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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小窗幽记(8)

茅檐外忽闻犬吠鸡鸣,恍如云中世界;竹窗下惟有蝉吟鹊噪,方知静里乾坤。

【译文】

茅屋外面,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仿佛是在远离尘世的云中世界;竹窗之下,只有蝉吟鹊唱,令人感觉到静中的天地如此广阔。

一九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若能行乐,即今便好快乐。身上无病,心头无事,春鸟是笙歌,春花是粉黛,闲得一刻即为一刻之乐,何必情欲,乃为乐耶?

【译文】

如果现在该隐退休歇,也就要及时隐退休歇,如果刻意寻找了结之时,反而不能找到。若能及时行乐,此时此地立刻便可快活。身体既不生病,心中也无事牵挂,春天的鸟啼就是美妙动听的乐曲,春天的花朵便是能歌善舞的美女。能得到一刻清闲,就要享受一刻的闲适乐趣,何必一定要在情欲中追求刺激,才算是快乐呢?

二○

开眼便觉天地阔,挝鼓非狂;林卧不知寒暑更,上床空算。

【译文】

睁眼便觉天宽地阔,即便擂鼓狂欢也算不上疯狂;隐居山林之中,不知寒暑易节,上得床来凭空推算。

二一

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译文】

只有节俭才可以促成廉洁,只有宽恕才可以成就德业。

二二

山泽未必有异士,异士未必在山泽。

【译文】

山林川泽不一定就住有超凡奇特的人才,而才智超凡的人也不定就在山林泽畔。

二三

业净六根成慧眼,身无一物到茅庵。

【译文】

罪孽的根源一旦清静,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都成为观照世间万事万物的慧眼。身上没有任何事物的牵绊,就如同到深山的茅庵中去修行。

二四

人生莫如闲,太闲反生恶业;人生莫如清,太清反类俗情。

【译文】

人生没有比闲适更重要的了,但是太过闲逸反而会做出不善的事情;人生没有比清高更好的了,但如果过分清高,就会给人以矫俗作态之感,一样俗不可耐。

二五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念头稍缓时,便庄诵一遍。梦心昨日为前身,可以今夕为来世。

【译文】

如果没有一番彻骨寒心的冷冻,怎么会得来扑鼻的梅花香呢?这个先苦后甜的念头稍有些忘却的时候,就要庄严地朗读一遍。梦中境界以昨天为前生,而以今天为来世。

二六

读史要耐讹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桥,闲居耐俗汉,看花耐恶酒,此方得力。

【译文】

读史书要忍受得了错误的字,就像登山时要忍耐狭窄的小径;踏雪时忍耐得通过危桥,闲居之中忍耐得接待俗人,看花时候忍耐得饮劣酒,这样才能深入其表象背后,得到其中的微言大义和真正的乐趣。

二七

世外交情,惟山而已,须有大观眼、济胜具、久住缘,方许与之为莫逆。

【译文】

尘世以外的交情,只有青山,必须具有欣赏景观的慧眼、有登高览胜的强健身体、久住于山中的缘分,才能与青山成为莫逆之交。

二八

九山散樵迹,俗间徜徉自肆;遇佳山水处,盘礴箕踞,四顾无人,则划然长啸,声振林木。有客造榻与语,对曰:“余方游华胥,接羲皇,未暇理君语!”客之去留,萧然不以为意。

【译文】

群山之中留下采樵的遗迹,悠闲时便徜徉于山水之间,毫无拘束;遇到名山佳水之处,就盘膝打坐,四顾无人,仰天长啸,声震林木。若有客人来拜,到床榻前说话,就答道:“我正梦游华胥氏之国,与伏羲交游,没有工夫管理你的话!”客人是去是留,冷然不以为意。

二九

择地纳凉,不如先除热恼;执鞭求富,何如急遣穷愁。

【译文】

挑选一块地方乘凉,不如先消除心中的热气;驾车奔波四方以求经商致富,还不如把排除因穷而生的忧愁作为当务之急。

三○

万壑疏风清两耳,闻世语,急须敲玉磬三声;九天凉月净初心,诵其经,胜似撞金钟百下。

【译文】

千山万壑之中,轻疏的微风徐徐吹拂,使两耳为之神清,若听到世俗的话语,急需敲几声玉磬,把自己的心神摄定;高挂九天之上的清凉的明月,柔光朗朗,使人尘心洗净,重返初心,再诵读佛禅的经典,比撞百下金钟要胜万分。

三一

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一座活地狱,更说甚么铜床铁柱,剑树刀山也。

【译文】

闲着无事却烦忧不已,面对良辰美景却一点也不快乐,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样的人生如同活在地狱中一样,何必再说什么地狱中的热铜床、烧铁柱、插满利剑的树和插遍尖刀的山呢?

