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上次我社里的代志太大条了,连检察官都上门来搜索,搞得全社鸡飞狗跳的,这你也知道嘛!何况我还赔了一大杯酒哩!”家华笑着搂搂她的肩膀说。
“对了,等一下这边结束,咱们四个要不要去我认识的店再喝一杯。”潘丽向同桌人提议着。
“哦!我不行,我已经叫小弟把我的车开过来放在停车场了,等一下我还要回去赶一篇稿子!改天吧!”
“好呀!那就改天,到时候孟羚与美慈也不能黄牛哦!”
不愧为名媛,人家话说得多漂亮,不只对利害关系人,对旁边的闲杂人员也礼貌有加。美慈心里想着。
当然,她还是喜欢潘丽的为人,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只是她以第三者的立场去客观分析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吧,这也是她所欠缺与必须要学习的。
“各位同学,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宇杰很感谢各位今天的光临,希望以后有机会再为大家服务,这边晚餐的时间到九点为止,所以我们今天的聚会,也就在九点宣布结束。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不是真的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祝大家一路平安回家,谢谢各位!”
宇杰说着,大家都站了起来拍手,他逐一与同学们一个个地握手,最后他走到美慈面前,亲切地说:你住阳明山,等一下要不要我送你。
“哪敢劳驾,现在时间还早,待会我就走去复兴大安站搭捷运,到北投再转公交车就OK了,你放心,我会照你的交代,一路平安地回到家的!”美慈说着,走过去抱了他一下。
老同学们彼此告别之后,人们纷纷散去,美慈和孟羚说了再见之后,就顺着复兴南路的人行道要走到大安站去,到了信义路口等红灯时,一部福特四轮传动的黑色休旅车靠了过来,“美慈,我送你回去吧!”
美慈转过身去,看到了郑家华探出了头来。她讶异地问道:“你不是要回去赶稿子的吗?”
“是啊!可是我今天要住新北投的吟风阁,离你住的地方应该不远吧?”
美慈上了车之后,问道:“新北投那边不都是莺莺燕燕的酒家吗?我看你说写稿是幌子,是要去找老相好吧?”
“哈!哈!”家华笑着说道:“美慈,你的信息太落伍了,新北投风华正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除了还有一两家酒家之外,都已改为家庭式旅馆,与假日休闲洗温泉的地方了。”
“在这方面,本来人家就是孤陋寡闻嘛!”
“说得也是,对了,你孩子多大了?”家华想当然尔,美慈应该结婚生子了。
美慈心稍稍被刺了一下,不过她仍坦然地回答他,“没有孩子。”
“不想生?”
“不是,我三年前就离婚了,你呢?”
“啊!Sorry,不过我的情况也一样,已经离婚五、六年了,有个女儿已经上小一了,长得很漂亮,像她妈,现在住在我父母新店那房子,每个礼拜我都会回去陪陪她……”
“当个好爸爸!”
“嗯,应该说尽可能这样做吧!我现在也只能为她做这么多……那个孩子很懂事,在我面前绝口不提她妈妈,真的很懂事……”
美慈发现郑家华一谈到孩子,口气竟然变得十分温柔,这是她第一次发现与印象中不同的郑家华,人都有其多面性的吧?就像自己三年来一直像是个宅女,可是今天参加了同学会,竟也可以打开心扉侃侃而谈,她偏过头去看着郑家华的侧面,仿佛看到了他的一抹忧伤,令她很不忍心。
说起郑家华的婚姻,也只能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
大学毕业后,他到C报社担任生活版编辑,后来干腻了办公室的生活,就请调到关系企业的工商专业报纸当采访记者,干到了特派员。
