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天云叫唤,森罗一怔,正欲开口,忽听那人身形一闪而匿,一显而现,不过瞬息间,已将天云抱在胸前,关切道:“你没事吧?”
这一下变故陡生,众人目瞪口呆,却见天云点点头,道:“我没事……”那人点点头,转眼望向众人,双目中寒光乍现,道:“驱丧宗鼠辈,受死!”话音刚落,空中众光团中爆发出一阵呼喝嘶吼之声,或如击钝铁,或如屠秋鸦,无比凄厉的声响直激得众女捂上双耳。一片混乱中,数百道光华流星来势一聚,纷纷直向森罗飞来!
森罗见这人说打便打,当下无暇多言,承山劲再次充盈体内,双臂陡地蓝光暴涨,但见半空中忽地幻化出数十只巨掌,便如千手如来法相一般,或劈或锤,或悬或掷,连消带打,抓麻雀般将这些光团尽数拍散。
只听“哎哟”“****”“小畜生”之声不绝于耳,光团散尽,待众女看清这些人的面目时,纷纷吓得惊叫出声。
百牧川素以妖物众多闻名于世,森罗眼前所见,尽是些奇形怪状之人。或牛头马面,长手长脚,或多臂多足,张牙舞爪。亦有颇似常人,面目俊美之徒,只是要么妖里妖气,要么凶横蛮霸,很是吓人。天云的兄长高大魁梧,眉目疏朗,英气十足,不像邪教妖人,倒似是名门子弟。他见森罗身手不凡,冷哼一声,高大的身影倏然消失。
天云猛地感到兄长不见了,还未来得及惊异,忽听前方“轰”地一声巨响,兄长的身影已于森罗缠斗在一起,丝丝紫气从兄长身上弥漫开来,与森罗承山劲发出的蓝光你来我往,争斗不休,令人眼花缭乱之际,偏又显得泾渭分明。
天云的兄长运起瞬身之术,本拟一招擒获森罗,哪知森罗先前见他使出这身法之后,便以天眼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哪能再次着道?这人身为百牧川少当家,自小勤修苦练,加上天资颇为不凡,近年来罕逢敌手,早已闯出了不小的名气,哪知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不仅一口气将自己近百名手下击败,连自己最为得意的仙法也是一眼看穿,惊怒之下,不由得使出浑身解数,与森罗斗得难解难分。
百牧川妖物多通晓翔空之术,并不倚赖法宝,太一门亦有类似法门,森罗原先修为低下,无法学成,此刻使来,竟是毫不费力。二人一蓝一紫两道彩光边打升,不一会儿便在半空冲撞起来,几个妖怪见有机可趁,吆喝几声,便要上前擒拿众女。
“住手!”天云见手下蠢蠢欲动,赶忙喝道,“这些人是我朋友,你们谁也不许动!”
当先一个牛头之人闻言一怔,停了下来,又听天云双掌拢在面前,向半空中的二人喊道:“哥哥,别打啦!他不是坏人,他救了我!”
天云兄长听闻此言,心知事有蹊跷,但一来激斗之际难以轻易罢手,二来森罗的修为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当下祭起法宝“刑天”,左干右戚,挟着家传心法“戮皇诀”,向森罗狠狠斩去。
刑天乃上古神话中的大神,曾持干戚独自挑战天帝轩辕,直至被天帝斩首之后,仍能以乳作目,以脐为口继续战斗。天云之父对这位远古大神甚是仰慕,费尽辛苦,才寻得传说中刑天讨伐轩辕时使的这对法宝,以“刑天”名之,赠以长子。干为盾,戚为斧,这法宝攻守并重,又挟着刑天的戾气,一祭出来,但见半空中一道光盾时隐时现,护着主人周身,又见无数或巨或细的紫色光斧往来砍斫,声势甚是惊人。
陡觉对方攻势愈加凌厉起来,森罗忙将天眼运转到极限,任他攻势再快,亦躲得游刃有余。他运起承山劲和冷华剑法,百忙中还击一下,对方光盾一挡,却也挡得毫不费力。二人你来我往,但见空中忽而光芒万点,烟花般爆炸消散,忽而雷霆如剑,划破长空,风雷阵阵,杀机重重,凶险之余,又令人心旷神怡。
二人缠斗已久,却均奈何对方不得,心中俱是颇为焦躁。森罗此刻修为虽莫名其妙地高了许多,但他所知法诀从前都并未真正修炼过,出招之际总有些生涩之处,若非仗着天眼的神妙,早已落败了。他几次击在那泛着紫光的盾上,承山劲之力足可开山断岳,落在这盾上时,却只激得起几道涟漪,劲力反噬回来,倒将自己的臂膀震得生疼。他心念一动,忽地想起几日前驱丧宗那人说过的话,世间但凡由法力形成的屏障,必有其固定的运行频率,倘若进攻者能探得出那频率,便能轻易破解对手的防御。打定主意,他将天眼之力尽数转移到那面光盾之上,探查法力运行之道。
这一盾一斧的妙用,皆在法宝中蕴涵的刑天的灵气之上,使用时,这灵气不仅遍布法宝周身,使其无坚不摧,同时还可助长使用者的修为,端的厉害。森罗渐渐探知对手灵力运行之道,只觉这法宝上传来的灵力波动颇似先前的银傀儡,虽然二者运行之法与频率均是大相径庭,本质却无甚不同。想到此处,他心中渐渐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先前他用御灵诀——也就是所谓的镇魂歌时,那法诀产生的妙用轻易便让银傀儡吃不消了,此刻,倘若他活用御灵诀心法,将那灵力作用在刑天之上,是否也可收获奇效?