三二

烦恼之场,何种不有,以法眼照之,奚啻蝎蹈空花。

【译文】

人世间什么样的烦恼之事都有,但若以佛的法眼来观察(也就是按佛教观点看),只不过都像蝎子攀附在虚幻的鲜花之上罢了!

三三

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拂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籍以卧,意亦甚适,梦亦同趣。

【译文】

登上高高的山峰,走进深密的树林,回旋曲折的小溪,幽美的泉水,奇形怪状的岩石,无论多远,都走尽了。到了目的地,就打坐在草丛中,对着酒壶,畅饮至醉,然后就互相以身为枕横卧而睡。如此,朋友们的心情是多么惬意啊!连做梦都有着相同的情趣!

三四

闭门阅佛书,开门接佳客,出门寻山水,此人生三乐。

【译文】

关起门来静读佛经,打开门来愉快地迎接志趣相投的友人,走出家门寻找美好的山水,这是人生三大乐事。

三五

客散门扃,风微日落,碧月皎皎当空,花阴徐徐满地,近檐鸟宿,远寺钟鸣,茶铛初熟,酒瓮乍开,不成八韵新诗,毕竟一团俗气。

【译文】

夜阑更深,客人散去,柴门关闭,万籁俱静,碧蓝的天空明月皎皎,映照花丛树林,徐徐洒下满地阴影,檐下鸟巢中百鸟栖息,远处佛寺传来阵阵钟声。炉中香茶刚刚煎好,瓮中老酒刚刚启封。面对如此无穷的幽趣,若不能吟出八韵新诗,仍不免一团俗气,无法得个中三昧。

三六

不作风波于世上,自无冰炭到胸中。

【译文】

不对人世间的欲望作无尽的追逐,既不会有受挫折时如冰的寒心,也不会有追求时如炭的热望。

三七

秋月当天,纤云都净,露坐空阔去处,清光冷浸此身,如坐水晶宫里,令人心胆澄彻。

【译文】

清冷的秋月高悬天空,一点云彩也没有,露水降落在空阔的草地之上,到处清光闪闪,清冷之气浸入肌骨,就像坐在水晶宫中,令人心中澄清透彻。

三八

遗子黄金满,不如教子一经。

【译文】

留给子孙满筐的黄金,不如教给他们一种处世的本领。

三九

凡醉各有所宜。醉花宜昼,袭其光也;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宣其和也;醉将离宜击钵,壮其神也;醉文人宜谨节奏,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帜,助其烈也;醉楼宜暑,资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审其宜,考其景,反此则失饮矣。

【译文】

饮酒至醉,根据各种情况不同各有其适合的时间、地点和方法。赏花时的醉适合在白天,这样可借助于它的光彩;赏雪景时的醉适合在夜里,可以清心益思;得意时的醉适合高唱,以宣泄内心的兴奋而调和精神;离别时的醉适合敲打钵盂,以壮其行色;文人的醉适合谨慎而不失礼节,以免醒来追悔不已;才智非凡的人的醉适合增加杯盏和旗帜,以增其赫赫功业;楼上的醉适合在暑天,以借助其清爽;水边的醉适合在秋天,以便生发其凉爽之意。这些都是根据各种实际情况,考虑到其情其景而提出来的,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失去了饮酒的功效。

