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穿过石墙,四周立刻豁然开朗,月光如秋霜般洒落。
卢玉峰发现已身处一个袖珍型的道观中,这道观虽然只有别处道观的四分之一大,但别处道观应有的,这里一样也不少,三清殿、四御殿、讲经处、斋醮处、修道堂、火工房,钟楼等尽皆齐全。
整个道观沐浴在月光下,炉香袅袅升起,三四十名皂衣道士似乎专注于一个斋醮仪式,一个个眼神呆滞、表情木讷、动作机械,丝毫不注意来客。
唐亡至今,道士们的斋醮一般有阳事与阴事之分,阳事主要是祈福求雨,解厄禳灾,称“清醮”;阴事主要是摄召魂魄、济幽度亡,称“幽醮”。
卢玉峰心道:“今日春雨已降、大地回春,又无大灾荒,应该不是为阳事而斋醮,那定是摄召魂魄、济幽度亡的‘幽醮’了!”
奇怪的是,道观之中既没有死尸棺椁,又没有灵牌祭坛,道士们只是围着道观大院中的一棵葱翠古松参拜,拿着形式各异的法器,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如疯似癫地跳跃起舞。
海源观主引着四人来到道观中的一个茶亭,茶亭下茶具皆备、格调高雅,有一位道童在亭下茶炉旁煮茶,五人分宾主落座,观主吩咐道童奉上香茗。
卢玉峰等人面前已各摆着一碗绿油油的香茶,宛如翠竹沥露、香气袅袅,他们简直忍不住一口就喝下去,但不免犹豫起来,一起看向观主。
海源观主的一张瘦脸立刻大笑,而且笑的非常夸张,下巴竟拉得比牛舌还长,更奇怪的是,他突然伸出蜥蜴般的长舌,瞬间将一碗清茶卷进了嘴里。
他这个饮茶动作之快,远超一般人的想象,萧韵兰、李素婉和尉迟唐三人都没看到海源观主以舌卷茶的动作,只见茶盖一掀,茶水依然不见,然后就见他“咕咚”一声咽下了茶水,所以他们只有惊诧而已!
卢玉峰却是目力惊人,看得再明白不过,因而他不但是惊诧,更突然有种想吐的感觉。如果你看到对面有人像狗一样舔干了茶,难道还有饮茶的雅兴?
萧韵兰和李素婉虽然渴了,见卢玉峰丝毫没有端起茶盏的意思,当然也是共同进退。
尉迟唐此刻正是有些渴了,所以很快地一举茶盏饮了下去,卢玉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他看到尉迟唐喝茶的时候,颈间的一块象牙玉佩浸入茶碗,显然是试验无毒后才放胆饮下的!
然而,他还是长叹了一声,道:“尉迟兄,你还是太不了解中原了!”话音未了,尉迟唐愕然地浑身一震,便摇头晃脑昏倒在茶桌上,萧、李二人俱已面色苍白。
海源观主纵声大笑,道:“你小子倒有些眼色!我倒想听听,你是怎样看透玄机的?”
卢玉峰冷笑道:“你以舌卷茶的动作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我!”
海源观主虽然在笑,但多半已在惨笑了,道:“你眼力果然不凡,说下去!”
卢玉峰道:“单喝茶水是没有毒的,然是若是同时吸入了香炉里的烟,就立刻变成了烈性的麻药!”
萧韵兰恍然大悟,道:“观主事先将解药压在舌底,故而不怕麻药,但观主却过于托大地使一招以舌卷茶的绝技,反而让雪人哥哥那双锐目看出端倪!”
李素婉笑道:“观主自以为机关算尽,岂料是画蛇添足!”
海源观主那张瘦脸已涨得通红,红得发紫,他突然大声狂啸起来,紧接着一阵狂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三清殿、四御殿、讲经处、斋醮处、修道堂、火工房,钟楼等等瞬间全部消失!所有的道人和那奉茶的道童突然像断线的木偶一般,手中法器叮铃哐啷散落了一地,像一团团软泥“噗通通”委顿在地,皂色道袍也已消失,露出件件血衣!
原本热闹的道观,瞬间变成了一个堆尸如山的乱坟岗,古松之上密密匝匝落满了一大群黑乌鸦,“嘎嘎嘎嘎”地凄厉尖叫!
那茶亭和香炉,变作一大一小的两个坟丘,卢玉峰等人已身处矮山之巅,漫山遍野都是荒坟和尸体,更诡异的是每一具尸体都没有头!这个突然的变故,不要说萧韵兰、李素婉,就连一向胆大的卢玉峰也已毛骨悚然!