想到此处,他把心一横,彻底收了承山劲,双目一闭,只凭天眼躲避对方攻击,同时潜运御灵诀,自身灵力不依常理运转,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波动,一点一点朝对手身上鼓去。天云兄长见森罗抵抗越来越弱,心中只道他气力不济,正自松了口气,哪知自己手中的“天干”不知为何,越来越不顺手了,过了一阵,连巨斧“刑戚”亦渐失神力,而他本身的灵力却依然充沛强盛。他大吃一惊,自从得到这两件法宝以来,无论何时使用均是得心应手,此等状况真是闻所未闻。正骇异间,忽见那少年双目一睁,嘴角微翘,竟露出了极自信的笑容。
“破!”森罗大喝一声,蓝光暴涨,左手承山劲,右掌扬渊势,两道雄浑无匹的攻势直如乌云盖顶般当头直下,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天云兄长高大的身影直坠地面,他竟被这一招一击而溃了!
半空里,森罗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便是这双手,在面对御阎堂的喽啰时毫无抵抗之能,在魅丸夺走凌景曦宝剑时无能为力,在迎战寄奴时被摧枯拉朽般一触即溃,这才过了几日,怎的忽然间便有这般能耐?
“小心!”忽听舒盈玦一声急切的呼唤,森罗一怔,陡觉上方一阵威压排山倒海般倾泻而至,他不暇昂首,双掌向上一撑,仓促中运起承山劲,哪知那来势威力之大远超想象,刹那间便抵消了承山之势,将森罗拍苍蝇也似地拍在了地上!
这一下来势极重,直打的森罗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浑身酸痛,舒盈玦惊呼一声,赶忙上去查看伤势,也不在意众妖人正围在她二人面前,见森罗并无性命之忧,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心中仍是关切不已。
原来先前天云的兄长眼看森罗的攻势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中,硬是使出了“金蛇脱壳”之法,运起全身修为造出一个替身,自己却以瞬身之术移到了上空。这“金蛇脱壳”之法乃是一门风险极大的仙术,施为者要于瞬息间将周身法力尽数使出,如此一来,不仅造出的替身能在短时间内拥有自己的形体和修为,自身也将在短期内毫无法力,便是身具天眼之人也无法立刻察觉到。但是此法施法之时,施法者毫无法力可言,便等于是将自己毫无防备地交给了对手,若是被对手识破,下场自是不言而喻。森罗临敌经验终究不足,先前察觉到对手法宝已不管用,一时得意忘形,没有运转天眼不说,连护体真气都散了去,终被对手一举击败。
舒盈玦关切地抚着森罗脊背,助他顺气,同时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天云的兄长,眼中充满怨怼之意。天云见她眼神,心中没来由地一痛,道:“哥哥,这个小子不是驱丧宗的人,是他刚才把我救回来的!”
天云兄长一怔,审视了森罗一阵,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瞧你修为,并非驱丧宗弟子。”
森罗缓过气来,道:“你又是什么人?瞧你样子,并非吃人啖骨,****女子之辈。”
“好嚣张的小子,见了我们百牧川少当家,还敢嘴硬?”天云身后一个马面妖人喝道,众妖随着吆喝起来,其声各异,嘶哑难听,吓得众女瑟瑟发抖。忽有一拖着蛇尾的人道:“咦?这小子不是黄二狗和李蜘蛛带回来的粮食么?”