而在这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工商大老的女儿,两人马上打得火热,后来对方不小心怀孕了就结婚,可她生下女儿小蓓之后,因为特派员要负责桃竹苗与大台北县的业务,而交际又是家华的特长,凭良心说,他也有点乐不思蜀,吃饭喝酒跳舞抱女人,几乎都不用花自己一毛钱,何乐而不为?以致冷落娇妻,而这位妻子婚前可是围绕着众多的追求者,又是备受家里宠爱的娇娇女,她哪能忍受这种冷遇,所以就与旧情人死灰复燃,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结局当然是离了。而且她不要孩子,所以由家华取得了监护权,如此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其实啊!小孩子心中也有一座天平,在他们心里面,谁对、谁错、谁好、谁不好,应该早有定见,你也不要太苛责自己,像我离婚三年了,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错在哪里,不过有时想一想,与其勉强在一起,倒不如早点了断,起码从此海阔天空。我现在比你幸运的是,没有孩子的羁绊,可是三、四十年后,我可能就会被送到老人院……”美慈说着,仿佛真的看到白发苍苍的自己,坐在轮椅上,在冷清的老人院中度日的景象。
“美慈,你不会到老人院去的,你还会遇到一个好人,与你厮守一辈子。”
家华转过头来反安慰她,美慈与他对视了一下,双方都笑了出来,他还伸出右手来握着她的左手,这是一种鼓励式的握手。
“我们今天怎么了,好像在开家庭会议。”美慈说了一句,并没推掉他的手。
“这样才表示真友谊!对了,你明天也休息,既然我们聊开来了,不如到我那边去喝一杯再回去,机会难得哦!”家华又恢复了活泼的语调。
“好啊!”美慈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本来她的想法只是想改变一下有点感伤的气氛罢了,现在答应人家,等一下可会变成孤男寡女相处的局面……内心虽然后悔,可她也不想扫这个男人的兴,所以她只能勇敢地在心理上为自己打气……反正都是成年人了。
“好呀!我那边什么都没,就是有各种酒,一定有适合你的酒。”
“你说那边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的,那边就是我不回新店时的家,因为我和吟风阁老板是旧识,就要了一个大房间和他包月的,合计下来和租房子一样价钱,何况天天有温泉泡,公司也有补助,很划算的!”
“原来还有这种门道,看来我依然纯洁得像十八岁哩!”美慈对自己孤陋寡闻而自我解嘲地说了句。
“对!对!对!美慈现在十八岁,你的灿烂人生才要开始哩!”家华认真地说。
好像还没喝酒,脸都红了,美慈也感染了这股激励的力量,“家华,希望你也一样!”她衷心地祝福他。
“对呀!我们彼此都要加油,好几年来,我都没有和一个知心朋友好好聊这些,看来今天的同学会就像救赎一样,救了两只迷途的羔羊。”
“真说不过你们这些拿刀笔的!”
“你教哪一科?”
“我教英文。”
“那也不差啊!反正都是拿笔的,我拿原子笔、你拿粉笔,哈!哈!”
一路上轻松地聊着,下了新生北路之后,郑家华又到士林买了一堆小菜,然后绕了许多蜿蜒的山路,终于回到了吟风阁。
吟风阁是一栋日式建筑,入门之后还有个日式庭院,并种了许多五叶松,环境看来相当幽雅,郑家华的租屋在进大门的最左侧,顺着小石桥的灯光走去不远。进入房里之后是一个大通铺式的榻榻米地板,还好并没看到床,这是美慈所顾忌的,否则一个房间,一张床,一男一女,那是摆明干什么的!房内有一张书桌,上面摆满了杂志与资料,书桌旁有个书架,书也摆得满满的,不过有些凌乱,书架旁有个冰箱。另有一张像茶几的小桌子。
郑家华将手提电脑放在榻榻米上,就把茶几移到中间将小菜放下说道:“我先去洗把脸,麻烦你将小菜摆好。”
一会儿,他就走了出来,已经将衬衫改为T恤了,只见他手里拎着一瓶红酒与一瓶人头马威士忌说:“你喝点红酒好了,这酒精浓度不高,还是你要和我一样来点威士忌加冰块?”
“就来一点红酒好了!我待一会就走,这边叫车子容易吧?”
“他们这边有特约车行,二十四小时服务,保证客人安全舒适,你要走时,我就帮你叫。”
“嗯!”美慈听了才放下心来,因为家华如果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而这种七拐八拐的山路,她会搞得懂才怪。
“来!来!今天真的很值得从香港赶回来,最高兴的是能够重新认识你,我敬你。”家华举起杯子,隔着小茶几身子向前倾过来与她碰了一下杯子,就咕噜噜一口干了,她闻到了一股洗面奶的清凉香味。
“你怎么干了,我可没说要干哦,你自找的!”
