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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是先兆吗?

已经正午了,楼上过道中的光线并不怎么亮。从尽头的窗门上向外一看,又是阴天,不过云层并不很厚,白漠漠的幕面上,到处有一些较黑的云团,好像在游移,在变化,同中国画师正在用蘸饱的水笔,打算渲染出一种什么花样似的。

收割后的稻田,满布着几寸高露在土面外的稻桩,令人想象到长络腮胡的懒人,一周来不曾用过剃刀的光景。

今年这一带的稻很茂,据说也由于白穗太多,收成不好。但在上几年,稻麦改进所的先生们业经指出,这叫白螟,要不设法根除,是可以成灾的。他们曾作了好多篇文章,也有载在大报副刊上,也有载在专门农学的月刊或季刊上;他们用了好多拉丁学名,引了好多外国教授、外国专家的名言,大声疾呼说,川西平原的螟害不除,直接则影响民生,间接则妨碍抗战;并列了许多表,考出许多数目字来,作各种虫害的损失比较,指出螟害之大,尽亚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蝗灾。

专家研究的文章,在少数知识分子中,不能说没有效果。第一,临时省参议员中几位由农科出身的先生,就予以深切注意,打算特别提案,要政府想办法;第二,中央政府专设管理农事的机关,也为这事,呈请拨出一笔专款,敦聘专家写出了若干篇专门名词较少的通俗宣传,印成小册子,特为由重庆专车运交省政府散发,“以广宣传,而除螟害”。后来由省府提出省务会议,经各首长考虑了又考虑,商量了又商量,还是按照公文程序,将运省的小册子留一部分备案存查外,其余又专车运往重庆,只是飞令农总会分发各农分会,“以广宣传,而除螟害”。农总会当然不敢怠慢,开了三次临干会议,才决定按照螟害区域之大小,分配小册子寄发之多寡,然后又将部分运渝的小册子,打成包裹,交邮政转寄到成都。三个月后,成都农分会果然奉到,还好,立刻就各捡一份,随文分发到附郭各乡镇公所归档,由“以广宣传,而除螟害”,变成了“以清手续,而重会务”。

看来今年这一带的农民,还是不会知道那小册子上所告诉的简单根除螟害的方法的。因为陈登云还未发现有一棵有螟害的稻桩被掘出来焚烧的迹象。想来在不久时候,有些田必又灌满冬水,有些田必又翻出来点麦子、点油菜子,而那有问题的稻桩,仍然和以往一样,作了自然肥料。这一来,倒真正的“以广传布,而利螟害”了!

陈登云倒并不注意这些,他只不过顺便看看天色,也顺便看看地面上的景物。远远的是特为疏散而修造的学校、民房,黄澄澄的麦草稻草屋顶摊了一大坪,想象从飞机上看下来,大有一个临时工厂的嫌疑,而真正的和军事有关的一个机械工厂,确乎就在那左近,占地也很大,房屋也不少,虽然听说成绩并不如它名字那么伟大。

倒是郁郁苍苍的武侯祠的丛林,似乎还不算什么一个足以引人注意的目标!因为在它四周的农人家,哪一处不是竹树蓊然,互相掩映?从天空中看下来,必像陆海中无数小岛,而武侯祠这个岛大得很有限。

他也只是这么瞭一眼,便靸着拖鞋走下楼梯,刚要进他书房时,王嫂已提了另一小桶热水正要上楼。

“王嫂,今天早晨是不是飞过了好些飞机?”

“不是吗!一清早就飞起了。”

“你看见没有?”

“看见一些,我起来得晏一点。”

“啥样子的飞机?那声音好大!”

“四个头的也有,两个头也有。”

“哪一种多些?”

“我弄不清楚,你问周安、庄青山他们。”

提到庄青山,他忽然想起了赵少清的事情,看见王嫂已经上楼,他遂推门进书房来。

书房还是区利金所布置的那样,当他二哥陈起云在此小住时,因为难得用它,并无什么变更,他同陈莉华住进来,也一样的难得用它,有客来和他们不出去时,所利用的一多半是客厅,一小半是书房隔壁那间起居室。

其实书房也只是一个名义,和政府组织中某一些部会一样,对有些人是必需的,是有用的,对某些人则是照规矩有这么一种东西罢咧!

