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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八达号的“吉日”

八达号今天好像开什么大会样,过厅上摆满了包车,一伙精壮的车夫都披着短袄,挤在杨世兴他们的听差住的房间内打纸牌,打最流行的敲敲儿过去四川人常玩的一种纸牌,“敲敲儿”是纸牌的一种玩法。——原编者注。周安是不赌博的,一个人长躺在赵少清床铺上看唱本书。拉陈莉华包车的庄青山也同这伙朋友搅熟了,他年轻一点,很想掺下去打几牌的,但碍着周安在跟前,只好抱起两只空膀子,东站站,西靠靠,一会儿又溜到侧门边向里面望望。

杨世兴正呆在天井上面穿堂门边,照顾着上房两间大办公室不时的呼唤。看来那差使很清闲,但据说起来,谁也不愿干,没事时不能走开一步,像哨兵样,只能在那张茶具架前兜圈子,只能在一张圆木凳上坐坐;有了呼唤,声叫声应,便没有停脚的时候,经理们、师爷们的脾气又不好,稍为弄差一点,“混帐!龟杂种!狗日的!老子日你妈!”一切粗鲁的辱骂,就会劈头盖面而来。也有好处,就是外水多,不过最近没有那么忙了,赵少清被陈三小姐估着安插下来后,凡是提壶冲茶,专门伺应客厅,扫地掸灰,打抹桌椅,都有人分任,吃饭时赵少清专门服侍外场,而经理饭桌上仍由他经由,事情轻巧了些,可是外水也不能一个人独占,杨世兴就为这一点老不自在。

他有本事,能够像以前把那几个同事弄走一样,只须向马经理、马经理太太,或汪会计等人跟前,悄悄去捏造几句:某人把什么事弄错了,某人把什么东西弄丢了,一次两次,引起了听者的疑心,再一调查:“到底杨世兴忠厚老诚,说的硬对!”赵少清大概也可弄走的。不过他明白这一手现在还来不得,陈三小姐是不吃瘪的。于是他只好等机会了,而面子上却非常对得住赵少清,说是很怜悯他是残废人,右手折断了,用不得劲,许多事还是他担任了罢;事实上,赵少清却担了重头,一天到晚没有一刻钟的空。比如此刻,他刚从客厅里冲了茶出来,才把那只黄澄澄的大铜壶放上了茶炉子,便又听见杨世兴的声音,说经理室要开水,快一点。他提着大铜壶才走到穿堂后面,又被马经理太太唤住,说是不忙走,把开水壶放下,先来把方桌拉开。一看,内房窗根外面已站了好几个客人,拉开方桌,自然为的要打牌了。

打牌是丁素英提议的,她感觉到男女客人一到四个人以上,既没正经事可办,光是空手坐着闲谈,实在不成体统,倒不如打牌好些。嵇科长太太只是笑了笑,意思是打几牌也可以。罗罗同她的丈夫刘易之心情不同,他们不曾做生意,他们之来八达号,只是作客,主人要打牌,他们也可以奉陪,虽然不及跳舞、唱歌来得有兴趣。

一场麻将的人数是够了。但丁素英却想到自己是主人家,今天的客都是有故而来,不像平日,她如何不应该先让客而自己便坐了下去?于是叫赵少清摆凳子时,便亲自跑到经理室来邀请陈三小姐和其他的人。

陈莉华和陈登云并肩坐在靠窗一张皮垫沙发上,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话。两个人都拈着一支纸烟在指头上,两个人的眉头都稍稍有点蹙,两个人都像有什么大事情在心里。沙发正对面,是她马经理的大办公台,台面上放了一大叠帐簿。汪会计坐在横头一只方凳上,正挽起长衫袖子,在一张长算盘上滴滴答答的打着。她的马经理则翻着一本厚帐簿,一面念数目字,一面向汪会计说:“六十七万三千零八元三角二分,这要加入那笔到期的项目上,看一看总数有好多,”

由侧面看去,马为富的眉头也皱紧了,鼻翅一张一翕,脸巴子上没一丝笑意,和他平日简直是两个人。

她有点诧异了。照道理想来,今天是不应该的呀!说是有了电报来,老金调到上海,她的马经理——在总号名册上本是副经理,不过在八达号却不分正副,凡在经理办公室坐台子的,统统都称为经理。——实升了经理,别的不说,在八达号总算摆端了,是名实俱符的主人。大家今天全是说来给他们道喜的,为啥偏做出这种嘴脸?而陈登云他们,何以也那样的不高兴?

