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在深夜里赶回来了。
我正在打瞌睡,听到了敲门声。我问,谁。马建喊,孙燕。我一个激凌就醒了。我冲出来给他开门,他浑身寒气地进来了,背后跟着有两个年轻人,抬着一个箱子。我抱住他,心里战战地激动,他拍拍我的头,说,穿上衣服,我们出去宵夜。
他们在屋子里观察了一会儿,把箱子架在阁楼上,上面盖上烂棉絮。好了,马建拍拍手说,把兄弟们都叫出来,我们到广场夜市喝酒。
我们坐在夜市摊上,马建的烂兄烂弟们都来了。有的戴耳环,有的披肩发,有的戴金箍,人一凑齐,杂七杂八地坐下。烂仔们问,建哥,这是嫂子吧。马建看了我一眼,略略想了一下,说,是你们的小嫂。烂仔们依次站起来,弓着腰说,小嫂好,小嫂好。他们喊得我心里毛扎扎地,我把凳子移得靠近马建了一点。
他们开始喝酒。烂仔们神秘地问,建哥,货到了?马建说,到了。跟马建一起出差的两个年轻人说,这次我们跑苦了,先到云南,再到缅甸,奶奶的,几次差点丢了命。一群人称赞马建,说,还是建哥有狠。跟马建一起的两个年轻人又说,这次厉害了,连珠枪,一扫一片。烂仔们又啧啧称赞。
他们继续喝酒,讨论江湖打杀和刀枪箭棍,我听得心里一阵一阵发毛。我看看马建,他很平静地喝鱼汤。这是他新近结交的一批人,原先只想让他们替他收烂帐,没想到越用越顺手,有点舍不下了。上次中国银行的一个工程,马建已经做好了打点,被另外一个有实力的老板买通了上级,抢走了。马建就用这批人,冲到那个老板的家里。那个老板害怕了,给了二十万。马建现在承揽工程有三招,马建称它们为“三段论”。先是送钱,再用九只燕子拉别人下水,最后实在不行,这批烂仔们一拥而上。马建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在江汉油田甚至潜江的建筑界,一提马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们还在喝酒,谈论各种枪的比较。我不想让他们再谈了,说,马建,我明天过二十二岁生日了。马建一愣,恍然了一下,说,噢,真是,二十二岁了。几个烂仔问,谁二十二?马建说,兄弟们,明天我请客,你们小嫂明天过生日,二十二了!几个烂仔很兴奋,说,好,好,小嫂过生日,我们要去祝贺噢。
马建拥着我慢慢地回家,他又喝多了。他一喝多酒就豪情万丈,喜欢吹牛。他说,燕子,你跟着我,没错的,我是江汉油田不是局长的局长,没有我摆不平的事,你信不信。我说信。他说你不信吧。我又说信。他狠狠地说,钟典典想离婚,我叫她三辈子都离不了!我叫她守活寡!我感觉到时机成熟了,我倚住电线杆,说,我今天去找钟典典了!他站住了,我说,我去找钟典典了。
他一下子没站稳,我连忙扶住他,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我捂住脸,盯住他。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既然敢开口,我就不怕打。他厉声问,你找她干什么?其实我没有找到钟典典,我敲门她不在家。我不想跟马建说真话,我说,我要她劝劝你,别去贩枪了!我的话音没落,他的脚已经飞起来,我被踢倒在雪窝里。滚,你给老子滚!他一边踢一边骂,你这个小娼妇,你以为你是个人?老子不救你你已经死了晓不晓得?我爬起来,他又踢过来,把我踢到电线杆上,然后揪住我的头发摁在电线杆上,脚抡起来踢。我的头被磕晕了,我咬住牙。他发狠了,一边朝死里打一边说,明天你给老子滚蛋,滚回老家去,永远不要见老子!
他动真格了,我害怕了,我抱住电线杆,哭嚎着说,你打吧,打死我算了,打死我也不回去!他一脚踢空了,踢掉了皮鞋,拾起来用鞋跟砸我的头,我被砸晕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马建的怀里,他一脸的倦意,两眼血丝。我以为我把你打死了,他说。我笑着说,我是贱狗命,打不死的。他叹口气说,燕子,我越变越坏了吧。我说,没有。他说,我打你一回后悔一回,一气又打上了。我说,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要贩枪?他恶狠狠地说,就是因为有钱!我不搞别人,别人就要搞我!我说,我没找钟典典,他愣住了,说,小贱人,你是何苦?你不是白讨一顿打吗?我说,只要你不贩枪,我这顿打值得。他说,燕子,我们这里什么事都不要跟钟典典说。
白天我们睡了一天,晚上他的兄弟们过来给我庆祝生日,我把九只燕子也请来了。见到了燕子们,我感到分外亲热。燕子们说,孙燕,你当阔太太了,莫把姐妹们忘了。我说,哪跟哪呀!燕子们又说,孙燕,你怎么瘦了?你天天窝在家里享清福反而瘦了。她们哪里晓得我过的什么日子。我只好陪笑。烂仔们看见九只燕子一个赛一个漂亮,他们的涎水都快流出来了,纠缠着燕子们喝酒。马建高高地坐在上席,穿着豪华貂皮大衣,象座山雕,很有派头。烂仔们是他的兵,看着他们又馋又没出息的样子,他快活得开怀大笑。
马建说,兄弟们,江汉油田还有什么我摆不平的事?烂仔们说,没有,没有建哥摆不平的事。马建说,那好,你们说一件今天晚上我能办的事,我满足你们。烂仔们说,小嫂今天生日,小嫂先说。马建说,燕子你说。我说,我祝马建永远平安。烂仔们稀里花拉地拍巴掌,说,好,好。马建问烂仔们,你们呢?烂仔们互相挤挤眼睛,说,建哥,你要真话还是假话?马建说,当然是真话。烂仔们说,建哥,把燕子们给兄弟们一个晚上喽。马建望着九只燕子,说,怎么样,陪我的兄弟们,钱我付。九只燕子都不同意,她们不喜欢这一群打扮得古怪恶心的烂仔。我们要滑雪,今天不行,她们说。我拉九只燕子到一边商量,她们坚决不同意。我们凭什么把给这些烂仔日?她们说。她们拉我一起去滑雪,我动心了。我跟马建说,改天吧,她们今天想滑雪。
我和九只燕子走了一段,没提防马建把双管长短枪从貂皮衣里掏出来了。他远远地喊,孙燕!孙燕!我和九只燕子回头,他的枪已经对准我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我喊着说,马建。他哈哈笑,紧接着枪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