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也盼,晚也盼,小满终于把妈妈给盼回来了!
那是五月中旬的一天,小满一早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是让她打扫好家里的卫生,她晚上到家。奇怪的是妈妈要她收拾两间卧室,而且她的大床上还要摆两个枕头。
还有人跟你一起回来吗?
小满问这话时菊花婶婶正好端了一锅刚熬好的粥放在桌上,闻言她险些绊倒。
小满,我要跟你妈讲话。
菊花婶婶顾不得脚趾头痛,嘶哈着抢过小满的电话,连珠炮似的质问起彩画来,口吻很不客气。李彩画肯定被她气坏了,不久就挂了电话,菊花婶婶不甘地对着话筒喂了几句,然后神秘兮兮地把小满拽到一边,告诉她要有一个新爸爸了。
什么?我不要!婶婶,我妈怎么说的?小满急得跳起了三尺高,她不等菊花婶婶回答,立马回拨妈妈的手机。母女俩没说几句话,小满就抹开了眼泪,一连声地说她不要新爸爸。这时菊花婶婶已经把消息告诉了正在后院侍弄菜园子的有仁大伯,他满手泥水地走过来,脸色非常难看。
那房子是她和有宝的家,她怎么敢带别的男人回来住?我不答应!
有仁大伯激动地对着菊花婶婶吼。菊花婶婶冷笑一声,说有仁你脑瓜烧坏了吧?你那弟弟走的时候还没这栋新屋呢!那是彩画自家挣钱建的房子。人家爱回来就回来,你管得了?
就算房子的钱是她挣的,可那地基是我王家的,我这就给她说去!
有仁大伯性子一贯绵糯,很少这样激动。这会儿他不管菊花婶婶的劝阻,隔着上千里地愣是和彩画吵了一架。小满先前还要哭,边哭边想妈妈讲的那个阿松叔叔是个怎样的人,后来见有仁大伯发火了,她立即没有了哭的欲望,反而替妈妈委屈。大伯的话说得有些难听,想必电话那端的话也不中听,两人吵了十几分钟,菊花婶婶心疼长途话费,几次要按他的电话,均被有仁大伯闪开。
大伯,你替我骂她两句吧!她是坏蛋,我不想理她了!
小满其实讲的是反话,希望大伯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的感受,可大伯根本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说着,小满后悔地拎起书包走了。刚出家门,眼泪就长蛇似的爬到了脸上,爸爸的身影从记忆深处闪出,日头一样挂在眼前,吓得她捂住了双目。
爸爸,妈妈这样做是不对,你千万不要变鬼来吓她啊!
小满原以为自己希望妈妈受到惩罚,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原来是深爱着妈妈的。尽管村里人说三道四,可妈妈在外面打拼还不全是为了她?这些年她王小满吃穿不缺,手中的零钱比百万富翁王有财的崽虎军还要多,这可全是妈妈给她的呀!
但是,她还是无法接受妈妈和另一个男人共居一室的现实。想到这些她就头痛,今天上午是数学总复习,假不好请,但小满实在不想上学。于是,她拐到梦圆家里,请她捎条子去替自己请一上午的假。
梦圆怕她补考,更怕碰唐春晓的钉子,所以不乐意帮她这个忙。小满哼了声,说你就讲我病得快死了!
看着小满红红的眼睛,又听了这么句没头脑的话,梦圆猜她心里肯定有事儿。果不其然,她刚刚开问,小满就“嘤”地哭着把事情原委说了,梦圆听后什么也没说,而是叹口气跑到灶下拿了块蕉叶冷粄给她,说是她昨天晚上做的。
我妹过生日,她昨天满八岁了。梦圆有些淡淡的欣慰。
梦圆,你说我该怎么办呀?小满急得跳脚。
梦圆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把小床拆掉,就留一张床,晚上你跟你妈挤一张床,那个阿松就没办法了!小满得到这么个“锦囊妙计”高兴坏了,假也不请了,上午复习时精神异常饱满。下课后她立马招呼小伙伴们到她家,帮她把卧室的小床拆了,又将被褥枕头藏起来,然后她看着仅有的那张大床坏坏地笑将起来。
阿松,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死了算了!小满恨恨地咒着那个没见过面的阿松。
谁知道,等下午五点多钟见到阿松后,小满却为自己的诅咒后悔了。阿松五十多岁年纪,黑黑胖胖的不好看,但人很和善,对妈妈特别好,最让小满开心的是他送了四套漂亮的衣裳、四双颜色各异型款不同的鞋子给她,还一个劲儿地问她要不要去县里买东西,大方着呢!
妈妈,阿松叔叔好有钱吧?
夜晚,小满寸步不离地跟着彩画,瞅着阿松洗澡的空当,小声地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你帮妈妈参谋一下,嫁给他好不好?