“陈三姐,陈五哥,打牌嘛,已经摆好了!”

陈登云只看了她一眼,陈莉华只向她扬了一下眉,都不做声。

她的马经理简直不理睬,仍然同汪会计算着帐。

“咁!今天碰了鬼吗?”丁素英大为不高兴。强勉学来的礼貌几乎范围不住她那来自乡间的本性。

陈莉华一探身抓住她的胖手腕,向怀里一带道:“你才碰了鬼哩!人家倾家破产,正焦得不得了,你倒有心有肠闹打牌”

她几乎一个倒栽葱扑到陈莉华身上,算是手脚还伶俐,才把一个肥躯体滚到那空一头的沙发上。

“该歪该歪,系四川方言,意谓好凶,带有惊叹之意。——原编者注哟,几乎绊我一跤!”

一面勾着陈莉华圆而丰腴的肩头问道:“咋个会说倾家破产?你们的生意不是天天在打滚,在进货吗?”

“哼!你倒说得好。就是进货进多了,现在害起鼓胀病来了。”

“要是鼓胀病,那有啥稀奇。三姐,你记得不?爱娜那时不也闹过鼓胀病吗?吓,吓,哪晓得才是揣了个洋娃娃在肚皮里!三姐,我好久了,都想到重庆去看看那洋娃娃,不晓得多乖哟!”

陈莉华定睛看着她那张圆而胖的脸。脸上是一派由衷而发的笑容,没一丝做作,自然更无半毫的讥讽。

“你也是啰!见风就是雨,一点秘密都守不住,爱娜晓得了,不撕破你这张嘴!”

“怕啥子,我又没有向旁的人说。”

赵少清提着开水壶进来,把几碗茶冲好后刚出去。

马为富把帐簿一阖,站起来向汪会计道:“算来还不大亏。”

“问题不在这里,”

“我晓得,大关来了,头寸头寸,系商业用语,旧时指银行、钱庄等所拥有的款项。收多付少叫头寸多,收少多付叫缺头寸,结算收付差额叫轧头寸。也指银根,如银根松叫头寸松,银根紧叫头寸紧。

——原编者注自然很紧,何况又正当着战事紧急。”

“日子也促了,款子的调动该早点着手。几处的透支都满了额,几年来,八达号从不像这样紧火过!”

马为富两眼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看来,得一千万才跑得过!”

“啊哟,一千万元!”丁素英惊惊张张地叫道:“骇人呀!从前我们在新都,听说哪家有钱,上了万,也不过一万啦!如今动辄就是一万,十万,上百万也算大数目了,现在竟闹到千万来了!”

陈莉华把她一推道:“吵啥子?人家要笑你没开眼哩!”

汪会计喊杨世兴进来,把帐簿算盘抱着,同到对间大办公室去了。

陈登云有点怯生生的神态,向马为富问:“我同莉华名下怎么就该到一百七十几万?”

“叫汪静波开个单子你看,就明白了。”

“你刚才所说的一千万,有没有那一百七十几万在内?”

“不在内,凡私人名下的都不在内。”

“这笔数能不能转一个比期?”

“本号上办不到。”马为富今天的态度声气,简直和从前不同,差不多又是一个老金。

陈莉华颇不自在地说:“咦!马经理,一点忙都不能帮了吗?”

马为富才露出了一点笑容道:“三姐,你怪错了人。若是平常日子,百把两百万还待你们操心吗?前几天,你没看见过这里同总机关的来往函电吗?那是如何斗硬呀!连我同老金名下的,都叫理抹清楚,半点不许通融。三姐,你还不晓得我私人名下得拿出的八十六万,尚正在打主意,扯指拇哩!”

丁素英道:“当真的,三姐,我才想起了,昨天一个通夜他都没睡好,呻呻唤唤的,问他,又不肯说,不晓得才是为了钱的事。其实,我倒说,着啥子急,把人急坏了,也没用。我们有这们大个字号,有这们多货,又有这们多的往来朋友和银行,随便也可借些钱来抵住呀!”

