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去。”吴爱国推推鼻梁上的镜框,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请……请便。”
“谢……谢吴老师。”连乔结结巴巴。
落荒而逃。
泄气一般把脑袋塞到水龙头下,水流劈头盖脸地砸来,人没清醒,反倒更昏了些。等最后把脑袋抬起来时,镜子中便露出一张惨白无光并且湿漉漉的脸,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更惨的是,连乔笑笑,那张脸也跟着笑。连乔扁嘴,那脸也扁嘴。
世上最凄惨的事,大概便是你瞧见某人凄惨,心里跟着难过。难过了半天后才突然发觉,原来那凄惨的人是自个。
真的,怎么会这么惨呢?连乔抱着肩膀慢慢蹲下去,一脸的欲哭无泪。只是很单纯的想找个男朋友而已啊,要求不过分唉。最初相亲时的筛选条件,至少要找个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瘦,白,样貌端正脾气好,到后来,身高正常,人正常,到最后,男性。门槛一降再降,见面的信物也从最便宜的狗尾巴草一路攀升到最贵的玫瑰,整整十八位。
有那么一会,连乔很想把脑袋塞到马桶里再也不要出来。丢死人了。
自怨自艾地躲在洗手间半天,直到门被人拍得山响了,连乔才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开门出去。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连胸前的衣领都湿了大半,模样实在够糗。本想干脆掉头回家做鸵鸟,却又意外瞧见自个对面的位子上多了个男人。
至于吴老师,早就不见了踪影。
连乔有些奇怪。那个男人,也不对,应该说是男孩更恰当一点。穿了件淡灰的T恤,肤色白得叫人忍不住想起奶油冰激凌。骨架偏向于细长型,桌子下的双腿笔直修长,一瞧就知道有窜上高个的机会。这会,男孩正专注于将手中的玫瑰撕成一片一片,微垂着头,额前碎发坠落三两。
简直是,要了命的性感。
连乔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个男生出现,而且还是坐在自个对面的位子上。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走回去时,男生似是有了感应,突然抬头看过来,菱唇一咧,露出满口白牙。
“你是掉进马桶了吗?”
连乔脑袋轰的一下,立马当机。
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是个男孩子,居然生了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笑起来时居然还有酒窝?脚趾头也能猜得出这张男女通吃的脸会有多么受欢迎。几年之后,势必也会变成英俊到人神共愤的男人。还让不让别人活?
瞧连乔傻乎乎僵在原地,男孩笑得愈发欢畅了,放下玫瑰后居然就隔空招了招手。
“连乔,过来。”
连乔就很没出息地挪了过去。好吧,虽然丢脸,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就是犯了花痴嘛。爱美之心人人都有,瞧见美丽的东西,任谁都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吧?更何况之前还遭遇养猪男与恶老师,突然再瞧见个美得没天理的家伙,正常人按理都该不正常才对吧?
呆呆坐下,连乔还是没回过神来,双眼瞪得像珠子,就怕一个不小心会掉出来。男孩约莫是见多了花痴,竟然也不觉奇怪,只是懒懒笑着伸手支住自个下巴,桃花眼一弯,又露出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来,简直妖孽。
“连乔,二十八岁,单身。最大的爱好是睡觉,怕冷怕热,所以习惯夏眠与冬眠。喜欢爵士蓝调。更喜欢阿加莎而不是柯南道尔。偶像是赤井秀一和小新。听得懂日文动漫,看不懂日文。画莫奈的画,看毕加索会头晕。爱喝蓝山,加奶不加糖。记不住人名与人脸,路痴。夜盲,白天视力一点零,晚上零点一。最讨厌数学。上学时数理化永远保持五十七分不多不少。最大的优点,健忘。最大的缺点,还是健忘。”
“直到现在……”男孩笑得意味悠长。“还不辨东西南北,并且一直认为太阳是斜着升起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连乔还是怔怔的,约莫还没从男孩的美貌中脱身。
“拜你身后的男人所赐。”男孩耸肩。
几乎是条件反射样回头,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连乔讪讪转身,没想男孩竟然悄无声息探了头来,双手撑着身子靠在桌上。两人之间,不对,应该说是两唇之间只剩零点一公分。连乔立刻僵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男孩又笑,呼出的热气悉数打到连乔的脸上。
“你还真是可爱。”
男孩口中有股子淡淡的薄荷香,人凑得也近,开口说话时便有了种错觉,似乎那两片好看的唇马上就会贴上自个的嘴巴。连乔大大昏了起来。
“知道吗?当你进洗手间后,你身后的男人就这么走到那个聒噪男身前,用很平缓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了那些话。可惜你没瞧见,那个聒噪男当场傻掉的模样有多搞笑。当然,那些话也赶巧被坐在旁边的我一字不漏地听了来。那会,我都忍不住想,现在怎么还会有这么可爱的女生。”
话音方落,连乔只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然后耳边有了响亮一声“啾”,唇上就多了点湿热。
“啊!”连乔惨叫一声,手忙脚乱推开了身前的男孩。“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亲你啊。”男孩坐回椅上,笑得很是无辜。“我们约会吧。”
连乔傻掉。
“你你……你今年才几岁啊。”难不成还要自己老牛吃嫩草吗?