书房中最能名副其实的,就只那张相当宽大而新式的楠木写字台,和那张有螺丝铁心,可以任意旋转的皮圈椅。虽然靠壁也安了一只玲珑精致类似书架的东西,但隔着玻璃门,看见里面却放了些空酒瓶、空罐头,和一些家用的药水瓶,以及装针药的纸盒、药棉花、胶布、洗眼睛的玻璃杯、浣肠用的家伙等,一部分是旧存,一部分是新收。书案上并无文房四宝,只摆了一只插笔台,还插有一支废而无用的钢笔。几只盒式蓝红墨水缸,倒都是来路货。还有一只印字盒,盒盖上放了一只橡皮图章,刊的仿宋字,文曰陈莉华章,有一本《金粉世家》的封面上,就盖有这样一颗蓝色印章。

《金粉世家》《春明外史》《落霞孤鹜》,这几部大书,并未摆在书架上,也未置于案头,而是随便放在美人榻旁边,一张摆有香烟碟的茶几上,足见陈三小姐倒是在这里用过功的,所以人迹虽疏,而书房里倒一样的干干净净。美人榻前尚有一幅金黄色的小地毡,绒面有寸许高,可以想象一双精巧的高跟女拖鞋放在上面时,是如何的艳冶!据说,是文爱娜特特送给三小姐的,并表明过,是外国货,在香港沦陷前不久,某一位大员带来送礼的名贵东西。

但这些全未被陈登云注意,也同稻田,也同其他景物样,对他都太熟了。他一进来,对直就走到侧面窗子跟前,打开窗门,向外大声喊道:“周安!周安!”

“嗨!”

“到书房里来,有话跟你说!”

周安像是在洗东西,进来时还拿着一张布手巾正在揩手。

三十几岁,出身农民的人,身体很结实,手脚粗大,皮肤是红褐色。认得字,可以看唱书,只是不能写信。在成都拉车有好几年了,据他自述,是民国二十四年被过路兵拉夫担东西上省,便因而改了行。这一来倒好,同样出卖劳力,而拉车的收入,比起拿锄头挖土,值得多了!而且使他更其安心的,就是在家乡是吃的杂粮,成年的玉麦红苕、胡豆豌豆,而在成都,“管他妈的,顿顿都是白米饭!生意好,还要吃他妈半斤几两肥肉哩!”民国二十五、六年拉街车,那时,车少人多,生活低,不容易挣好多钱,“以前一块硬洋钱换二十九吊铜元,拉他妈五六里路,不过吊把钱!觉得钱太少吗?但是拉上两三趟,就够你一两天的缴缠了。后来,一作兴使钞票,物价就涨啦。一块钱的票子,换二十吊铜元。我们还是拉一吊钱,拉两三趟,就只够一天的缴缠。幸而好,国战打了起来,卖气力的年年着拉去当兵,一大批一大批的朝省外开,拉车的人越少,挣的钱就越多,从二十七年起,倒过了几年快活日子!”但是也得亏周安尚能保存着他那农民的素质,自幼在土地上工作,很难吃得八分饱,也很难穿得八分暖过,晓得挣钱不容易,挣一个就很重视一个。有时钱积得有个整数,在疲劳过度后,也曾动过念头,对于那般同业劝诱的话,也曾打算试一试。譬如说,抽一口鸦片烟就不觉得累了,人也精神些;或者打个平伙打平伙,四川方言,即平摊份金的意思。此处指每人各出一份费用吃一顿。

——原编者注,大酒大肉吃他妈两顿;约几个人打场把乱戳乱戳,四川纸牌的又一种打法。——原编者注消遣消遣,诸如此类,是他同业中十有九个不能免的。然而他偏偏有那种牢固的成见:“不容易挣来的钱,哪能那么乱花!”也幸而他还有一个尚在卖着劳力的父亲,在故乡分佃了别人五担多包谷土,带起他那自幼就童养在家里,在民国二十年才和周安圆了房,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的媳妇,辛苦的过着日子,随时打着信来向他诉苦,问他要钱。因为尚有一个不能抛弃的家,便有一重不能抛弃得了的果,同时也才有了一个“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的信念,而时时鼓励着自己:“莫只图眼前快活,趁着年轻力壮,趁着正好挣钱时候,趁着还能吃苦,扎实累几年,把眼前这个国战耐磨过后,回家去多弄几块土,放放心心去种我的地,有收没收都莫关系,过一辈子清静日子就好啦!”