马为富瞪了她一眼道:“你晓得啥!现在就是各往来银行都要办结算,借出来的钱,通要收回去。恰恰又碰着日本鬼子打到了贵州省,人心惶惶,大批的货抛出去没人买。并且以前高价收入的,背了大数的子金,而今价钱跌下来,连本都不够。如其这一关捏不拢的话,”

“我倒不信日本鬼子当真就杀到四川。货物卖不出去,就不卖,囤起来,等平静一点,怕没有人要?”

“你的主意倒牢靠,但是借的钱要还哩。”

“拿货去抵押嘛!”

“但是人家不要货,要现钱。”

“这咋个搞呢?”

“对啰!”陈莉华道:“这咋个搞呢?你的马经理帮不了我们的忙,你想,我们咋个搞呢?一百七十多万现金,并且几天里头就要,你的马经理说得好,如其这一关捏不拢的话,你想想看?何况大老板又有了电来,”

“三姐,莫向她说!”小马连忙打岔道:“她是没心肝的,再一漏了出去,才更下不了台哩!”

丁素英一跳而起:“我没心肝!你钻到我肚皮里去过吗?”

费副官一头推门进来,笑道:“除了马经理,哪个敢钻进你的肚皮去,告诉我,我不依他!”

陈登云起来,拉着丁素英膀子向门外推引着道:“他说错了,歇一会儿到房间里打他耳巴!现在,请你让一手,等我们好商量办法。”

丁素英出房门时,尚红着两片脸巴,一张厚嘴哆得像打肿了样。

刘易之向嵇太太笑道:“你看丁丁那神气。”

“一定同什么人吵过嘴来。”

罗罗迎着她问道:“啥子人把你气着了吗?”

“你还说哩!”丁素英气哼哼的向一张矮藤椅坐下,把两手一拍:“你们看,有道理没有?我好心好肠地去请人打牌,鬼也没一个张我的。”

老哈巴狗都都汪汪吠着,跟一头小花猫从山花边一条小巷里追出来。猫儿跳上白兰花树的草架上,笔端伸起一条尾巴,胜利的把都都瞪着。都都朝草架上扑了两扑,好像感到无法用武,车转身跑到它女主人脚下。它的用意不明,说是乞援也可,说是讨好也可,但绝未料到女主人今天此刻忽然变了态度,什么都不说明,只是拦腰一脚。

都都是怎样的狂吠着,并夹起尾巴逃向堂屋去的模样,她一点也不注意,仍接着说道:“他还好意思叫人不要睬我,骂我没心肝!大老板来电报,叫准备关门,我难道不晓得?我又向哪个说过来呢?偏骂我没心肝!真是活天冤枉啰!他们的一些鬼八卦,我哪一样不清楚,你们可曾听见我起嘴巴说过他们啥子秘密话来?”

罗罗把嵇太太一看,两个人都不觉抿着嘴笑了笑。刘易之只是憨痴痴地瞅着她。

“大家都在趁浑水打虾笆,干的是啥正经事!一句话说完,发国难财嘛!平日太得意了,一锄头挖个金娃娃,还要问他妈在哪里,只默倒一帆风顺,一天天的黄金万两,哪晓得人有百算,天有一算,日本鬼子一下就打到里头来,欠别人的要还,囤的东西又卖不出去,这下几个人就胀慌了!你差几百万,我差一千万,几天里头捏不拢,都会倾家破产!呃!也是天理昭彰哟!这并不是我姓丁的鸩他们的冤枉啦!啷个拿我来发脾气,这个也不睬我,那个也不理我,还骂我没心肝!嗯!我嫁给他也两个年头啦,还第一回挨骂,我晓得倒不一定为了生意,大老板的神通我是晓得的,哼!中间难免没蹊跷!”

罗罗遂向她丈夫说道:“老刘,你说我们还要到胡处长家里去哩,再迟,怕他走了。”

刘易之也像是才想起了似的,点着头道:“你不提起,倒忘记了,果然,我们该走啦!”

嵇太太说:“我们科长还在外面客厅里,我代女主人送你们出去。”

三个人款款告别后,走到穿堂前面,回头看时,丁素英已气冲冲的冲进房间去了。果然,一步也没有跟送,一句客气话也没有说。

刘易之低低笑道:“好大的气性!倒看不出来。”

罗罗把嘴一撇道:“不懂事!啥子叫气性?我们再不走,她还有怪话骂出来哩!”

