声，两人气喘吁吁，各自挂彩。相较之下，连乔似乎更惨了些，胸膛急急起伏之下，背上又染了大片的红晕。
“凤西，换做是你，会如何？”
被称呼凤西的男生，唇角微微一挑，闭上眼就开始假寐起来。沈舟平微微叹，纵身跳下台去。
争斗已经结束了。连乔被庄昭唯的一记猛拳击中胃部后终于跪倒地上，庄昭唯却是打红了眼，高举了拳还要再追上去。沈舟平及时站到两人中间，一并抓住了庄昭唯几欲落下的拳头。
“昭唯，够了。带她出来是想帮她换药，不是要你打死她。”
“到底是谁在找茬！看看我的脸！”庄昭唯指着自个的脸恼羞不已。
可不。本来挺好看的一张脸，这会挂了个标致的黑眼圈，唇角也开了道小口，高高得肿起来，硬生将一张俊脸毁的彻底。乍看之下，沈舟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庄昭唯绿了脸。
“好了，你也消消火吧。要不是你二话不说把人扛出来，她也不会恼怒。说起来，还是怨你自个。”沈舟平忍了笑，转身又去看连乔。“连乔，你还好吧？”
却没有意料中的回复。
一直僵硬地跪在地上，保持着按压胃部的姿势，头也垂得低，瞧不见脸上的表情，却总觉怪异。沈舟平生疑，庄昭唯也觉似乎有些不对，高举的拳头总算晓得放下来。只是没等两人凑近了瞧个清楚，连乔身子一歪已经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可怕，唇角却有些暗红溢了出来。
“她不会因为输掉所以咬舌自尽吧？”庄昭唯满脸的古怪。
沈舟平皱紧了眉蹲下去。小心将人扶在怀中查看了一番后，沈舟平抬头，经年平淡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愠意来。
“庄昭唯，你很厉害。她不是咬舌自尽，不过是被你打到吐血。”
说完，再不看庄昭唯一眼，稍稍用力抱起连乔轻得没了分量的身子，沈舟平抬头冲看台上扯了扯唇角。
“凤西，打电话叫老陈把车开来，现在。”想想又觉不妥，紧忙又改了口。“直接把周医生载来吧。去医院太麻烦，这边保健室做治疗就好。”
“她不会死吧？”庄昭唯有点紧张。
沈舟平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脚便走。
到保健室时，值班的医生才刚刚上岗，连白大褂都还没来得及换上。突兀瞧见三个大男生闯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昏死的女生，医生倒想做那个昏死过去的人。本想插手，却被一双冷淡的眸子阻止，最后只能讪讪退到一旁猛擦虚汗。
没多会，外面便传来刹车声，接着便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药箱。瞧着那人，医生总觉眼熟得很，只是想了半晌都记不清在哪里见过。等到那人打开药箱取出听诊器时，医生才猛地想起来，那不就是市医院的院长大人？
“轻微胃出血，好在没什么大碍。严重贫血，还有，她已经超过四十个钟头没有吃过东西，体力严重透支。小唯你是不是准备打死她？”
诊断完，男人一脸峻色看着庄昭唯，语气不重，但那点指责的意味还是清清楚楚传了出来。
“周叔叔，我没想。”庄昭唯还觉得委屈。
“她就是那天帮你挡刀的女孩子吧？受人恩惠都要涌泉相报才是，你可好，拿拳头来报吗？”男人冷言冷语道。
庄昭唯只能哭丧了脸向沈舟平跟凤西求救。两人却当他是空气，一个扭头看窗外，一个扭头看门外。庄昭唯彻底垮了脸。
“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啊。”男人微微摇头，一脸的叹息状。“她是个女孩子家，本来身体就不好，肩上挨那一刀，男人都能伤了元气，何况是她呢？叫你们好好照顾她，居然也能照顾到感染化脓。这两日就没给她换过药是不是？”
“感染？”庄昭唯瞪大了眼。
“周叔叔，她会不会有事？”沈舟平也忍不住探身过来。
“你们这帮孩子，唉。小唯没心没肺的，舟平你怎么也没了分寸？天这么热，本来就不利于伤口的愈合，又是两日没换过药，能好到哪里去？总算发现得早。已经打过破伤风针了，换好药再打一针抗生素。这两日舟平你多细心照顾些。她身子弱成这样，这次怕是伤元气厉害了。”男人脸色一暗，忍不住又叹息一番。“我留些营养剂，舟平，你每日给她打一针吧。”
“我知道了。谢谢周叔叔。”沈舟平点头。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男人便起身准备离开了。走到门边时，到底还是忍不住侧了侧脸，冲着靠窗而立的凤西微微叹。
“你妈妈昨天来过电话，说你最近情况不太好。半个月后的考试不过是走走过场，你别太用心。考试结束了，就到周叔叔这里来，我给你做个详细的检查。”
“我没病。”凤西别过头去。
男人再叹一声，起脚离开。
“那个……”杵在一旁做木头的值班医生哆哆嗦嗦举了手。“没什么事了吧？”
“老师，刚刚周院长的话您也听到了，病人要好好休息。请您可以暂时离开一下吗？”沈舟平微微笑。
“好。”医生哭丧了脸。好个大头鬼啦。
请走医生，沈舟平看看昏睡中的连乔，再瞧瞧神色各异的两人，不觉就皱紧了眉。
“我去教务处请个假，你们两个帮忙照看一下。”
“跟我有什么关系？”
凤西冷哼一声，竟然是转了身就走。沈舟平并没有阻拦，也知道，没什么理由能拦，索性便随了他去。只剩个庄昭唯了，便转脸看他，似笑非笑。
“你要走便走。”
“谁说我要走了。”庄昭唯撇撇嘴，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你忙你的，别管我。”
沈舟平几不可闻地叹一声，也转了身出了保健室。
等他再回保健室时，居然只剩庄昭唯一个，床上空空如也。
“连乔呢？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的吗？”语气里少有的慌乱。
庄昭唯神色古怪地看回来，半晌才无聊地耸肩。
“走了。说是闻不惯这里的臭味，回自己的小窝睡觉了。”庄昭唯懒懒道。“姓沈的，倒是你，这么紧张她做什么？难道，你沈大少爷对她一见钟情？”
“胡说什么。”沈舟平脸色一变。
“也是。她太丑了。”
庄昭唯转脸看向窗外，一脸的怅然若失。
“这么丑，哪里能拿得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