“当然!当然,你尽管随意,第一杯酒我都习惯一口干掉,这是十几年酒龄的坏习惯,因为第一杯酒最好喝,感觉最棒!酒一喝多了,到后来就像骑马,已经不是人在骑马,而是在被马骑了。”
“听说,喝酒太猛最伤身体。”
“是啊,从离婚以后,我就改了很多,能拒绝的饭局,总是以不去为原则,我喝了那么多年,分析下来的经验是,说喝酒是交际应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都是在骗人骗己的,喜欢喝酒的人大都是喝上瘾了,不喝会难过。否则像郭台铭、张忠谋生意做得那么大的人,不早就喝死了。”
“难得你还有那么深入的喝酒哲学。”敬你!美慈举起了杯子。
“孺子可教嘛!”家华笑着举起杯子,这次果然只是浅尝即止。
“想不到,今天能见到那么多老同学,更想不到现在竟然是与你在喝酒。”美慈似乎有感而发。
“如果有很多选择,你会想和谁喝酒。”家华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说。
“这我倒完全没有想过啊,我到昨晚孟羚没打电话来之前,都忘了同学会这件事了呢!”美慈说着,低下了头,她不习惯男人对她盯着看,就连在学校与班上一些大男生对视着,都会觉得不习惯。
家华见她低下了头,就将眼睛移开,举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说:“其实,今早要不是潘丽又打电话来,我也很可能不会参加,本来我的机票是明天的,后来是临时到机场改航班,才上飞机的。”
“这样说,我俩好像都被硬赶鸭子上架的啰!”美慈笑着说。
“是啊!不过这几年我从来没和人谈过自己,而且还谈得那么开心。”
“我也是,最重要的是很自然流露,没压力,这点很……很,该怎么说呢?”
“很能真正面对,不虚伪,不做作,对吧!”家华接下了她的话。
“本来以为你是个花花公子,想不到你还是个才子!”美慈夸了他一下。
“啊!都是,都是。”家华也乐了。
“对了,你和潘丽经常有联系吧!”美慈忽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
“哪有,你不知道咱们大金钗现在可是人红忙得很,毕竟是老同学了嘛,需要互相帮忙时,就会马上找对方。刚刚我不就说了吗?现在已不太喜欢交际应酬,最舒服的就是能回到这里写点东西,看看书,喝个两杯,然后睡到第二天早上,外面会有不知名的鸟会叫醒你。”
“满写意的嘛!像一幅水墨画。”美慈有点羡慕地说。
“从某个观点是……”家华的话似乎只说一半就打住了。
“你不能话只说一半啊!”美慈抗议着。
“另一半,下次见面再说,来,再喝一点!”家华笑着举起了杯子。
美慈知道他在吊她胃口,但她的个性就是这样。温柔有教养,不会强人所难,即使是再熟悉的人。
“哎呀!都快十二点了,我必须回家了。”
“怎么,家里还有人等?”
“是啊!我爸妈退休之后,我就将他们接过来同住了,本来还有个弟弟,但他去年去美国念书了。”
“爸妈还会管你吗?”
“从小他们就没怎么管,我一向都自己管自己。”美慈白了他一眼。
“好,我帮你叫车,”家华笑了笑,说着打开手机,喂!我这边是吟风阁要一部车子……
他捂着手机,转过来问她:“美慈,你住什么路?”美慈告诉了他。他继续说:“到泉源路,高工附近……哦,这边到门口就可以了,我们会出去……嗯,十分钟,知道了,谢谢!”
家华关上了手机,对美慈说:“车子十分钟到,要不要上洗手间,我们出去一边等,一边吹吹风。”
美慈点点头,等她上完洗手间之后,两人就走出了房间。
走到庭院一个石座的灯台前,家华对她说:“我可以抽根烟吗?”
“咦!我不知道你抽烟,委屈你整个晚上了。”
“平常是不抽了,在房间我也不抽,怕留下烟味,因为有时会有客人上门。”
噢!美慈心想,他应该是有女友会来,而对方会讨厌烟味吧?
看美慈若有所思,家华补充了一句:“因为有时会叫社里的人来开小组会议,如果我抽,大家抽,那么整个房间就会沦为乌烟瘴气了。”
“哦!那你抽吧!”美慈看他双手空空的。
“谢谢!”他转身伸手探入石座灯台内,从那儿取出一个透明塑料盒子,内有细长雪茄与打火机。
“原来你这边处处藏有玄机哦!”美慈想不到他会把烟放在这种地方。
“哈!我也只是灵机一动,因为我都是在院子抽,后来看到灯台内有空间可放烟,就弄了一个塑料盒把它搁着,这样就省得带进带出的。”
两人走到了大门口,除了玄关的灯,外边马路上漆黑一片,燃烧的雪茄香味弥漫在夜空之下,很好闻。有人说,抽雪茄的人不享受,闻雪茄的人才享受!看来这话是有学问的。
夜有点凉,美慈不由将双手交抱在胸前,这时家华一手把她搂了过来,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有点凉了。”
她默默地没有回答,她可以感受到这个男人的体温与漫在空气中的雪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