嵇太太道:“她同爱娜倒还相处得好。”

“爱娜哪里把她瞧上了眼,只当作瓜娃子在逗她。我们那位陈三姐,偏是不敷衍,嘴头子又硬,所以她一骂就连她也牵在里头去了。嵇太太,你该听得出那话里的话罢?她还说挨第一回骂,亏她片嘴啰!凭我碰见就有好几回了!”

刘易之要向经理室走,罗罗把他一拦道:“人家正在商量大事,我们莫去打搅,客厅里去看,还有哪些人没走。”

嵇科长、龙子才一般熟人都在,还有几个面目较生的,只嵇太太认得一个身材魁梧、穿了身宽大皮袍,捏着一根象牙旱烟管的,是近几年来才由现役军职改行为商的陆旅长。

正这时,陈登云忽然匆匆走进来,笔端走到武乐山跟前,正要说什么,这个山西老儿忙笑容可掬的抢先说道:“小陈来得好,给你介绍一位挺有关系的好朋友,朱主任!”

那个挺有关系的好朋友朱主任正站在长条儿跟前,一身上等青呢中山服,把人也显得颇为精神,面目很熟。

“哦!原来在桤木沟同时躲飞机的税局职员朱乐生!”他不便说出,只好俨若初相识似的,热烈地伸出手去道:“久仰得很!上月就听见武老板讲过了,恭喜荣升主任,不曾先来道喜。”

互相敬礼之后,陈登云便邀着武乐山到经理办公室去,说是有件重要事和他商量。

龙子才撑着一双倒笑不笑的小眼睛看着两人出去之后,方掉过头向嵇科长把眼睛眨了几下道:“觉得不?八达号今天很不像是喜事。马经理不说了,责任所在。陈老五为啥也失魂落魄似的?”

嵇科长点点头道:“这几天,恐怕不单是陈老五才这样罢?”

“据我晓得,捏不拢的虽是不少,大概都没有他恼火。”

“我想他的数目也不见得顶大,有他二老者指兄弟间排行第二者,系四川人的语汇。——原编者注撑住,或者不会坐大蜡。”

“你这样看吗?”龙子才很有意思地说了这一句。

“哦!倒是呀!远水难救近火!不过,小马总得帮帮忙,他们的关系既是那样不同。”

龙子才还是那么狡猾的皮笑了一下。

嵇科长似有所悟地道:“是的,小马也正泥菩萨过河哩!刚才,丁丁正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找了武老板进去,你看这老西能给他搭搭手么?”

“不见得罢?只怪陈老五平日太不为人。走上风时,见啥都是一抹不梗手,仗恃他二哥的势力,有好处,半点也不让人,啥都吃干,好像朋友伙都该尽义务似的;有了事才求人,谁肯照闲?我若是武乐山,我根本就不管!”

嵇科长也是抓了不少的货在手上,只是还周转得过,没有一般人那么窘。他现在急欲晓得的,倒是贵州的局面稳得住稳不住。因才走去跟陆旅长打了个招呼。两个人遂切切实实研究起战争情形来。

陆旅长自称是蒋百里的高足,并在省内、省外打过好多次内战,现有的一分家当,就是凭内战打起来的。对于战情的判断,当然内行。他说:“这次湘、桂的撤退,完全是战略错误,说起来话就长了。”

他遂从第三次长沙会战起,一直批评到金城江的不守。话像流水样,滔滔不绝的由他那张尚未留须的大嘴巴里涌出,而且声势还那么大,活像枯水天的叉鱼子岷江中游一险滩名,在四川犍为县上首。——原编者注;而且一双犹带杀气的眼睛鼓得铜铃大,右手上那根空的象牙旱烟管飞舞得直似一位名音乐师的指挥棒。

“我真不懂怎们会把日本鬼子的力量忽然低估得如此凶法!既处在那种地位上,怎能诿口于情报的不确呢?”

