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的眼中,尽数显现着老秃子的模样,那慈祥的面容,慈悲的咏诵,通彻心灵的佛经一度一度,让阿鬼眼中不自觉的涌出泪来。
但也就在阿鬼伸手想将眼眶中泪花拭去时,头顶突然拂过一阵妖风,那凛冽的风像夹杂了霜,刮过头皮能一直寒到脚底,风起云涌之际,阿鬼冷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拭去眼前泪花,当眼前再一亮,朝那槐神大树望去时,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这样。”
此刻,那在天间盘旋的妖风就像生出了颜色,无数黑色的线条由天而降,旋转着,翻滚着往槐神树上,朝那尊宝相庄严的老僧笼罩而去。但老僧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小憩状,口中念念有词,但此时的佛声,已被那响彻漫天的风声遮掩得无所是处。
阿鬼看到这一幕,双手把持着栏杆,探出楼去大喊:“大师,小心啊!”
话音刚落,由天降下的黑线已将老僧包裹,黑线就像拥有生命一般,肆无忌惮的由槐神树的每个枝头朝下缠去,顷刻间已将整个槐神树包裹,在将槐神树包裹的瞬间,所有黑线都拥有了生命,似同蛇潮般扭曲着,贪婪的吸噬着大树的每寸肌肤。
阿鬼知道情况有变,想冲出钟楼看个究竟,但发现刚才所进后院的所有僧人都未曾出现,旋即想起乡民们方才逃生的模样,一时心里分外纠结,死亡,对于他来说,太不能被接受了,自己这么年轻,没有讨过女人成过家。
一想到这里,一股寒意袭上心来,令矗立在寒风凛冽中的阿鬼浑身颤栗,突然之间,小茶和阿爹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里,又顷刻间变作一团血肉模糊的场景,小茶在村民逃荒的路上被践踏成了断肢残体,老爹被推下了山路,一路撞得头破血流。
总是把最坏的打算想好吗?也能让自己见到事实的时候能好受一些。但是,对于这两个对他一生来说重得不能再重的人,他能好受得起来吗?
迎着寒冷的妖风,阿鬼再也不敢去想象,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了钟楼,越过小道进入寺院,一路上他看见红色灯笼的残骸,红色蜡油流了一地,有些还在燃烧着。刚进入大院,一股屎尿味扑鼻而来,在宽阔的大院中,青石板上,还躺着几具零星的死尸,他们的姿态保持着扭曲,让阿鬼内心中的恐惧不断加深,显然,这些人死于一场慌乱的践踏中。
在场的几具尸体都被阿鬼验证了身份,虽然不能知道他们是谁,但能够知道,在他们之中,并没有小茶和阿爹。
这是不幸中之万幸,阿鬼提起一丝侥幸心,试图在这个时候溜走,然后回家时会发现阿爹正忙活着晚饭,想到这,他心头便是一紧,这,不正是自己等待许久的时机吗?自己千想万盼想要离开这里,此时此刻不正好碰在时机上吗?
但是,这也都是侥幸心,可是万一阿爹和小茶在后院遇害了怎么办?自己就算逃离了这里,能逃离出自己良心的永世谴责吗?
呵,人总是矛盾的。阿鬼一抹额上的冷汗,决定去后院看个究竟。
风,刮得更加凌厉起来,整片槐神岭似乎在哭丧一般的嚎啕着,山林中无数野兽的嚎叫都应征着今晚的非凡,阿鬼细步而行,战战兢兢的攀上高墙,顺着墙的趋势小心翼翼的朝后院方向挪去,也只因为站得高看得远,也同时害怕,假如从后院院门进入,会遇到看门鬼怪的加害。
高墙上的灰尘沉淀极多,几次都差点抓滑摔个脑浆并裂,一路爬过高墙,阿鬼已是满头大汗,对于周边的寒冷已经麻木了。
然而也就在阿鬼即将顺墙爬到后院院墙时,一道黑光顿时将后院那株槐神树笼罩,黑光由天而降,照在大树的躯干上,惹得那些如同蛇一般的黑线都尽数朝四方逃窜而去,然而,也就在所有黑线都四散逃去后,裸露在空气中的槐神树赫然出现在了阿鬼眼中。
然而见到眼前那槐神树时,吓得阿鬼几乎从高墙上摔下去,一时间,膀胱暴胀,压得肚皮生疼,要不是阿鬼打起十二分精神压制,早被吓尿了出来。
只见眼前的槐神树,那本是灰暗色的树皮已尽数消失,就如同人被扒了皮一般,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当中,被空气中的杂物刺得生疼,槐神的皮被尽数扒去,显露在外边的真皮也是千疮百痍,从那些如同刀割的裂痕中流出红色的鲜血。
无数浮肿得煞白的****肢体从裂痕中探出,完全没有生机的槐神树,就如同死神的祭祀台般,高耸在一滩血水和烂尸为肥料的土地上,矗立黑风之下的槐神树,早已面目全非,那些枝丫已扭曲得像骨折后的手臂,树叶落了一地,好像在变成个模样之前,这株神树曾有过无尽的痛苦和挣扎。
它为什么挣扎,它好像很痛苦。阿鬼看到这一幕,心里第一时间闪出的是恐怖和退怯,但当这一幕实实在在的印入心灵后,他突然感觉到,它十分的痛苦。
然而再朝树顶的老秃子看去,却看着一具被吸噬干枯的尸体,那尸体下身依旧盘坐,但上身却被压得弯曲,双手也不再保持合十的姿势,而是在朝前抓扯,张大的嘴中獠牙横生,那面孔,狰狞之极,面部表情更是扭曲得不能形容,那摸样,好像在他临死之前饱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他被黑线包裹,然而这种姿势,明显是想要拔开缠住他的黑线,然而这个动作,却一直保持到他死为止。
刚刚才那般慈祥的老僧,如今却变作了这般模样,他能够看透死亡的恐惧,度化一生的欲望,这点痛苦都忍受不了吗?还是这种痛苦是世间任何东西都不能忍受的?
安详与狰狞,两个急剧极端的点,生与死般的极点存在,这场槐神赐福,究竟是一场怎样的宗教仪式?
阿鬼心里感到了极度不安,再度朝后院里看去,心想看一眼,如果没有小茶和阿爹的影子,自己就立马离开这里。一眼朝后院的院坝里看去,发现地上躺着几具僧人的尸首,还有十来具村民的尸体,都躺在血泊当中,要么就是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要么就是缺手少腿,场面极其之血腥。
也就当阿鬼准备仔细观察这些尸体时,一阵咯吱咯吱咀嚼硬物的声音从后院一个小角落里传来,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野兽寻觅着血腥味道来吃尸体,但寻着声音望向那角落,就发现,在浅淡的月光阴影下,一具沙弥的尸体上,一个小孩儿正伸手从尸体肚中掏出肠子,一节一节的喂进嘴中,再定神一看,心咯噔几乎就要跳到喉咙管来,那,竟然是一个浑身是血的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