他有这种打算,所以才能不把积存整数的钱胡乱花掉,而拿去买了两辆没有牌照的旧街车,收拾收拾,改为长途车,自己拉一辆,又放一辆出去。照如意算盘打去,不出三年,可以孳乳到十辆车,他就可以自己不拉,而只是当老板坐收租金的了。然而事情却不顺遂,第一,车子的价钱越来越大,尤其橡胶皮带,像钢珠、钢丝等一切本地造不出的,都因来源断绝,一涨就是十几倍,还这样受统制,那样受统制,花够了钱还是弄不到手;第二,人心不古,车子一放出去,就令人提心吊胆,不是租金收不够,就是连人连车都不见了,有时是人被拉壮丁的拉去,车则顺便没收,有时是人把车输了,吃了,嫖了,总而言之,再拿钱去赎取回来,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的车子,吃了大亏,还无处申诉。自己一想,在社会上没有势力的人,休想学有势力的人去吃别人的血汗。因此,在前两年,才收拾余烬,把所有的钱全借给一般顶相信得过、有身家顾性命的同业,和顶熟悉而十二分可靠的,做小生意的同乡们,每月收取一个大一分二的利息,而自己则托人介绍到陈家来拉陈起云和陈登云的私包车。

由此,周安的生活更安定了,他不再每天计算那必需的三顿菜饭钱。他还自庆帮着了陈家,伙食比好多人家的都好,吃得不但舒服,并且增长气力。又自庆帮的不像许多当老爷、当先生们的人家,每月只是干巴巴的几个讲死了的工钱,而陈家则不同,除了到处同阔人们应酬,每到一处,必收一笔额外的饭钱外,还有号上和公馆里不时有从牌桌上分得的头钱,这两项的收入,就比死工钱强多了,还有不时修理车子,照规矩的回扣哩。而且到去年秋天起,物价生了翅膀时,他算来就是每月放到大一分二的利息,也不强,并还时常焦虑着你图别人的厚利,别人却图你的本钱。这也有例的,他认识的一个同业,每月积存的一些钱,因为没处存放,也同他样,不肯嫖赌嚼摇鸦片烟胡花,而自己也是无家无室,光棍一个,便按月借给一家开小饭店的熟人,也是以大一分二的利息照算;每月的利息他不用,并加上新积存的,又归在本上行利,不过半年,就翻到十几二十万元,可以取出置片地方了。可是,就这时,饭店倒了帐,两口子搭一个娃儿一溜烟没见了。存钱的人不只那车夫一个,怎么了呀!找人找不着,告状没人理,向人说起来,不被骂为“大利盘剥人,活报应!”就被骂为“蠢东西!有钱为啥自己不使,却还要想人家的?”莫计奈何,只好叹气。他,周安,是有打算的,怎能不设法把些本钱收回?怎能不伙着号上的几个管事职员,见可以赚钱的买卖,也乘机买进一些,卖出一些,囤积一点,居奇一下?可以说,直到现在,周安已是八达号小帐簿上的一员,他的前途很有希望,他也越发不能离开陈家的了。

不过他的衣服还是那一身,天气已经凉了,仍是陈登云给他的那件补过的短裤,仍是那件补过的夏威夷汗衣,仍是那件穿过一年的羊毛背心;因为尚未出门,尚穿了一双颜色业已灰败的旧线袜,和一双变成灰色的青布鞋。但头上却戴了顶陈起云给他的旧灰呢博士帽,大概下床就戴上,还未学会进房门就揭下来的礼节。

“我问你,庄青山取过保没有?”

“他才上省拉了半年的车,人生地不熟的,哪能找得到铺保!”

“但是照规矩要保人的。”

“我保他就是了。他也是我们一块地方上,有根有底的人,不为拉壮丁,哪会上省?人倒老诚,没拐帐拐帐,成都话,有狡猾、阴险、错误等含意。没拐帐,意即此人不狡猾、没错儿。

——原编者注,五先生,你过几天就看得出的。不过还没帮过人,不大懂规矩,我负责教他就是了。”

“这倒没多大关系。只是赵少清呢,也是你举荐的?”

“是我举荐的。”

“听说他快要出医院了?”

“昨天马经理告诉我的,说接了啥子通知,说他可以出院了,叫我今天有空就去接他出来。”

“出来后又咋个办呢?”

这却把周安问着了,瞪起两只不怎么狡猾的眼睛把他主人看着。

“咋个办?你想一想!”陈登云重复了一句。随在所穿的一件绒浴衣的袋子内将纸烟盒摸出。

周安正待去找洋火。

“我有火。”烟盒上附带的打火机已哒一声按燃了。

“还是劳烦五先生给他想个办法罢。要是右手不残废,还可以再去拉车。唉!也是他命运不好,那天偏会着汽车碰上了!你五先生晓得的,我们在后头是咋样的在喊呀!他会听不见,不是鬼找到了吗?”