全客厅的人都被他的声势吸住了。先生们、太太们在他跟前不知不觉地扯了个半圆圈,每一双眼睛都注意的盯在他脸上,这比什么会场中的什么会议都严肃得多。

陆旅长的话,其实也很寻常,凡近几年来但肯留心报上消息的,都说得出。只不过没有他那们多的军事名词,和他那样能够组织成有首有尾的片段,像说评书样,仿佛每一件事都是他亲身参与过似的。例如说到河南战事失败时,日本人是怎样利用走私路线,司令长官仅仅挟着一只收音机是怎样的狼狈而逃,以及李家钰李家钰(1892—1944),四川蒲江人,川军将领,抗战爆发率部出川抗日;1944年5月21日在陕县秦家坡力战而亡,国民政府追赠其为陆军上将。——编者注是怎样的阵亡情形,大家虽都已到处听人说过了,但此刻在他口里听起来,犹然像初次入耳,这,确乎是他的本事!

到他的话浪渐渐泛滥得几乎要“怀山襄陵”“怀山襄陵”,出自《书·尧典》“荡荡怀山襄陵”,意指包藏、包涵。——原编者注时,——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他的缺点,每逢正经的军事会议,他只好强制着让别人说,让自己听。——幸而嵇科长才给他放下了一道闸门:“谢谢你这篇精彩演说。不过我们急于要晓得的,倒不在已往的失败,我们只问日本人能不能占领贵阳?设若不幸贵阳也沦陷了,他下一步将怎么样?老实要照他广播所说,真果会进攻我们战时的陪都吗?莫忙!我先说我个人的信念:我一根笋就不相信日本人真有这大力量的,你看如何?我只想请你这位军事专家给我一个明确的结论。”

朱乐生连忙插了下来:“我也和嵇科长一样的见解,日本鬼子决没有力量打到我们四川来。”

陆旅长把象牙烟管在自己肥脸巴上擦了擦,定睛看着朱乐生道:“我不知道你先生从何估定日本人决没有力量。依我判断,如其日本鬼子真果攻下了贵阳,他就有力量到四川!”

几个女的都一齐尖叫起来,差不多是同一句话:“啊哟!那还了得!”

居太太道:“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但愿你家的话莫说准!我们逃过一次难了,经不住再逃二次难!”

龙子才道:“命中注定,也没办法呀!那般从桂林、从柳州逃出来的,谁又愿意呢?”

于是话头便转到逃难情形上去了。各人都不由要将自己所听闻来的,添盐添醋地转播出,而且还要引经据典,赌咒发誓,表明全是直接材料。

但是再直接却都不如嵇太太所闻的。原因是嵇太太闻之于纳尔逊中校的吹嘘,据说纳尔逊中校则是自桂林基地撤守后,便时常奉命驾着一架最新式的侦察机,沿着中国大兵仓皇后退,而日本大兵跟踪前进的路线上,低飞侦察得来;不但眼见,而且还有空中摄影为证。据纳尔逊中校的述说,大抵退走的行列是小汽车第一,大兵第二,大车第三,载物资的大卡车第四,最大群的难民第五。而火车和大卡车根本就辨认不出是车,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只看见的是人;倘若是一大堆的集体在公路上像蜗牛般爬,而后面拖有两条泥浆,或一阵尘土的,知其必是卡车;倘若是一长列人的集体在铁轨上蠕动,而行列头上时时突出浓烟的,知其必是火车而已。

又据纳尔逊中校说,日本兵与难民群的距离并不太长。日本尖兵大都是小群的便衣队,要是遇见美国飞机,他们不躲躲藏藏,也像中国难民样站在公路当中,摇着手跳跃,就颇难分辨出他们是追兵。前两次他并不知道那些戴着“鸟打帽”,穿便衣的就是所谓“无敌的皇军”,及至在影片上看出每个人的手上都拿有武器时,再根据前线的报告,他方认出了与中国难民群的不同之点。嗣后,他便不得不暂时违背军令,给这些尖兵群一个扫射和迎头痛击,以便减少他们的速度,让前面大群难民的距离拖得长一点。“然而这总不行的!”纳尔逊中校曾自得地说:“倘若真个有计划的撤退,今后的军队应该有纪律的放在顶后面,节节阻止敌人的锐进才对呀!看样子,要望眼前这般中国军队能够站住脚跟,聚集力量,给日本人一个坚强反击,真不可能。但也不怪军队。那些在前线拼命的家伙,也够苦了,真不应该叫作兵,简直是一群又脏又臭,饥饿不堪的苦力!这样的兵,哪里还有战斗意志,但是,你们就凭这样的兵,还打了七年仗,在战史上,只好说是奇迹!”