说完,那人转过头去,吆喝道:“李大嘴,黄二狗,你们瞧瞧,这是不是扔在厨房里的那崽儿?”
言毕,人群中窜出一高一矮二人,高者身躯魁梧,披着一条粗布围裙,双臂横肉虬结,右手持着一柄宽逾二尺的屠刀,浑身无处不有血,便似穿着这身行头刚从血池中爬出来一般,大嘴一咧,白森森的牙齿密密麻麻映着寒光,直吓得人浑身一哆嗦,想来便是李大嘴了。矮者其实并不矮小,只是站在李大嘴身前显得小了些,他尖嘴长脸,面色蜡黄,两只耳朵长在头顶,双目在黑夜中透着光亮,确实像极了一只大黄狗。
黄二狗端详一阵,道:“不错啊!这小子跟他旁边的小妞儿,就是我和李蜘蛛从猿翼山抓回来的崽儿,这小妞儿长的实在是漂亮,我不敢独自享用,就放进少当家屋里了。至于这小子,找着他的时候一副快死的样子,我看他肉还不算少,才带回来给大伙儿打牙祭,怎的一下子这么生龙活虎了?”
适才那蛇尾怪人道:“怪了,今儿先是驱丧宗无缘无故大举来袭,咱们展开‘天罗’之后才放心前去迎战,怎的偏就这种时候,后院冒出来这么个小子?莫非这是望乡王的调虎离山之计?”
森罗闻言皱眉,别说他浑身伤势全部莫名其妙地消失,单单是这身不知从何而来的修为,就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天云兄长沉声道:“二狗,你说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快死了?”
黄二狗道:“绝对是快死了,当时这小妞儿在他旁边哭的泪人儿似的,小的还探了他的鼻息和脉搏,顶多就剩一口气了。”
天云兄长点点头,道:“好小子,还说你不是驱丧宗奸细?若非早定了里应外合之计,你又怎会假死混进来?”
森罗皱眉道:“我先前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醒来之后,伤势便全都不见了,此事我也在纳闷。再说,我若真是有所图谋,又怎会如此轻易便让你发现?驱丧宗又要我救这些女子做什么?”
天云兄长道:“还要装傻?你先前明明将我弟弟抓了起来,不就是贪图‘修罗之体’么?”
森罗冷哼一声,道:“且不说我不知你们说的‘修罗之体’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若真是为了抓这孩子,又何苦把你们掳来的女子都带走?你倒是问问天云,我究竟是抓了他,还是救了他?”
二人视线落在天云身上,天云似是才回过神来,向哥哥怯生生道:“先前天罗警声大作,你们出去退敌,我进了密室里。过不多久,我闻到一阵奇怪的气味,然后就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我感到自己被装在麻袋里,正颠簸着,像是被人抬着。我知道自己着了道,于是大骂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忽然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那袋口被人打开,我刚一透气,就看见他了。”说着,他指指森罗。自打森罗见着天云开始,他便是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态,此刻对着兄长说话时却露出娇怯怯的神色,倒似是个大姑娘。
森罗点点头,道:“我本来是去找……”他望望舒盈玦,道:“……找我妹妹的。我在后院的厢房里遍寻不见,忽见二人鬼鬼祟祟扛着麻袋走路,麻袋中又像是装着人,我以为是我妹妹,才跟了上去……”他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天云补充道:“若不是这小子出手,玄驹只怕早已得手了。他现在回到这里,也是为了找这小……姑娘。”
天云兄长静静听二人讲完这些经过,又细看众人神色,只见众女瑟瑟发抖,森罗一副坦坦荡荡的神色,舒盈玦只是关切地望着这受伤的少年,余事似是毫不关心,心知这人所言大致不假。只是他若真受了重伤,在这里又不可能得到任何治疗,又怎会突然痊愈?此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道:“先前‘天罗’感应到后山有所异动,但我们与驱丧宗交手正酣,抽不出手来,等到我终于赶来时,确没想到你们还回留在此处。如此说来,触发‘天罗’的,必是玄驹的法力了。”顿了顿,他又道:“你救了我弟弟,百牧川有恩必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罢!”