卢玉峰定了定神,背起尉迟唐,正要和萧李二人走出这乱坟岗,半空中却忽然俯冲下三个大黑物!
卢玉峰眼中余光早见,想也不想鼓荡体内真气,转身使一招“地煞翻江”,就要将一个大气旋送出!萧、李二人也闪电般掣出兵刃,就要祭出杀招!
只听一个大黑物上有人高呼道:“大哥,住手!”
卢萧李三人举目细瞧时,都不禁笑出了声,原来是秦红玉和郭亮、穆玄清和阿丑,常少游和孙灵倩各驾一鹰从天而降。
九人相见分外欣喜,一时间谈笑握手、忘情相拥,竟浑然忘了身处阴森恐怖的乱坟岗。
穆玄清最先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讶然道:“大哥、韵兰、素婉,你们三个怎么走到这孤岛的乱坟岗上来了!”
卢玉峰笑道:“说来真是话长,不如你们先说说怎么找到我们的!”
秦红玉道:“我们六个驾鹰沿斜江两岸来回飞了数十里,恍惚看到这孤岛矮山之巅有人影晃动,才赶了过来,不想正是你们三个!”
萧韵兰道:“师父,您和郭亮、阿丑追查那袖珍弩箭可有线索?”
郭亮抢着道:“哎,别提了!那袖珍弩箭出自剑州南城鲁大牛的铁匠铺,半年前曾有人从他那里订购一千枝大弩箭、五百枝袖珍弩箭,我们询问何人订购时,他便说去拿账本,我们等了半天忍不住闯进屋,没想到他竟把账本烧了,且已上吊自尽!”
卢玉峰惊道:“他竟不惜生命保守秘密,可惜纸里始终包不住火的!”
穆玄清道:“没错!一万枝箭这等大宗采购,谁能有财力购置,寻常草寇山贼也绝不会有这种特制的袖珍弓弩。若我所料不差,弩机应该是一弩十矢的诸葛连弩,或者是魏国马钧改进后的五十矢连弩!”
李素婉惊道:“我曾听家父说过,当今晋朝所有顶尖的制弩工匠都集中在东京开封的军机处,此地莫非是蜀国的军机处?”
大家尽皆骇然,他们几个不知名的江湖人物,怎么会惹上蜀国军机处,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常少游接下来说出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原来他和孙灵倩、穆玄清三人施展轻功,对那刺客紧追不舍,那刺客被三人逼入西南巷子的死角,竟然一头撞入一面石墙之中,不见了踪影!
卢玉峰奇道:“你们没有看错,确定是撞入石墙中了?”
常少游苦笑道:“就算我和灵倩看错了,二哥岂会也看错了?”
穆玄清也道:“确实是以人入石!我怀疑他用的是东瀛伊贺谷的忍术,与斜江桥头袭击大哥的或许是同一人!”
萧韵兰若有所思,道:“东瀛伊贺谷忍者?莫非是剑州一战藤原古灯提到的大哥藤原枯空?”
李素婉断然道:“即便不是此人,看他武功路数,也一定有些渊源!”
孙灵倩撇着小嘴,叹道:“哎,还有一个坏消息不能不说,常少游你来说!”
常少游苦笑道:“这种倒霉事总是轮到我,大哥,那鸡血九龙壁被人盗了,小弟和灵倩甘愿受罚!”
众人都是一惊,鸡血九龙壁本被孙灵倩和常少游藏在鹤鸣山下别院的一个极为隐秘之处,想不到竟被人用调虎离山之计盗了去!
卢玉峰道:“三弟、灵倩,你们不必自责,此事可能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百倍,盗壁之人很可能在剑阁派有内应,但真正的主谋却有多种可能,是那十恶不赦的九大王,还是东瀛伊贺谷的忍者?甚至蜀国军机处、海源观主都有参与其中的嫌疑!”
萧韵兰秀眉微蹙,道:“可惜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我们却一个也不清楚!”
这些疑问仿佛是黑夜中的大海,在卢玉峰心中掀起一个个巨大漩涡,让他自己慢慢地下沉,越来越迷失方向。
于是,他很想醉,或许醉了就可以暂时忘却这些烦心事。他正想着,穆玄清却忽然伸手递过来一壶酒,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卢玉峰暗叹道:“天不负我,幸而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好知己、好伙伴!”
他心底忽然涌起强大的信心,将昏迷不醒的尉迟唐扛在肩头,朗声道:“大家随我重返大邑乡,我倒要看看那刺客以人入石之处到底有多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