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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日光下,风在狂啸,沙在漫卷。
卢玉峰在荒漠河谷中一路向北穿行,自从过了冥界那块石碑,他就发现身子已不能飘飞,难道这就是冥界对于幽魂野鬼的震慑力?
不过,卢玉峰已无暇多想,再一次脚踏实地,反而让他有一种变回活人的错觉,不由自嘲道:“人活着的时候,多么向往飞翔,可一旦成了会飞的亡魂,反倒只想落回地面,哪怕像只土狗一般趴在窝里!此刻人的贪念竟是如此滑稽。”
卢玉峰试着迈开奇门遁甲步,步伐依旧快速而从容、紧促而优雅,而敏锐的耳力和目力还在,四周的一草一木都尽收眼底,这都让他大感兴奋,他一口气在荒凉的河谷中奔出十几里。
他活着时就像是一根宁折不弯的白杨木,做鬼时也还是那么倔强,虽然不知前方有什么,却会一直奔跑到不能再奔跑为止。
突听“啊”一声惨号从东侧随风卷来,卢玉峰心中一惊,纵身一掠,已跃上一座沙丘,放眼一望,却见一个纤弱的绿色人影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在沙丘间踉跄向东北方狂奔。
严酷的风沙,恐怖的荒漠,绿色人影在死命狂奔,这是何等诡异、何等凄惨的场景,卢玉峰却没有丝毫迟疑,纵身急掠过去。
绿色人影越来越清晰,一头黑瀑般的长发在风中狂舞,显然是个女子,但卢玉峰竟突生憎恶之心,仔细想来正是那绿衣毒妇柳如烟所造的坏印象,硬加在眼前人身上显然不公。
卢玉峰全力展开身法欺近,见那绿衣女子奔得惶急,疾呼一声,道:“莫要惊慌!”
绿衣女子狂奔中蓦然扭过头来,卢玉峰立刻惊得头皮发炸、汗毛倒竖,她转来的一面赫然又是一头黑瀑般的长发,竟是个没有面孔的女人!
卢玉峰只觉毛骨悚然,却很好奇她是怎样发出那一声惊呼的,难不成是用肚脐?还有,她又是如何听到自己那一声呼唤的?
强烈的好奇心让他紧追不舍,闪电般扯住了那人狂摆而出的右臂,谁知绿衣女子力气大的吓人,突然像一只负伤的猛兽般挣脱,继续狂奔!
卢玉峰见不是法,壮着胆子从她身后一个饿虎扑食,拦腰一抱,两人同时跌倒,骨碌碌滚下沙丘,他翻身制住那绿衣女子,道:“你为何狂奔不止,莫非遇到什么骇人的事?”
绿衣女子还在挣扎,肩肘却被卢玉峰两只大手拿住,动弹不得,黑发四周的缝隙中冒出一缕缕白气,似在喘息不止。
卢玉峰笑道:“你装扮成无脸鬼已被我看穿,还不现出本来面目?”
惨白的阳光下,绿衣女子终于缓缓拨开盘结成片的黑发,露出一张满是麻子的老脸来,脸上汗珠点点,冒着丝丝白气,但一双眼睛却是黑漆漆的,仿佛麻石磨盘上的两个黑煤球。
如果你在荒漠中碰见一名绿衣老妇,而她依然身姿绰约、目若点漆、黑发如瀑,你心中的惊骇也绝对不会比此刻的卢玉峰少上半分!
绿衣老妇忽然出声道:“现在看过了,我可以走了?”她的嗓音苍老、嘶哑、低沉,但却似有种巫术咒语般的震撼力。
卢玉峰的确没有留住她的理由,心中却有一大堆疑问,忙道:“老人家,能否相告这里真的是冥界?我还能否重返人间?还有,你因何事而惊慌?”
绿衣老妇冷笑道:“你又不瞎,十几里外的那块界碑不是有“冥界”二字?石碑后尚有八个字:一入冥界,万劫不复。至于我的事,你自身难保当然也管不了。好了,你可以放手了!”
卢玉峰喃喃念着那八个字,神色慌乱地放开了绿衣老妇,举步便向河谷走去。
绿衣老妇望了卢玉峰一眼,冷冷道:“你还要继续沿着河谷去送死?”
卢玉峰停下脚步,笑道:“送死?我们本已死了,还怕再死一次不成。”
绿衣老妇冷笑道:“你我虽只是游魂,尚可自在一时,倘若被野鬼王抓住,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卢玉峰心中一惊,道:“野鬼王?难道冥界的主宰不是阎罗王?”