“哪有那么多鬼!”陈登云笑了笑:“只怪他自己太冒失了!我问你,他那手难道真个不中用了吗?”

“就只打不伸。不晓得那洋医生是那们搞起的,肩膀上开刀,会把手杆弄出毛病来,害人一辈子!”

“我想,卫先生那里,还可问他要几个钱。不过,也不会多。你想嘛,是你跑去碰上别人的汽车,并不是别人把你撞伤的,这是一层。还有哩,别人已经出了医药费了。真是死了,倒还可以要他一笔抚恤,如今只是残废了一只手,并不算怎么了不起的事。如今打国战期间,一天里头死好多人,残废好多人,国家又抚恤过好多呢?军政部规定过,一员上将战死了,抚恤不过十万,治丧费顶多一万,拿现在物价说,一万元还不够买一副火板板又叫火匣子,是用薄杂木板钉的棺材,价格低廉。——原编者注哩。但是政府只出这么多,你能向他争多论少吗?我们平民老百姓,自然不能像政府那样挖苦人,但也不能就没个款式。设如说一个人着汽车撞伤了,就赖着要人家供养一辈子,那也不对呀!街上那么多人,别人还敢坐汽车吗?卫先生因为是熟人,马经理又说过话的,所以除了医药费外,还可以要求他再出点钱,这已经是很大人情了,你说是不是?”

“你五先生说得很对,只是”

“我想,赵少清原是躲壮丁出来的,我听你说过,他家里还有老人,还有田地,现在他只残废了一只手,倒正好回家去做田,再也不怕拉壮丁了。我想,等他出来住两天后,就叫他回家去罢!”

“嗯!五先生你倒说得轻巧,你就不晓得做田的人,哪一种能离得右手?他龟子偏偏把右手残废了!”

陈登云有点不耐烦了,仍瞅着周安道:“那吗,咋个办呢?难道要我供养他一辈子吗?”

“我们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到赵少清年纪轻轻的,成一个残废人,重事不能做,叫他回去,他家又养不活他。想到五先生,你和三小姐都是做过慈善事的,啥子捐你们不在出,总可以给他想个法子的,所以才请王大娘先来说一句。”

“王嫂倒没直接向我说。是我忽然想起来,才问你的。一定要我想办法,我实在想不出。现在一句话归总,卫先生不能负责供他一辈子,我更没有这个责任。你们商量了要赖着我,那不行!如果不讲人情,他出来了,连我这里都不准他落脚,他敢把我咋个?”

睁着一双眼睛,很是生气的样子,一连就抽了好几口纸烟。

周安大概很懂得他的脾气,只是淡淡的一笑说:“五先生,你把话听拐了。我们哪里是商量着想赖你!不过想到你五先生人手宽,又肯给人帮忙,像赵少清不能做重活路的人,轻活路是能够做的,他也认得几个字,好不好劳烦你五先生给他找一个啥子轻巧一点的事,只要有碗饭吃,过活得下去就好啦。我们只是这个意思,恐怕王大娘没说得很清楚。”

“连你也没说清楚呀!”他的脸色方缓和了。

想了一下,方再瞅着周安说:“找事也不容易,尤其像你们只能够出气力的人。不过既这么说,我替他留心好了。他当过听差没有?”

“当过的,只是不多久。”

“我想,赵少清冒里冒失的,又不大听话,坐心也不好,也不是个当听差的好材料。”

“现在睡了这么久的医院,人比以前驯静多了。”

楼梯上是高跟拖鞋的响声。

“就是了,我今天不打算进城,你就去接他罢。”

他先开门出去,恰迎着陈莉华走下来。

“你在跟周安谈赵少清的事吗?咋个的?”

“让他暂时住在这里,再给他找事情。”

两个人一道走进客厅,中间圆桌上业已摆了两份报纸。

陈莉华不由抿着嘴一笑道:“今天真睡得久啦,报都来了!”

陈登云一面递纸烟,一面颇有含意地笑道:“几乎是通夜在用功,怎么能早起呢?”

“又有你说嘴的,”一口烟直喷在男的脸上:“以后不准再这样啦!”

“问问灯神菩萨,看是哪个的过错?”

