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军,我求你了,你明天一定要陪我赴墟!
多多和虎军站在门口已经讲了半个多小时的悄悄话,虎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盯着多多,大眼睛里有一种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称的威严。多多似乎被他的目光灼伤了,小脸哆嗦了一下,喉咙跟着发痒,好一阵才挠着头皮支支吾吾地道:这个,我是拿了他们的钱,但我绝对没有偷。真的,我不是小偷!
虎军正要开口,金斗爷和虎军奶奶双双出现在门口。虎军奶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多多,有些责怪地说:多多,你嘴里长了毛线卷吗?扯了半天还扯不完!虎军,饭凉了,快去食夜。
虎军恶声恶气地抢白:好了,晓得。你们不要管我。
自从虎军上次“跳楼”之后,金斗爷对这位宝贝孙子的态度比以前小心多了。就算喝得再醉他也不敢骂虎军,所以有一次虎军开玩笑地说金斗爷以前发酒疯是“装癫”。
虎军扭头看了金斗爷蹒跚的背影一眼,瓮声道:管他讲什么,你有屁快放。
多多翻眼看了看天,背诵一般地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向虎军“汇报”了一通。他本以为虎军会骂他打他,脚尖不由自主地踮起来,以备虎军的拳头袭来时随时开溜,不料虎军听了却兴奋得将他抱了起来,
啊呀,你太厉害了,敢虎口拔牙!对他们那些坏蛋就得这样硬碰硬!
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的?多多简直不敢置信。
是啊,我是这样想的。我要是你啊,那天会把钱全部拿走!
多多崇拜地看着虎军,觉得他胆子太大了。不过虎军这时却在他肩上捶了一拳,疼得多多皱起了眉头。虎军认为多多那天把钱留下来是不对的。现在应该赶快把钱送到派出所去,让警察还给丢钱的人。
虎军到底是虎军,说出来的话总是让自以为是的多多意想不到。
嗯,这个,我后来把钱还给小牛哥了。
多多晓得自己做了错事,所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对了,讲了这么久,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儿呢?
虎军拍拍脑门,扭头看了看厨房的灯光,肚子一下子饿了。多多紧张地瞧瞧四周,说小牛哥让他到墟上去帮忙。
啊?想让你去做小偷?那怎么行呢?你不能去。
虎军坚决地说。多多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说小牛哥让小满转告他,如果拒绝,他们下次会专程到村子来修理他。
多多说到这儿快哭出来了。虎军咬着嘴唇没说话。这时屋内又传来了虎军奶奶的喊声。虎军猛地拽起多多冰凉的手,先不管这些,等吃了饭我再告诉你怎么办!
这顿饭吃得风快。仿佛他俩的头是活动的,只要一搬开,饭菜就能直接倒进胃里。金斗爷两口小酒还没喝完,虎军和多多便留下满桌饭粒、菜汁溜下了桌。
虎军,你不能剩饭,剩了饭以后找的老婆是麻子!
虎军奶奶的声音从后面追过来,拍打着他们的耳朵。虎军头也没回,领着多多径直跑到了门外的樟树下。太阳有些热了,虎军和多多鼻尖上沁着汗珠,嘴唇油油的,多多因为刚才吃了几块肉而双眼放光。
虎军,你天天有肉吃吗?多多羡慕死了。虎军老实地回答说他天天有肉吃。
啊,你真好命。
多多的眼里的神采像风中的火花,闪一下就没了。虎军,你还没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多多越发烦恼起来。
我叫上苦娃、南瓜和你一起去镇上!
主意一定,虎军和多多立即分头找来了南瓜和苦娃,然后一路小跑地往梨花墟赶去。他们走得很快,三点不到就已经站在梨花墟半新半旧、混乱拥挤的街道上。今天正好逢墟,街上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几个少年东张西望着,暂时忘了自己此行的任务。
哎,你们看那边!南瓜指着不远处的帐篷兴奋地喊起来。那里有个城里来的马戏团在演出,帐篷外贴着一张招揽生意的广告画,画面上一条大蛇缠住一个裸体的美女。蛇头从美女深陷的乳沟里探出来,伸出火红的信子,和美女冒火的眼神一样让人头晕。
哎呀,这人的这个比阿媚姐的还要大!
多多看得眼睛发直,顺势还在胸前做了个拱抱的手势,大家会心地尖笑起来。苦娃从鼻子里哼了声,讥讽多多是下里巴人!
多多吹了声口哨,兴奋地喊道:我们就要下里巴人!我们就要下里巴人,我们就要下去抓人。他边说边踢腿出拳,一副少林武僧的模样。
虎军懒得和多多一般见识呢。他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说去年暑假他在深圳看的俄罗斯马戏团的演出那才叫棒呢!
喂,你们快看,小牛哥多酷啊!