绿衣老妇道:“冥界主宰当然是冥王,冥王八百年一任,冥王之下有八殿鬼王,分别是寂灭鬼王、安息鬼王、痛苦鬼王、哀叹鬼王、遗忘鬼王、醉酒鬼王、火焰鬼王、契约鬼王。”
卢玉峰愕然道:“这和传说中的相差很大,每个鬼魂是否都能接受冥王的公平审判?”
绿衣老妇冷酷凄惨地一笑,道:“那就得看你,是否能到达冥王的圣殿。大多数鬼魂在到达冥王殿之前就要么魂飞魄散,要么永世沦为野鬼王的奴隶。而且这一任冥王沉醉于靡靡之乐,而八殿鬼王并非个个忠诚于冥王,不少鬼王私下里与野鬼王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卢玉峰倒吸一口冷气,想来这绿衣老妇方才正躲避野鬼王的抓捕,道:“那怎样才能到达冥王的圣殿?”
绿衣老妇道:“靠你的智慧,靠你一往无前的毅力,你还必须要做好准备,忘记生前所有的爱人和朋友,所有的恩怨情仇,之后……”
她的声音冷得就像天山上的冰雪,冷气侵透脊髓,令人肝胆俱颤。
卢玉峰可以失去生命,可以失去一切,却怎能忘记与萧韵兰、李素婉二人的爱情誓言,怎能忘记那些生死与共的朋友,怎能忘记双亲的血仇?
但他要听她说下去,紧攥的双拳里已沁出了冷汗,道:“之后如何?”
绿衣老妇的两个眼珠忽然喷射怒火,似乎那两个黑煤球已被引燃,语调残忍而冷酷,道:“之后,你如果有本事,就施展凌厉无比的手段,斩尽所有挡路的鬼卒,甚至八大鬼王,直达冥王殿,如果能见到冥王,尚且有重返人间的一线希望。”
卢玉峰油然道:“可是……”
绿衣老妇突然打断道:“可是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谨记。”
卢玉峰道:“什么事?”
绿衣老妇道:“不要相信冥界的任何约定,不要相信任何鬼魂的话,不要在冥界有一丝活人的感情。”
蓦地,绿衣老妇那冰冷的声音渐渐变远,道:“哪怕你相信了一句鬼魂的话,动了一闪念的善心和感情,你就必定万劫不复……”
卢玉峰望着那一道绿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沙丘之后,暗自好笑,喃喃道:“你方才的话难道不是鬼话?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鸿无邪!不必藏了,你偷偷跟了我十几里,岂能瞒过我的耳朵?”卢玉峰高呼一声,十丈外的沙丘中,一道红光破沙冲天、暴射而至,地狱烈焰般的鸣鸿刀已悬停在他面前。
鸿无邪嘤嘤颤鸣两下,道:“无邪不敢擅离主人,还望……”
卢玉峰豪迈一笑,打断道:“堂堂一个上古邪神,何时也做起儿女态来了?”言罢,他展开身形,昂然掠向西侧河谷,鸿无邪发出鹤唳般的“啊啊”欢呼,飞掠紧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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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峰在河谷中走了大半个时辰,发现右前方竟出现了一大片活着的胡杨林,这让他大感振奋,自进入冥界以来,除了那个绿衣老妇,它们是他所见的唯一生命体。
他刚举步迈入林中,就发现林子里有一大片若隐若现的木屋,这荒漠中竟有一处木屋林立的村子,村中央有高大的钟楼,四周还设有瞭望塔,这让卢玉峰惊诧不已,他敏捷地掠入村子,躲入临近村口三间木屋组成的一个简陋的院子。
他放眼四望,只见院子的门板上裂开三道大缝,每一道都大得简直可以钻进一头野狼,那三间木屋更是破陋不堪,为数不多的几扇胡杨木窗户,都已被荒漠中无休止的大风吹蚀净尽。
卢玉峰跃上墙头,就见院门外的一块砂岩上正坐着一个总角男童,皱巴巴的小脸皴裂出道道血痕,一双小手正捧着一个蜀黍面的硬饼子,小口啃着,此刻正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卢玉峰,因一时胆怯而不敢出声。
砂岩旁,一个戴斗笠的老者正用锄头扒开浮沙,在坚硬的沙层上刨了个大坑,将半口袋黄土倒进去,栽上一株歪脖子矮树,那树长满椭圆小叶,似乎是野苹果树。
卢玉峰纵身掠下,在砂岩旁的两株胡杨前停步,大感纳闷,道:“老人家,这冥界的荒漠中没有水源,这些野苹果树栽了不也白栽?”