半年多不见,小满觉得妈妈瘦了、老了一些。也许是她上次写的信起了作用,妈妈现在的妆淡淡的,衣着也不像以往那样暴露。
嗯,他有老婆孩子吗?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问,李彩画倒不以为忤,想了想,很认真地告诉她,阿松和第一个老婆离了婚,那次婚姻生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第二个老婆前年得病死了,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现在都在高中读书。
哇塞,他女儿都嫁了呀?那他比你大多少岁?小满挨个翻着妈妈的指甲,一边好奇地问。妈妈指甲上刺目的红色不见了,代之的是淡淡一层滋润油,显得洁净、健康。
大我十七岁。小满,你喜欢他吗?
看见妈妈眼角边的皱纹和消瘦的脸,小满很后悔自己早上说的那些话。她忽然觉得自己没良心,尤其不能背地里咒妈妈,所以她略带讨好地说:
妈妈,我不讨厌他。关键是他要真的对你好,不要像以前那些叔叔一样!
嘘,不要提以前的任何事情。他要问你,就说我以前一直在省城的联华百货做事,晓得啵?
听到阿松的脚步声,妈紧张地制止了她,然后理理头发,娴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
妈,你什么时候喜欢看书了?
小满觉得妈看书的样子真美,赞叹的同时不由好奇心大发。李彩画抬头瞪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这些年在省城,夜晚一个人没事,慢慢就喜欢上了书。
小满“噢”了一句,知道妈妈在撒谎。她上次去省城可没在妈的房里看见书的影子。
哈,彩画,又在看书了?你看书的样子就是好看。小满,我烧好了一锅水,你赶快去洗澡吧。
阿松说罢规规矩矩地坐在彩画旁边。小满盯着他和善的脸,心想这男人的脑子不怎么灵光,他要机灵点儿就该晓得妈的路数了。
这一夜小满没睡好。她虽然睡在妈妈身边,可一颗心老惦记着那道门。她生怕自己睡着后那门会悄悄地打开,然后妈妈蹑手蹑脚进了对面的房间。下午阿松到家后,自己动手支好了小满的小床,他肥硕的身子睡在上面,就像小碟子里头装了一只胖猪蹄。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妈妈去了没地方睡!也许是想多了,半夜时小满做了个噩梦,梦见妈妈扇动巨大的翅膀从窗户里飞走了。当她第二天一早醒来,看见妈妈坐在桌边等她吃饭时,心中一热,差点哭了出来。
妈,你没走?
妈妈愣了愣,说这次回来会在家多住几天。小满听了心里甜滋滋的。
小满,今天夜晚我们在家里请你们托管中心所有的同学吃饭,你赶快把他们请来!
真的呀,妈妈?
小满高兴地抱住妈妈跳了起来。让同学到家里吃一顿大餐是她这几年的一个梦想,可妈妈很少回村,回来了也没空,偏她又喜欢张扬,弄得失望的同学们都叫她“空姐”。现在她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可惜她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有仁大伯就黑着脸走过来兴师问罪。跟在他身后的菊花婶婶不好意思地替他打着圆场,有仁大伯却不买她的账,指着阿松的鼻子让他滚蛋,气得菊花婶婶扭身就走。阿松倒是好脾气,递烟倒水的一个劲儿说软话,仿佛一只功力强大的电吹风,终于吹开了有仁大伯脸上的乌云。最可笑的是,当阿松送了他两条好烟后,有仁大伯居然一个劲儿地请阿松到家里吃饭。有仁大伯的形象仿佛被水泡软了的泥塑,在小满心里倏地坍塌了!
哼,这个叛徒!小满站在爸爸的遗像前,气呼呼地啐了有仁大伯一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阿松这人真的蛮好—他一早起来把妈妈和她的衣服全洗了,其中还有妈妈的内裤。爸爸在世时从不沾家务,他认为男人做家务没出息。每次吃饭他只拿一只碗、一双筷子,盛自己一个人的饭,下雨时他也只收自己的衣服。为此妈妈和爸爸吵了无数次架。
当有仁大伯拎着烟、迈着方步离开之后,小满陪妈妈站在门槛前,看着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忽然觉得有种久违的温暖涌上来。瞥了眼正在院子里收拾的阿松,小满奇怪地问道:
妈,你看他的头钻到你的短裤下了,他不怕行衰运吗?以前你要是把短裤晒在那里,爸爸会骂人的。
阿松的脑盖是铁打的,什么也不怕。你晓得啵,他开过打石场,放炮时被炮炸伤过,他当小四轮司机帮人运货时车翻进了塘里,亏得他那时年轻,跳进了塘里才没死掉。他命大福大,鬼都怕他,还怕什么女人的短裤!
彩画不无自豪地说。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号码,表情紧张地走进了卧室。小满觉得很可疑,因为昨晚睡觉前她听见妈妈和人通话。那打电话的人好像是妈的老板,一再催促她动作快些,要尽快得手,而且事情似乎与阿松有关。
小满,别发呆了,赶快吃饭,要不上学该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