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沈舟平买回大量的食材,做不得山珍海味,但准备一顿像样的午餐还是绰绰有余。连老娘利索着生火起锅,沈舟平便在一旁打个下手,动作却是熟练。瞧着沈舟平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连老娘由衷地笑了出来。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愿意插手厨房的了。”
“伯母,您过奖了。”沈舟平微微笑,甚是熟稔地起刀切菜。
连老娘就不多言了,专心致志地生火。
乡下人常用的炉灶,火塘里要塞了木柴生火。火虽然烧得旺,浓烟却也不少,很容易就能呛得人眼泪纷纷。所幸连家的炉灶是在露天搭起的,倒少了些烟熏火燎。连老娘专注地生火,沟壑满布的脸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
“那会乔乔高考结束时带回来五万块钱,不说是哪里来的,可瞧她那胳膊乌青了一片,整整两个月才退下去。钱拿回来就分摊了送给了村民,家家户户称赞她出息了,我这做娘的却知道,她心里有愧了。夜夜睡不好,梦里常喊几个人名。后来我问她,那些人是谁,她就说,是恩人。欠了恩人的债,要还。”连老娘从柴堆里挑出个细长的木条,从中折断了塞进火塘。“凤西,庄昭唯,沈舟平。翻来覆去的,就念叨了这几个名。”
沈舟平握着刀站定,忘记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一个女孩子家,再怎么出息,月月往家里汇那么多钱,叫人不担心都难。中间一直没有音信,两年前却突然跑了回来。失魂落魄的,像是死了一半。白天发呆,看些莫名其妙的书,不言不语的。到了夜里就睁眼看房梁,自言自语的,疯子样折腾到天亮。开始我没在意,有一晚起夜时听到她屋里有人说话,进去一看才知道,她睁眼躺床上说话,脸白得像鬼样。那时候才知道,她晚上就没睡过觉。瞧见我进去了,就跟我说话,颠三倒四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说了人就能睡着了,以后每晚我都去她房里听她说。说的多了,再怎么古怪的话也能摸出个头绪来。她说的还是那三个人的事。”
啪地一声,有火星从炉灶里蹦出来。连老娘抬脚踩熄了,人又怔。
“她说,凤西是青花瓷,庄昭唯是一团火,沈舟平像块玉,说她连乔何德何能遇上那三个人。欠他们太多,总也还不完,累了。又说,自己做了逃兵。问她为什么要逃,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嘀咕着青花瓷碎了,她难受。跟玉在一起时间长了,再被火烧时就觉得疼了。说了这么一堆莫名的话,可不就是个疯子。”
连老娘转了脸来看沈舟平,笑得有些疲惫。
“第一眼瞧见你,我就知道,你是那个沈舟平。人长得斯文,又温和没脾气,可不是像玉?是我家乔乔命好,能遇到你这么个优秀的人做朋友。”
“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乔乔。”沈舟平垂下眼帘。
“沈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让你照顾乔乔,我走得也安心。我知道自己自私了点,可是,请你看在我为人母的份上,就原谅我吧。”连老娘抬手擦了擦眼。“那个孩子命苦,投生在我们连家委屈了她。前些日子我见过那个小柳,也是个好人,可是他还是个小孩,经不起乔乔折腾。不能害了他啊。”
说话间,许是怕沈舟平不信,连老娘重新捡了块木柴扔进火塘里,似是下了半晌的决心才最终开了口。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在一起相处久了,哪里有点不对都能觉出来,更何况你还生了七窍玲珑心。乔乔有病,我不瞒你,也知道,瞒不住。”
连老娘抬了头,视线慢慢就飘远了。
“打小起,乔乔就不爱说话,没事就看她爸留下的那些书。开始我随她去,也实在没心思管,还想着孩子安静不闹腾是好事。渐渐的,我就发觉有点不对劲了。她开始自言自语,仔细听,就像两个人在对话。有时候跟我说话,前一秒还有说有笑,转了脸就成了冷模样,语调也变得古怪。等她大了,就变成白日里寡言少笑,安安静静,夜里却多嘴多舌,性子也急躁。长到十三四岁上,还会拿竹签子插自个的腿。让我瞧见过一次,夺了签子劈头就是一巴掌,她居然还笑,对我说,妈,我憋得难受,发泄一下,您别管我。那时我就知道了,我家乔乔有病,身子里生了个怪物。那个孩子,是个怪物。”