顺着南瓜胖乎乎的手指,虎军立即看见了剃着光头、穿着花长袖T恤、架着黑镜、叼着烟卷的小牛。虎军呆了呆,由衷地赞叹道:小牛哥真帅,好像游戏里的王子呐!
你们讲,他们会不会打我呀?
多多细瘦的腿肚子开始转筋。
就你那样,还敢下手拿人家东西!真是!
虎军白他一眼。苦娃灵秀的双目倏地瞪大了。虎军,你看,那是飞哥手下的喽啰兵狗屎堆,他在掏人钱包!
苦娃的嘴努了努,只见不远处的狗屎堆手搭一件黑上衣,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狗屎堆个子矮小,又黑又瘦,远看真的像坨晒干了的狗屎。阿媚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这狗屎堆的偷技了得,全县十里八乡的小偷见到他都要点头哈腰。飞哥更厉害,居然让狗屎堆给大家上课。阿媚那次喝醉了酒,也被飞哥拉去学了两个小时。
苦娃,以后你得把钱藏在屁眼里,不然放哪儿我都能给你夹出来。那次阿媚醉醺醺地说出了上面的秘密。从那以后,虎军、苦娃都认为酒是照妖镜,可以让人显出原形。
他在偷东西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一直盯着狗屎堆的南瓜着急了,圆嘟嘟的脸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
你要看得出来他就不是狗屎堆了,而是南瓜坨了!
虎军讽刺他道。这时小牛远远地招呼他们过去。
多多有些害怕地扯住了虎军的衣尾,虎军回头给他打气,让他不用怕,又吩咐苦娃和南瓜分头监视小牛,七点钟在河边的码头集合。如果过了一个小时他和多多还没到,就让苦娃他们去派出所报警,谁知话刚说完,小牛领着两个牛高马大的后生已经挤到了他们身边。
虎军、苦娃、多多、南瓜,跟我们玩儿去。
小牛挨个点着他们的名,又给他们使了个眼色,虎军他们谁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不敢吱声。
哎呀,还愣着干什么?今天飞哥家办喜事,你们去蹭饭吃就行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后生瓮声道。
飞哥又讨老婆了?
南瓜没轻没重地问道。
不是讨老婆也是讨老婆吧。今天的上座是小牛。
另一个高大壮实的中年男人指着脸色铁青的小牛坏坏地笑起来。小牛的牙巴骨动了两下,猛地回头扭住他的胳膊,恶狠狠地吼道:
板凳,你要是再讲这件事,我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啦!
板凳立时哑巴了,咧了咧嘴,没再吭声,然后背着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时虎军闻到一股浓烈的狐臭味。南瓜连忙捂着鼻子说哪个臭狐腑?小牛朝板凳努了努下巴,南瓜不说话了。别看板凳话不多,但他是飞哥的亲信,连小牛都怵他几分。
虎军,飞哥的饭不是很好吃的,你们得有见面礼。
小牛说着推了多多一把。多多紧张地盯着小牛哥,不知他的见面礼是不是指自己。好在小牛立马就给他吃了定心丸。只见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菜摊,小声地让他们每人取一样菜来,如果能拿到鸡鸭鱼肉最好。
啊,你要我们去偷菜?
南瓜憨包一个,眼睛瞪得牛卵子那么大。他的这句话明显让板凳不爽,他不由分说地在南瓜头上敲了一掴子。
哪个叫你去偷?是叫你去拿。如果拿不到,有钱去买也行。
对啊,就看你们的本事喽。
络腮胡子帮腔道。苦娃示意虎军赶快走,虎军又黑又大的眼珠子转了两转,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多多和南瓜正愁得不行,一听虎军说有办法,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你们跟我来。小牛哥,飞哥在哪里办酒?
你们要干什么?
小牛警惕地道。弄见面礼啊!虎军狡黠地笑了笑。小牛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目光却越过虎军的头顶落在了远处。苦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狗屎堆正迈着花步、甩着膀子朝他们这边走来。
好,你们等下到西街豆腐坊对过的红房子里来。三层的楼房,前面有一对石狮子,别走错了门。多多,你跟我走。
小牛拉起多多的手,多多没命地尖叫起来:不,我要和他们一起去。
多多,你去吧。我们半个小时以后就能过去。
虎军朝多多眨了眨眼睛,多多这才垂头丧气地跟着小牛他们走了。
我们要不要去报案?
苦娃非常信赖警察。他这种想法立即得到了南瓜的支持。虎军却是不屑的。
你现在报什么案?他们又没拿多多怎么样?难道别人叫他去吃酒我们也要报案?就是报了案警察也不会来,就是来了也顶多讲我们几个神经病!
虎军唠叨着往前领路,双目炯炯地盯着前面时而追逐、时而撒欢的两条半大公狗,手心里出了点微汗。
啊,你好久没抓狗了,我一定要看你是怎么抓的!