森罗一怔,他倒没想到这人如此直爽,他望望左右,道:“我救天云,起先不过是出于误会,也算是阴差阳错了。既然如此,我便求个平安,请你约束手下,莫阻拦我带这些普通女子回家。”
天云兄长摇摇头,道:“你们知道了我百牧川的秘密,若是容你们在我们的势力内平安终老,自无问题,若想让我放走你们,却是休想了。”
森罗怔道:“什么秘密?”天云兄长拍拍弟弟肩膀,却不言语。森罗恍然道:“你是说修……你是说那四个字?我们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根本不会乱讲,你若是担心,我保证这里我们都不会说出去就是了。”
天云兄长道:“倘若你只为你二人作保,我倒信得过。但这里共有七个女子,你想让我相信女子不会乱说,那除非戳瞎她们的双目,斩掉她们的双手,拔掉她们的舌头。”
他话音一落,身后群妖登时吆喝起来,众女听了此言,又见群妖一吓,除了舒盈玦之外,六位姑娘尽皆哭了起来,更有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直接吓晕了过去。
森罗沉吟一阵,道:“倘若我有办法让这些姑娘都失去关于那事的记忆呢?”
天云兄长道:“若是要让她们变成白痴,我自也做得到,但一来此事有风险,难保她们疯了之后不会继续乱说,二来若是如此,岂非还不如留在这里?”
森罗道:“我恰巧会一门专事控制人心智的法诀,消去记忆之事,不过小菜一碟,倘若我消去她们记忆,并证明给你,你是否便能放她们下山了?”
天云兄长一怔,道:“你若真有此本事,我倒可依你意思。但你如何证明有此本事?”
森罗望了望前方,道:“你且叫那黄二狗过来。”
天云兄长转头示意,黄二狗犹犹豫豫地走到森罗跟前,见森罗冲自己点头,便俯下身来,森罗忽地伸出右掌抵住黄二狗额头,指尖泛出淡蓝色的光芒,不出一刻,他收回手掌。黄二狗直起身来,森罗问道:“黄二狗,你可认得我是谁?”
黄二狗茫然地望着森罗,道:“你是谁?”忽见森罗身后一众女子,尖脸上登时显出无比猥琐的神色,搓手道:“咦?哪来这许多嫩妞儿?”
“二狗!”天云兄长见黄二狗忽然失态,沉声呼唤。黄二狗转过身来,这才见少当家带着一帮兄弟站在院中,茫然道:“少主?大伙儿怎的站在这里?不对,我又怎会在这里?”边说边向少主走去。
“如何,信了吧?”森罗向天云兄长道。
“你使的这手法诀,叫什么名字?”天云兄长忽地问道。
“这是本门心法‘乱神咒’,说了你也不知道。”
天云兄长忽道:“你跟贺赫赫是什么关系?”
森罗神色一变,道:“你认识我二师兄?那便是了,我们同是太一门弟子。”
天云兄长点点头,道:“我从前见识过这门法诀,确有消除记忆之效。既然如此,你只消将那四字从她们脑中消去,保证今后也勿再提起,我便放你们走。”
森罗道:“如此便一言为定。”
他说到便做,除了自己与舒盈玦之外,给一行女子都消去了与修罗之体有关的记忆。其实众女早已吓得神志不清了,对这一番对话迷迷糊糊,有人甚至压根并未听进“修罗之体”四字,倒是费了森罗好一番功夫在她们记忆内寻找。当森罗施法时,不知为何舒盈玦不再关切地拉着森罗,反而在一边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乱神已毕,这就告辞了。”森罗示意众女跟在身后,道:“你放心,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再提起那件事,便是我至亲好友,也绝不会知道。”
天云兄长点点头。森罗的目光又落在正恋恋不舍地盯着舒盈玦的天云身上,想了想,道:“小弟弟,你虽身在邪教,但为人仗义直爽,不是个坏人。今后可别学那些妖魔鬼怪,变成个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否则这位姐姐也不会喜欢你的。”
“你——”天云气急道:“你才小弟弟,你才喜欢——”话未说完,忽然怔怔地望着舒盈玦,后半句便说不出口来,直气得抓耳挠腮,恢复了先前粉脸嘟嘟的可爱模样。
“慢着。”天云兄长忽道,“还有一事。”
森罗转过身来,示意众女站在自己身后,道:“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森罗一怔,这才想起这半天来,二人还未交换姓名,道:“我叫森罗。你又叫什么名字?”
百牧川众妖闻听此言,便要发作。天云兄长摆摆手,又将弟弟揽在身前,道:
“蚩尤。我的名字叫做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