据说,纳尔逊中校是很悲观的,同时又很着急。因为美国人训练的中国劲旅,尚未完成,又因只靠飞机运输的装备,实在有限,而能用得的兵,又正用在滇缅线上,和打通雷多公路的国际线上,绝不能调动。日本人也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在这最脆弱的一环上用力一击,希冀把这危险的局面翻过来。纳尔逊中校最近的结论是:“要是你们统帅部不再设法把日本人阻止在贵州山地中的话,我们只好由四川基地撤退,那局面就将两样了。”

纳尔逊中校所说撤退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事实上各国在重庆的外交官吏俱已有此准备。各国在云南、贵州的侨民和传教士们已用飞机集中到重庆、成都两地,以备贵阳一失,即便以运输机冒险由驼峰载往印度。而中国的朝野要人也准备了:就是人众皆知的,一部分已经派员到兰州布置,一部分则到西昌去安顿他们的财货去了。以地理形势说起来,兰州是通西北的门户,相当辽远,日本鬼子只注意南下,尚不大瞧得起西北,潼关以东没有他们的重兵,而潼关以西却有我们的精锐,此其一;甘肃的油田已经发掘成功,西北的羊毛也抵得住陕、豫两省的棉花,棉花虽被自己用统制方法摧残了,而毛纺织却是新兴事业,一样可以把握生财,有油有毛,还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此其二。然而西昌也有它的蛮荒价值:第一是丛山峻岭,无论如何日本人是不能去;第二有西祥公路,只要有汽车,只待滇缅路一通,将才毁不久的金沙江上的铁桥一修复,则自西昌出行,几天工夫仍然可以出国,人能够出国,货便能入国,你想,从去年起,由印度大吉岭出发的驼队,且能辗转驰驱,从西藏而到西康省的雅安,一色英国的“喀勃斯坦”英国卷烟名。——原编者注,尚比美国的“菲力浦”美国卷烟名。——原编者注吃香而赚钱,则将来由印缅而祥云,而会理,而西昌,路线既短,交通又便,只要有资本,还怕不可以做个独门生意,一方面统制,一方面专卖,再一方面包揽倾销?纵然暂时当了亡国大夫,岂不仍可作个陶朱公范蠡的别号。陶,山名,在山东肥城西北。他善于经营居积,到陶山十九年致富,故后世称富者为陶朱公。见《史记·范蠡传》。——原编者注第二吗?西昌本是不足道的蛮荒,便以这两种资格,也和兰州一样同为朝野要人看上了。

八达号的确实消息,就是准备把成都的分号结束,听命迁往西昌。今天使小马和陈登云、陈莉华在办公室为大难的,便是手上的物资囤得太多,现金周转不灵,要赶快脱手,就非想办法不可。不然,是会弄到拿着金碗讨饭吃的。

在客厅里的一般人诚然也都做着囤积生意,可都是自由自主的游击商,他们并不打算迁地为良,他们只担心日本人当真打到四川,在短时间不免要吃点亏。所以他们今天只管说来八达号是给小马道喜,其实是借机会找人,打听一下前方的真实消息。他们全都不相信官办通讯社和官办报纸的新闻。

然而他们也只是抱着一种妄念:不相信许多恶劣消息都是真的,却又相信许多好消息大多是假的;他们只是把大家已知的,半真半假的谣言和肉电报,互相传播着,来作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故以夫妇之亲如嵇科长、嵇太太,而嵇太太所转述的纳尔逊中校的言论,也不足取信于她的先生。

嵇科长让他太太在人丛中去夸耀她的直接材料,他仍然挽着陆旅长的膀膊,将他拉到阶沿上,很认真地低声说道:“旅长,你我都是同一条路线上的朋友,我们的利害不比他们,他们能够满天飞,我们却是走不动的。所以得请你切切实实判断一下,四川该不要紧罢?但是,请你莫再探源溯流,大发议论,只简短的一句话!”

陆旅长倒也凝重的沉思了一下,把那支空的象牙烟管向左手掌上一击道:“还是我那句话,要看贵阳守得住不?”

“就是请你判断守得住守不住!”

“现在听说正由陕西调了一师兵去。”

“这是千真万确的,是魏德迈参谋长的建议,是指定华生他们一大队运输机去运的。”

“虽说陕西的兵比较装备好些,但是大都没有作战经验。”

“唔!”