“二十岁。”男孩一脸的不以为然。“年龄又不是问题,干嘛还这么老古董?还有,我叫柳春,不要一直你你你的叫个不停。”
“你!”
连乔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这么个怪人啊?竟然还被个小孩子沾了便宜,死掉算了。本来还想找点什么来反驳,眼前突然暗了许多。下意识抬头,只瞧见又突兀出现的男人,手里还提着个袋子。
似乎,脸色不好?
“半日不吃东西,该是饿了。我买了些你爱吃的东西来。”男人温柔地说着,却从口袋中掏出块深蓝的帕子。“吃饭前不要乱碰脏东西,会吃坏肚子的。”
居然是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帮连乔擦嘴巴。
柳春挑高了眉,环抱着双臂懒懒靠在椅背上,一脸看戏的好笑神情。连乔却是僵住,等男人擦完收了帕子还没回神,只是唇角已经开始微微抽搐起来。
“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连乔僵硬着转了脸冲柳春笑,只是笑得着实有点难看。
“再认真不过。”柳春很认真地点头。
“好!我们约会。”
连乔几乎是逃命一般跑出了肯德鸡。已经是下午了,太阳还是毒辣。没命般跑了半晌,身上又出了一层汗,黏糊糊的好不难受。直到离餐厅很远了才停下来,喘得像老牛。柳春倒还是气定神闲,还有心思高举了被扯得发红的腕子到连乔面前,一脸狭促的笑。
“我当然会跟你走啊,可是也不用拉得这么用力吧?”
连乔闹个脸红,忙不迭松开手,羞愧至死。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那,你要好好补偿我才是。”柳春煞有介事道。
“请你吃饭?”
“不好。我还不饿。”
“那,吃冰?”
“我不喜欢吃甜。”
“那要怎么补偿啊?”连乔垮了脸。
“既然是约会,就要做些有趣的事情吧?”柳春咪咪笑。
“呃?”连乔愣住。
最后,竟然被拉着进了电影院。小城的影院,自然比不得大城市中的豪华。破败的门脸,狭小的场地,甚至连座椅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会出现的木板折椅。自然,也不用妄想会有冷气这种先进的东西。设备本来便简陋,放映的片子也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的港产片,粗糙又没品,当然不会有人问津。所以,即便是小城里唯一一家影院,生意还是惨淡得人神共愤。
或许,说不得哪天就会消失。
刚刚进电影院时,连乔纯粹就是个睁眼瞎,傻子一般僵在原地动也不动。没办法,自小就有的夜盲症,到老大概都会如影随形。突然进到个黑漆漆的地,不是瞎子又是什么?等柳春抱着可乐和爆米花回来时,瞧连乔的傻样,登时就笑出来。
“不是让你先找个位子坐下吗?干嘛傻愣在这?”话说完,柳春反应过来,又笑得深了。“呀,都忘记你在黑的地方看不见东西了。抱歉那。”
自然而然探手过来握住连乔的手。连乔又愣,傻乎乎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任凭柳春把她带到靠前中间的位置坐下来。影院里人少得可怜,借着大银幕上的微弱光亮,隐约能瞧见三两个人影,约莫也是出来约会的小情侣,单单挑了这么个安静地增进感情。甫坐定,柳春就塞了一堆东西过来。不用看,只是闻着就知道,是爆米花,倒是挺香。可乐一大杯,没有加冰,握在手里热乎乎的,好歹聊胜于无。连乔低头喝一口,马上苦了脸。
可好,又尝到感冒冲剂了。
然后就开始看电影。放的是港产的恐怖片,两个穿清朝官服的僵尸在银幕上跳来跳去,偶尔掺杂女人的惨叫。难得柳春自电影开始后便乖乖闭了嘴,满腔子心思全放到大银幕上,似乎看得还蛮开心,偶尔低低笑出声来,也不知瞧见什么可笑处。连乔起先还能强打了精神看,不多会就有些昏昏欲睡了。没办法,头天夜里没得好眠,这电影又实在无趣。倒最后,就连僵尸蹦跳跟女人惨叫都成了催眠曲一般,想不睡都难。
于是,连乔便很没出息地头一歪睡死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还生了场梦。僵尸居然从银幕上跳出来,绕着自个蹦来蹦去的,到最后居然弯下身来拧耳朵?连乔还新奇,几时那清朝僵尸都爱上拧人耳朵了?正迷糊着呢,头顶上就传来一阵吃吃的笑。
一下便醒了。茫然着睁开眼才发现,电影早就放映完了,大厅里也灯火通明的。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在?也就自个还倚着个胸膛留在这。不过又说回来,这胸膛倚着还是蛮舒服的,都不想离开了呢。
“小猪,你可真能睡。”柳春笑着打趣。
彻底清醒过来。竟然倚在柳春胸前睡熟,还感觉舒服得不行。想想都觉羞愧。刚刚睡醒时连乔还有些迷糊,只知道拿眼愣愣盯着柳春瞧。等视线终于清晰了,焦点也对准时,连乔才猛地回神。
脸白成纸。
“你没事吧?”柳春被连乔的样子吓到。
连乔下意识咬紧了唇,站起身来拔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