四○

竹风一阵,飘飏茶灶疏烟;梅月半湾,掩映书窗残雪。

【译文】

从竹林中吹来一阵清风,飘起几缕茶灶稀疏的烟雾;梅花上空的一湾新月,正映照着书屋窗前的残雪。

四一

厨冷分山翠,楼空入水烟。

【译文】

厨灶冷清,平添了山林的苍翠;小楼空空,掩映在水面升腾起的烟气之中。

四二

闲疏滞叶通邻水,拟典荒居作小山。

【译文】

悠闲的时候就疏通阻滞水流的积叶,使附近小河的水通流;还打算典当这座荒凉的住宅,作为一座供游玩小山。

四三

聪明而修洁,上帝固录清虚;文墨而贪残,冥官不受辞赋。

【译文】

聪明睿智而又操行高洁,上天自会把他录用到天宫中;擅长文辞而又贪婪残忍,冥王也不接受其辞赋文章。

四四

破除烦恼,二更山寺木鱼声;见彻性灵,一点云堂优钵影。

【译文】

聆听二更时分山寺的木鱼声,烦恼为之全消;看一看佛堂中的青莲花,心性智慧得到透彻的领悟。

四五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杯磐石上,古今尽属蜉游。

【译文】

兴致来时,醉倒在落花之前,天地就是我的棉被和枕头;心机平息,忘怀一切,坐在大石之上,古往今来的一切纷纷世事,都像蜉蝣的生命一样短暂。

四六

老树着花,更觉生机郁勃;秋禽弄舌,转令幽兴潇疏。

【译文】

老树上绽开新花,更觉得生机勃勃;秋天的虫鸟鼓舌鸣叫,反而令人幽趣大减。

四七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译文】

能够看透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才算是明了心的本体;能够完全透悟世间不变的道理,才足以谈论出世即归隐山林或皈依佛道。

四八

雪后寻梅,霜前访菊,雨际护兰,风外听竹,固野客之闲情,实文人之深趣。

【译文】

大雪之后寻赏梅花,霜降之前观赏菊花,大雨之际护理兰花,大风之外倾听竹声,本来是山人野客的闲情逸致,也的确是文人墨客的大雅之趣。

四九

结一草堂,南洞庭月,北蛾眉雪,东泰岱松,西潇湘竹,中具晋高僧支法,八尽沉香床,浴罢温泉,投床鼾睡,以此避暑,讵不乐乎!

【译文】

搭盖一间草堂,南临湖水,有洞庭月色,北依青山,有蛾眉雪景,东栽泰山之松,西种潇湘之竹,房中摆上晋代高僧的支法,放一张八尺沉香床,在温泉沐浴之后,就倒床大睡。这样来避暑,岂不是很快乐吗?

五○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

【译文】

有的人一个字都不认识却很有诗意;一句佛偈都不参悟却饶有禅意;一滴酒也不沾却满怀酒趣;一块石头也不观摩,却满眼画意。这些都是因为淡泊而无拘无束的缘故。

五一

以看世人清白眼转而看书,则圣贤之真见识;以议论人雌黄口转而论史,则左狐之真是非。

【译文】

用冷眼看世人的清白之眼,转而去看书,那么就具有圣贤的真知灼见;用议论品评世人的雌黄之口评论历史,那么就具有像左丘明、董狐那样秉笔直书的史官们的大是大非。

五二

事到全美处,怨我者不能开指摘之端;行到至污处,爱我者不能施掩护之法。

【译文】

事情做到完美的境界,连怨恨我的人也无法找到指摘的借口;行为达到最卑鄙污浊的地步,连喜爱我的人也无法采取掩护的手段。

五三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则世缘易堕;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难持。

【译文】

一定要有出世的襟怀,才能入世,否则,在尘世中便易受各种牵缠而堕落;一定要有入世的阅历经验,才能真正出世,否则,就不容易长久地保持在空灵的境界里。

五四

调性之法,急则佩韦,缓则佩;谐情之法,水则从舟,陆则从车。

【译文】

调整性情的方法,性急的人就佩带上熟牛皮,以随时提醒自己不可过于急躁,性缓的人就佩带上弓弦,以随时警告自己要积极从事;调适性情的方法,要像水上乘船,陆地乘车一样自然,顺应其美好的天性。