“这又得看日本人是不是安心要进占贵阳?他安心要来,师把人是挡不住的。”

“你看哩!”

“我看吗?”

陈莉华同武乐山一面说着话,一面恰从经理办公室出来,陆旅长的精神一下就贯注到陈三小姐那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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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特工组织首席特工穿越到了废物大小姐身上,现在的格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想让本小姐死是吧,好啊,本小姐打得满地找牙,后半生不能自理。跟我玩阴谋诡计是吧,老娘我没有很阴,只有更阴,阴的你连你亲娘都不认识!这里,有最护短的男主。“我容凌的女人,做对了是对的,做错了也是对的!爷就这么宠着,你能怎么滴?”这里,有最霸气侧漏的女主。“老娘的男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指手画脚了?我打他骂他蹂躏他都行,别人?碰他一根汗毛都不行!”这里,还有最妖孽腹黑的男配。【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遇唐

    遇唐

    在一场人生噩梦中,唐瑄意外穿越到唐朝成了个5岁女娃。可不料这一穿全然没穿出小说中的美好人生,爹不疼娘不爱,疑似哑巴还遭遇暴力……这桩桩件件简直就是全了倒霉蛋的顶级标配,看来这人生噩梦是远远没有结束,只是不知,她对着这注定炮灰的人生是否能扭转乾坤活出美好人生了。ps:本人架空非正史,不喜点x,请勿谩骂
  • 重生之玩转宋朝

    重生之玩转宋朝

    “肖玉,朕要杀了你,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就凭你,也想玩转朕的宋朝”“这个……宋朝是属于宋朝的老百姓的,不是属于个人的”
  • 人间地仙界

    人间地仙界

    人间地仙界浩繁穹苍,灵幻仙家洞天福地有皑雪艳春煞暖,迎万丈红霞,风尘漫漫波涛走马架鹰,貂裘熠熠,正是那人间最悠游岁月矮松沐雪,老藤新花,践仙山而叩玄华三尺青锋横腰际,一身黑甲皆楚痕,百年家国终泡影,千载深山我笃行。
  • 镜浮缘:忧灵馆

    镜浮缘:忧灵馆

    众生知她像雪中梅般孤傲,又充满着神秘、恐怖,却不知她是一个被神伤害的最惨的…他,发下誓言作为她的守护神,永久守护她!那时她好开心,笑的多灿烂。可明明是守护神,却使她原本因他而成的心破碎,化为碎片散去,而他却消失了…问世间情为何物?
  • 女人智慧枕边书

    女人智慧枕边书

    茶余饭后,灯下枕边,读一读本书,您一定会受益非浅。追求心灵的快乐,让你有一个宁静的内心,淡然的心境,去坦然面对纷繁的世事。打造迷人的魅力,使你成为一个优质女人,卓然不群于其她人。经营你的情感,充分展示爱的智慧,可以使你收获完美的爱情。获取幸福的情绪密码,使你拥有很高的情商,超然于物外。锻造优质婚姻,使你成为一个幸福一生的女人。做个智慧的女人,远离那些尖酸刻薄与低级庸俗。潇洒出入职场,是你人生成功的风向标。
  • 英雄联盟之逆天学生

    英雄联盟之逆天学生

    一次煤气罐事故,林晨和他的电脑一起被炸上了天,然后就穿越到了正在加载中的英雄联盟里。坑坏了剑姬,气死了鳄鱼,玩傻了提莫,掐死了死歌。而在现实中,带着女警架AK,牵着萝莉放大火,抱着阿狸上新闻,刮着光辉的鼻梁。本书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那是你抄我的。
  • 淡定的追悔

    淡定的追悔

    幸福是什么?有人说"钱够多,权够高,房够大,就是幸福"果真如此吗?他聪明,内向,自卑,自尊……为减轻母亲负担他忍痛离开了心爱的学校。山里人世俗的眼光,无情的嘲笑,讥讽。离开大山的那一刻他发誓一定要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用钱赎回失去的一切。当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撑起一片蓝天的时侯物质财富又给他带来了什么?他找到幸福了吗?谨以此书献给那些片面追求物质步入生活误区的人们。(作者QQ1401115668)求点击,求推荐,求票票,谢谢大家的支持!〔作者QQ:14011156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