南瓜兴奋得直嚷嚷。说起虎军的顽劣,半天云村的人有一箩筐话要讲,其中讲得最多的肯定是他抓狗的故事。前几年王有财家里穷,有时几个月难见肉腥,七八岁时贪嘴好吃的虎军就会到别村抓狗来杀。他和狗似乎有缘,不管大小狗被他招呼几声、抚摸几下就乖乖地跟他走了,到僻静处,虎军把狗打晕后拉了就走。这狗他也不拿回家,而是和多多、苦娃几个来到河滩上,找几块石头垒个土灶,用刀子把狗皮剥了,把狗肉斩成几大块,洒上盐末和辣椒粉,在火上烤熟,香得天上的鸟儿都飞不动。为这抓狗的事,有不少人到他家告状。由于虎军从来不把狗带回家,虎军奶奶抵死也不承认虎军会做这种坏事,所以每次总是理直气壮地把上门讨说法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到有一次虎军把菊花婶婶家的狗背回家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有多么顽劣。
你个死东西,吃多了狗肉会长癞疮的!
奶奶为此絮叨了他大半年。后来王有财发了财,家中不缺肉吃了,最主要的是唐春晓找虎军谈了一次话,劝他要爱护动物,告诉他吃多了狗肉容易得病,比如非典和甲流都可能与动物有关,再说现在的环境污染得厉害,不但牛疯了,狗可能也会无缘无故地疯,如此这般的一番话说得虎军有些害怕吃狗肉了。最最关键的是梦圆和小满很讨厌他杀狗,所以这两年虎军没有打过狗的主意。半天云村的狗越来越多了。
这狗我们是自己吃还是送给飞哥啊?
南瓜对以前的烤狗肉念念不忘。他很希望听到符合自己心意的答案。苦娃弹了下他的脑门,笑道:蚩鬼,要吃你到飞哥家里去吃。
虎军这时可没心思搭理他们。他把狗撵到一个僻静处,还没等苦娃和南瓜看清楚,他已抓起那只黄狗摔到了石阶上。可怜的狗只在半空中汪汪了两声,然后就悄无声息地瘫卧在地。另一条黑狗见状赶快逃跑,虎军大声地让苦娃把狗拦住,苦娃正犹豫间,狗哧溜一下从他胯下跑了,气得虎军拾起块石子打了过去。
你脑子锈住了?反应这么慢!虎军埋怨着苦娃,苦娃没吭声。其实他刚才是可以抓住那条黑狗的,可是他不该看那黑狗的眼睛。黑狗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闪着泪花,他的心一下子软了。
我晓得你故意放跑它的。哼!等下你到飞哥家可不许吃肉!
虎军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气道。苦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等虎军发话,苦娃便招呼南瓜把狗抬起来了。
当他们来到飞哥家里时,飞哥围着死狗转了一圈,忽然摸着下巴“叽”地笑了。
你们好眼力,一下就把吴矮子家的狗打死了!吴矮子太坏,你们这样正好杀狗给他看!干得好!哪个杀的呀?
虎军举起了手。
飞哥上下打量他两眼,很有兴趣地问他多少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虎军,今年十二岁。虎军一点也不怵他钉子般的目光。飞哥“哦”了声,又笑着问他爸爸在哪里发财。
这时板凳凑在飞哥面前说了几句话,飞哥的眼睛立即眯成了一道缝。他点了下头,然后目光从苦娃和南瓜的脸上扫过,唇边掠过一抹喜色。
嗯,你们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小牛,把他们带到后院去。
小牛应声而来。他系着围裙,样子古怪,不过还是帅得出奇。他传酒送菜的样子也酷,看得大家的眼珠子吊在了外头。
飞哥,多多在哪里?
虎军拿眼睛在院子里睃了好几遍,没看见多多,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哦,他在喝酒。飞哥漫不经心地应着。这时狗屎堆过来把那条狗拖走了。飞哥冲狗屎堆的背影伸出了大拇指,夸他能干。
苦娃和虎军对视一眼,心想狗屎堆刚才肯定偷到了不少钱,不然飞哥也不会忽然夸他。多多喝酒一事有些蹊跷,多多不怎么会喝酒,高度酒闻一下就会醉。别看苦娃不吭声,其实他机灵得很,他立即想起了“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那句话。
飞哥,能不能让我们去看多多啊!我也想喝点儿酒。
苦娃麻着胆子这样说。
你想喝?他喝的酒可是苦酒啊!飞哥语带双关的说。
南瓜的注意力早被装点得花花绿绿的庭院和忽然间从二楼走下来、装扮一新的阿媚吸引住了,根本没注意苦娃刚才讲了什么。听到飞哥说酒,他馋劲儿上来了,咂巴着双唇说他不管什么酒都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