五五

才人之行多放,当以正敛之;正人之行多板,当以趣通之。

【译文】

有才气的人大多行为狂放,应当以正直来引导使其收敛;正直的人大多做事死板,应当以理趣来引导使其个性融通。

五六

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义相干,可以理遣。佩此两言,足以游世。

【译文】

人有不足之处,可以从情理上原谅他;若不是关系到是非问题,可以用道理来责备他。有这样的认识,便足以在人世间立足。

五七

冬起欲迟,夏起欲早,春睡欲足,午睡欲少。

【译文】

冬天早晨要晚起床,夏天则要早起床,春天的睡眠要充足,午睡要尽量少些。

五八

无事当学白乐天之嗒然,有客宜仿李建勋之击磬。

【译文】

无事时应当学白居易那样,心境空明,物我两忘;有客来访,应当学李建勋那样,击磬放歌。

五九

郊居,诛茅结屋,云霞栖梁栋之间,竹树在汀洲之外;与二三同调,望衡对宇,联捷苍陌;风天雪夜买酒相呼;此时觉曲生气味,十倍市饮。

【译文】

定居在郊野,剪除茅草,结盖成草屋茅庐,云霞缭绕于梁栋之间,翠竹、绿树掩映于水中小洲之外。与二、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相居不远,共同漫步在小道上;大风天或风雪夜,打来好酒,呼朋唤友,引类相聚;此时只觉得酒曲的香味,比市面上的酒至少要好十倍。

六○

万事皆易满足,惟读书终身无尽。人何不以不知足一念加之书?又云:读书如服药,药多力自行。

【译文】

天下万事都容易使人满足,只有读书求学终生没止境。人们为什么不用“不知足”的念头来概括读书之事?又有人说:读书求知就像服药一样,服药多了,自然药力也就增强了。

六一

醉后辄作草书十数行,便觉酒气拂拂从十指中出去也。

【译文】

酒醉之后,就挥毫泼墨,写上十多行草书,于是感到酒气升腾,从双手十指中隐隐透出,融于草书之中。

六二

书引藤作架,人将薜作衣。

【译文】

书用藤条编织品作为架子,人则用薜麻编织的布做衣服。

六三

从江干溪畔,箕踞石上,听水声浩浩潺潺,粼粼冷冷,恰似一部天然之乐韵,疑有湘灵在水中鼓瑟也。

【译文】

在大江中流或小溪岸边,盘坐于石上,静心倾听江水浩浩荡荡,或溪流潺潺,波光粼粼,清人肺腑,就好像一部天然的美妙乐章,甚至怀疑是水神在湘江鼓瑟弹奏似的。

六四

鸿中垒石,未论高下,但有木阴水气,便自超绝。

【译文】

在洪水中垒石块,不能分出上下高低,但只要有树荫水气,便自然超绝。

六五

段由夫携瑟就松风涧响之间,曰:三者皆自然之声,正合类聚。高卧闲窗,绿阴清昼,天地何其寥廓也。

【译文】

段由夫携带着琴瑟,来到松风呼啸、涧水潺潺的地方去弹奏,他说:这三者都是自然的声音,正符合物以类聚的特征。悠闲地高卧在窗下,绿树成荫,白日也很清凉,使人感到天地是多么广阔啊!

六六

少学琴书,偶爱清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映,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卧北窗下,遇凉风暂至,自谓羲皇上人。

【译文】

少年时期学习弹琴,练习书法,喜欢清静,每当读书而有心得之时,便十分高兴,从而废寝忘食;看到青山绿树、蓝天红花交相辉映,各种鸟儿穿行其间,叫声婉转动听,也不禁欣喜非常。我经常说:五六月盛夏暑天,躺在北窗之下,遇到习习凉风吹来,沁人肺腑,真是平生快乐事,可自比于羲皇上人。

六七

空山听雨,是人生如意事。听雨必于空山破寺中,寒雨围炉,可以烧败叶、烹鲜笋。

【译文】

在幽静的深山之中聆听雨声,品味空灵惬意,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倾听雨声一定要在幽静的深山之中的荒庙之内,在寒冷的秋雨中,围着炉火,燃烧落叶以烹煮鲜嫩的笋,这样才可领略其中的深义。

六八

鸟啼花落,欣然有会于心。遣小奴,挈瘿樽,酤白酒,一梨花瓷釂;急取诗卷,快读一过以咽之,萧然不知其在尘埃间也。

【译文】

看到鸟儿鸣叫,花儿飘落,不禁心下领悟。兴趣盎然,指派小童拿着瘿木樽去打白酒,用梨花瓷盏斟上,一口喝干;急忙取出诗卷,快读一遍,使人感到幽静闲适,飘然欲仙,简直不知身在尘世之中了。

六九

闭门随处深山,读书随处净土。

【译文】

关起门来,不受尘世污染,到处可见幽静的深山;饱读经书,纯洁自己的心灵,随处都是清净的世界。

七○

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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