“伯母!”沈舟平低低唤了一声。“以后不会了。”
“我信你。”连老娘站起来,笑得轻淡。“沈先生,我信你。”
之后,连老娘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食材虽然简单,可是经不住人的心思玲珑,竟也像变戏法一般变出了美味佳肴。红椒切成了沫混着蛋液炸成一块块钱币大小的薄饼。肉片切得极薄,用生菜叶裹了上锅蒸,再淋上姜末陈醋豆酱勾成的芡。茄子切成了长条,直接在热水里过一遍,然后用酱油陈醋和蒜泥仔细抹匀。掏空的方瓜里埋上稻米和红豆,最后用陈枣封了口蒸熟。
等饭菜一一摆上桌,沈舟平望着那些花花绿绿,心里又多了些怅然。那个心思细腻烧得一手好菜的人,原竟是因着有个心灵手巧的母亲。
“乡下地方找不到什么山珍海味,你凑合吃吧。”连老娘还觉有些抱歉。
“这些,很棒。”沈舟平由衷地笑赞。
吃过饭就该走了。连老娘一直送到了村口,没再多说什么,脸色却也有了些难看。沈舟平还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不过换成一个轻轻的拥抱。人也伏在了连老娘的耳畔轻声。
“下次回来时,我会带着乔乔一起。妈,你保重。”
连老娘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沈舟平一路没有停歇。亦是第一次痛恨起路途的遥远,千赶万赶却总也见不到尽头,车子开到最大马力,车身似乎都要飘起来了,却还觉不够,只恨不得插了翅膀一路飞回去。中途停车加油时,沈舟平无意识地眺望远方。暮色四合之际,眼中的景象都是模糊的。可是,心里有了前行的光亮,突然就不再退缩了。
乔乔,等我。沈舟平仰头凝视苍穹。
午夜到来时,终于赶回了安静的小城。心间紧绷了多时的弦,突然就松了下来。有种莫名的感动,也像长舒一口气后的轻松。真个回来了,倒也不急着赶到连乔的住处。将车子停在半路后,沈舟平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却没有人接起,也不急不恼,安静地等待电话被接起来。许久之后,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嗓音。
“沈舟平,你最好祈祷说出的话能叫我消气,否则你死定了。”庄昭唯火气十足的嗓音从电话里清楚传来,掩不住的是浓重的困意。“老天,这边才刚刚早上!”
“你在哪?”
“LA城,还能在哪。”庄昭唯嘀咕一声,呵欠响亮。“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的飞机,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行程。”沈舟平微微笑。
“你大清早打来电话就是为了确定我的行程?”
“后天,是他的忌日。别忘记了。”
“沈舟平,只为这种事就专程打电话过来,这不是你的作风。你想做什么?”一反常态收了困顿,庄昭唯的嗓音突兀就低沉了几分。“该死的你想做什么!”
沈舟平挂断了电话。
夜里的飞机,再加上近十个钟头的飞行时间,足够自己做完所有的事。当即便驱车驶到了连乔的住处。抬头来看,顶楼上还有微弱的光亮泄露出来。信步上楼,微蜷了食指轻叩房门,几乎是在同时,房门猛地被打开来,速度快到让沈舟平有一瞬间的失神。
“乔乔。”
“乔乔!”
面面相觑。
“是你。”站在房内的凤北笑得古怪。
“是我。”沈舟平略微点头,下意识扫视房中。空无一人。“乔乔呢?”
“我不知道。”凤北一脸的黯淡。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沈舟平微微皱了眉头。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要我怎么说!”凤北莫名就激动起来。“我也想知道,乔乔在哪里!”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自己离开了?”沈舟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