早一个耳光打在那脸上,不过并不痛。男的忙一把把那柔若无骨,才在指甲上染了蔻丹的手抓住,正学着洋派,将嘴皮贴在略有青筋的手背上时,王嫂已开门进来。

“还吃不吃早点呢?”她好像并没看见男女二人的举动似的。

男的仍握着女的一只手笑道:“我一直没睡好,胃口不开,不想吃,你呢?”

“哪个又睡好哩!才一合眼,那飞机就响起了,越响越低,活像擦着楼顶飞过样,连床都震动起来,时候又久,真怪啦!往天都不像这样,偏偏今天早晨,人家要睡觉时,它便那们飞法!”

“或者是纳尔逊、毛立克那伙密斯特故意和陈三小姐开玩笑罢?”

“说得好!密斯特能够这样费事来和我开玩笑,那我还了得!我也可以到白宫当贵宾去啦!当真的,快看报,昨夜敌机轰炸哪里?”

“你们是不吃早点了!”王嫂仍是那样若无所睹地说:“我叫老邓把午饭开早点,好不好?”

男的已把一张夹江手工纸印的《中央日报》展在手上,便点点头道:“对,也得等淡菜煨的鸭子了才行!”

报上粗号木刻的大标题是:“菲岛海战美军大捷——敌舰队遭受惨败后溃退,”全是中央社转译合众社的电文,整整占了一版的四分之一。接着是:“雷岛美军继续推进——一周来已占领机场六处,”是“敌舰队不堪再战,”是“罗斯福勉美海军,”是“超级堡垒战绩,”是“荷兰敌陷重围——盟军占领赫托根布,”是“苏军越过挪威边境——华沙西北德防线被突破,”是“戴高乐谈话,”全是中央社转译合众社电,偶尔有几条是转译路透社的。还有几个比较小一点的标题,是“意境美军苦战,”是“艾登飞抵希腊京城,”是“阿比西尼亚情势稳定,”是“甘地发表声明。”还有一篇特载,是“莱茵之战”。乍一看去,好像是一幅美国报的翻版,这已占了全报纸四分之三了。其余一份,则是“捷克首任大使昨日呈递国书,”“青年从军运动如火如荼展开,”“中美英苏昨宣布承认意大利政府,”“青藏公路——西宁玉树段完工,”只这四条,标题大,记叙得很详,自然也是中央社的消息。关于四川本省的新闻,只有两短条,一是“川发公职候选人合格临时证明书,”一是“四川荥县县长贪污案。”关于国内战场的,只一条:“大溶江以东对战中——高田圩敌寇屡扑不逞,”标题大,而中央社的电文却只有寥寥的三条。到最后,才看见一条本报讯:“敌机昨晚袭川——在附省三县盲目投弹后逸去——敌乘月夜肆扰市民应速疏散。”

陈登云道:“我找着了,你听,‘昨日下午五时,鄂西发现敌机三批,有窥川模样,省防空部获得情报,察知敌机企图袭川,蓉市乃于六时零六分发出注意情报。旋敌机继续西飞,乃于六时四十九分发空袭警报,七时四十分发紧急警报。敌机窜入川西后,因云雾迷濛,不易发现目标,于附省某某三县盲目投弹,并用机枪扫射后逸去。弹落荒郊,我方毫无损失!’哈哈!还是弹落荒郊,我方毫无损失!哈哈!”

陈莉华正翻着《新新新闻》,在看那一些别报全不屑载的地方消息,和一些零碎新闻,也一笑道:“真该死!为啥要那么睁起眼睛说瞎话?哪个看报的人不晓得昨夜月亮多好?哪个又不晓得汉州、新津、温江三处飞机场都着过炸弹?又哪个不晓得那炸弹只把飞机场打了几个小窟窿?又哪个不晓得还着盟军的‘黑寡妇’打下两架来?为啥要这么胡说!”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

隔窗子看见华老汉弓腰驼背的打从走道上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从习惯上,陈登云晓得那是一封挂号信,要盖图章的。他遂打开一扇窗门,从外面一排铁签子的空隙伸出手去。

“华老汉儿,是从哪里来的信?”