戴斗笠的老者闻言一惊,立刻站直了身子。
卢玉峰这才看清对方枯瘦如柴,残破的衣衫已掩不住腹部一根根凸出的肋骨,若非死灰色的眼珠还能微微转动,简直和一具骷髅没什么两样。
老者叹了口气道:“这里偶尔也会有雨的。我生前就是种了一辈子果树,死了还能被安排和孙子一起种果树糊口,已没有什么别的奢求了。”
卢玉峰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带孙子去冥王殿请求转世为人?”
老者闻言大惊,颤抖着道:“年轻人不要高声,冥界到处都是野鬼王的地盘,他们的鬼卒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无数的冤魂都被迫永世为奴,我一个孤魂野鬼能有什么法子?而且……”
卢玉峰怔了怔,心中怒火升腾,正要打断对方说话,忽然听到村中央的钟楼上传来三声钟响,紧接着飘来一阵颓废低迷的乐声,那似乎是笙簧与唢呐的混响。
乍闻之下,那乐声婉转悦耳,微妙销魂,竟有一种令人心摇神荡、********的魔力。
乐声一起,老人瞬间撇开了锄头,小童也麻利地丢下了饼子,一老一小的眼中忽然射出一派狂热的光辉,二人随着那乐声的节奏,疯狂地手舞足蹈起来。
卢玉峰正在惊奇,不觉也沉湎在乐声中,竟忽然看到萧韵兰和李素婉身着新娘的盛装,秦红玉、穆玄清二人为她们掩上红盖头,常少游、郭亮、孙灵倩、袁忠四人正不住抛洒着鲜红的山茶花瓣,萧、李二人携手款款迎来。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目光由犀利转为柔和,心如鹿撞、面红耳赤,在最向往的幸福面前,他真的要沉醉了。
“不可!”卢玉峰忽然猛醒过来,心道:“如此仓促成婚,少了素婉父母的祝福,岂不是委屈了她?”
举目四望时,眼前仍旧是个荒村,哪里有萧韵兰等人的影子?
那一老一小还在机械狂热地舞蹈着,俄而,乐声慢慢低沉,最后戛然而止,老小二人脸上的肌肉都已扭曲,笑纹瞬间僵住,他们像大小两块木头哑然呆立。
卢玉峰大惊道:“老人家、孩子,你们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老者又在用锄头扒开浮沙,开始种下另一棵野苹果树,总角男童依然坐在砂岩上啃着他的蜀黍面饼子,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卢玉峰的存在。
卢玉峰抬手摸着发烫的面颊,心中却不由得脊背发凉,暗想:“难怪会有孤魂野鬼宁肯放弃转世的机会,而甘心做野鬼王的奴隶,原来是这致人幻想的靡靡之音……”
正想间,白光一闪,老者的身子竟被突然拦腰砍成两半,没有血肉横飞,只见白骨碎裂,化成无数骨渣,继而粉化为尘埃,随风飘散。
白光又闪,瞬间又向那啃饼子小童划去,划到半途,一道红光暴射而至,“叮”的一声清响,如火树银花般激射一蓬火星!
卢玉峰一俯身抱起小童,将鸣鸿刀凌空虚劈两下,怒喝道:“有种的现身一决生死,暗算一个娃娃算什么本事?”
没有人应声,四野只有一片死寂。
卢玉峰暗暗自责起来,若非自己向老人问话,他的魂魄怎会灰飞烟灭,如今这可怜的小童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爷爷,又将何去何从?
他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绿衣老妇的阴森声音:“不要相信冥界的任何约定,不要相信任何鬼魂的话,不要在冥界有一丝活人的感情。哪怕你相信了一句鬼魂的话,哪怕动了一闪念的善心和感情,你就必定万劫不复……”
事实摆在面前,冥界的生存之道就是灭绝人性。
卢玉峰却显然已打定主意,不愿也不屑遵循这样残忍的法则,否则他又怎会将那总角小童救起?然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游魂野鬼,四面潜伏着难以想象的劲敌,他甚至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谁能保证下一刻他不会魂飞魄散?
没有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但世上很多事并非要等有把握才去做,人生若没有了冒险精神,岂非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