“打重庆寄来的挂号信。”华老汉已经由走道上折到窗子外面,把信递到陈登云的手上,又补充了一句:“是三小姐的。”

“咁!是我的?”她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黄蜂螫了一下似的,猛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很矫健的两步就抢到窗口。从陈登云刚缩回来的手上,刷的就把信夺了过去,仅从眼角上扫见“重庆第××号信箱寄”一行印好的红字。但是,她已了然这是什么人寄来的。立刻心坎上就像放了一块很重的石头,脑子里也像腾起了一层濛雾。

她也不像平常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变的镇静样子,大张着眼睛,紧捏着信便朝书房里跑。

陈登云犹豫了一下,才待跟踪走去时,已听见她又从书房跑出,叫华老汉赶快拿回执去。接着,又听见她飞快的上了楼。于是心里更清楚了,决定是庞兴国又拿什么话在勾引她,说不定最近已来往过好多次信,只是他不晓得罢了。

他很想去清问。但是华老汉能告诉他吗?那是王嫂引荐的人,心目中只有王嫂和三小姐的。问王嫂吗?那简直比直接问陈莉华还难了,说不定还要抬出她一番怪话哩。

他本可以假装不晓得是谁给她的信,甚至可以假装认为是文爱娜寄来的,故意跑上楼去,向她抢来看看,到底写些什么,以便自己好筹划应付。但是他不敢。他曾经偷看过她一封不甚要紧的信,被她察觉了,一直闹了三天三夜,后来还是赌了咒不再看她的信方罢。犯咒不犯咒,他倒不管,令他胆怯的,还是那种拼死命的吵、拼死命的闹,其间还搭一个端血盆的王嫂,这比起区利金之对付文爱娜还难,他二哥早就向他说过了!

一想起他二哥的话,他真佩服极了。到底长他十二岁,留过洋,读过什么心理学的人,确有见解。当他正商量着要与陈莉华同居时,他二哥就切实告诉过他:“你们既然恋爱到如此地步,你最好就该鼓舞她正式同庞兴国离婚,不但要经过法律手续,还得多登几个报,这样,使她感到难于回头。然后,再和她正式订婚,结婚必须办得热闹,也必须多登几个报,这样,使她感到难于翻悔。如其不然,你有好多把握,能永远抓住她?你岂不晓得,她已是恋爱老手,相当有了名的?不过,如今有了岁数,已到追求归宿的时候,倒是你的机会。但是,西人的谚语说得好:机会的头发是生在额上的,若不迎头抓住,它就永远过去了!”

“唉!我就是这么心悬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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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她从天堂跌落地狱,从名满天下的才女变为毒杀全家的通缉犯,是谁背后策划?皇后的秘密,死亡的公主;受诅咒的红鱼,决定生死的符咒,这一切都跟皇宫有关……朝堂之上,他贵为皇子,却身受诅咒,周边时刻埋伏巨大谜团,死亡萦绕不褪。他成了她的主人,两人抽丝剥茧,探寻谜底,真相就在眼前,但又难以触摸……名人推荐:1、九夜茴:超好看!最初以为言情味浓,读的很随意,结果看起来就完全放不下了!一共四部环环相扣,人设也很萌!2、原搜狐公司副总裁、搜狐视频首席运营官;原凤凰卫视执行台长刘春:长篇历史探案言情偶像智慧小说《簪中录》端的好看死了媒体推荐:1、侧侧轻寒以让人意想不到的故事和讲述方式让我们对悬疑小说有了新的认识。——腾讯文化王宏2、对于《簪中录》,除了“好看”二字,再也找不到新的形容词能更准确说明阅读时候的感受了。——新浪文化主编陈妍3、极致悬念盛宴,不看《簪中录》简直是人生憾事!——成都电视台罗一4、没有一部小说还没有出版,就拥有过这样的关注。——电台编辑罗晓玲6、这部作品吸引我的不是故事的曲折和悬疑,而是人物,每一个人物都有无数面,都是矛盾体,案件不是重点,人心复杂才让人震惊。——上海热线娱乐版小麦7、中国原创文学很久没用出过这样的作品了——故事、感情、人物、文笔合为一体。——半岛都市报刘宜庆9、相信大家和我一样,翻开第一页就被吸引了,然后会用一天时间一口气把《簪中录》读完。——中国新闻出版网副总编辑韩阳10、这无疑是近几年最不好评价的小说,因为没办法给它贴上一个合适的标签,以“娱乐小说”“悬疑小说”“青春文学”都无法概括这部作品。或许只能定义成:“超好看的小说”。——《VOCE》杂志张添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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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那样钟情于诗,可诗却以她冷静的艺术规律残酷地拒绝着我。我学诗多年,始终不得要领,没有成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诗人,我深为遗憾。我一直以为刁斗会捧献出一部挺不错的诗集呢,可事实击碎了我的良好愿望。我总爱在极其美妙的幻想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