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给我递来一片肉干,道:“爷怎么又问这个,那天不都说了吗?喏,尝尝小玉做的好不好吃?”肉干确实不错,可我的心思完全没在口舌之上,应付一句:“嗯,不错!挺好的吃的。”又问:“那天你说他规矩了些,只是看到四爷会怎么样?”小玉稍微沉默了一阵,淡淡的道:“也没什么,估计他是对四爷有愧吧,爷就别问了,这种人能把他救回来就不错了,爷又何必再去管他?”
我听小玉话里有异,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还没好?是不是……他一见到阿四就会发狂?”小玉淡然一笑道:“那也没那么严重,爷把他救回来以后,他也昏迷了三四天,海大哥知道他在装病,叫我们别去理他,后来那家伙饿得慌了,才起来找吃的,还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们自然没给他什么好脸子。后来,他听说四爷还没醒,又受不住我们的冷嘲热讽,这才壮着胆子去看四爷,结果他一见四爷,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发狂倒是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虽然对此事并不觉得如何吃惊,却仍旧忍不住喃喃自问,皱了皱眉,又问小玉:“后来呢?海兄弟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小玉摇了摇头道:“没有,海大哥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们把他带回舱里,没过多久他就好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敢去看四爷,也没敢来看爷。我们本以为他是心中有愧才这样的,可到第七天上,他又变得疯疯癫癫的,第八天却又好了。”
我端着半碗清粥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船长他们呢?是不是也是这样?”“船长他们倒是没有,只不过那些水手给他们换药时,手下得可重了,差点没把他们给疼死。他们心里有愧,虽然疼得哇哇叫,脸上却堆着笑一个劲儿的道谢,看着他们那狼狈样儿,可真解恨。”说着,小玉把粥碗扶到我嘴边,劝道:“好了爷,您就别想这么多了,估计过几天他就会没事的。爷先吃点东西,等养好了身子再想这些也不迟。小玉在船上找到了一张琴,一会儿小玉给爷唱曲儿听。”
“嗯,好吧!”我稍稍思忖了一番,轻轻点头。想想也只能这样了,现在身子还没大好,想得太多反而会越想越没主意,倒不如等康复以后,再抽个他熟睡的时间去看看再说,现在只希望他不要再发病才好,要不然过两天阿四一旦能下床了,那我到时可怎么去面对阿四啊?想到这里,我不由叹了一息,小玉却问我一会儿想听什么曲儿,又把曲名什么的背了一大堆,还把一些曲子的来历掌故说了个遍。
我心里有事,也没怎么听进去,只是偶尔应上一声,点头赞上一句,表示我一直在听。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船长他们都正常,唯独阿苏会出问题呢?为什么他会在第七天上才变得疯疯癫癫,过一天又好了呢?这中间到底是哪里不对?回想起来,救人的过程并没有什么不同,在铜镜里他的表现也很正常,如果是在救人的过程中出了问题,那海兄弟定然是知道原因的,难道问题出在救人以前?
救人以前……救人以前……救人以前我就为他施了一个封魔阵啊,难道……我心里一个激凌,瞬间凉了半截,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手上一颤把清粥洒出不少来,惹得小玉一声低呼。一定是封魔阵对阿苏起了副作用,把他在幻象里经历的一切,牢牢的印到他元神当中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能希望他自己慢慢淡忘了。在我所知道的道术当中,可没有能驱除一个人记忆的方法。
他之所以看到阿四会发疯,无非是缘于他心里对阿四深深的愧疚,除非他能克服这种愧疚感,否则一看到阿四,一定还会犯病,可这种记忆,这种愧疚感,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呢?而且随着时日渐长,压在心底的这种感觉只会越来越强,搞不好他以后只要一想起阿四就会犯病。而七天发病一次,每次持续一天,多半是因为他在幻象里杀了七个人,封魔阵又封了他一天多时间的缘故。
怎么办?怎么办?还有没有办法救他?阿四他家可就这一根独苗,要是毁在我手里,我……我可怎么有脸去见阿四?我心里顿时乱作一团,小玉的话再也听不进耳。“爷!爷……你怎么了?”小玉见我半晌不语,轻轻推了推我。“没……没什么。”我一下清醒过来,把粥碗一放,急问:“海兄弟呢?他一般什么时候过来,要不你现在去请他,我有事要跟他商量,还有,那个手印找回来了没有,给我看看。”
小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望着我,弄不明白我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焦急,眨了眨眼却又明白过来,应了一声,收拾起碗筷便要去唤秦海。这时“铎铎”声响,有人敲门问道:“玉姑娘,天爷怎么样了,好了吗?”我一听是秦海,不待小玉答话,抢着便道:“快请,快请,海兄弟,我正有事儿找你呢!快进来,快进来!”舱门一响,秦海推门而入,人未至声先至:“怎么样天爷?我这药调得可还管用吧!”
我连声应道:“管用,管用,要不是有海兄弟,我那一身火伤的模样,恐怕是难以见人了。”转而便催小玉却拿那枚手印。小玉端过一张矮凳放到床边,朝秦海道:“海大哥,这里请坐。”转身取手印去了。秦海在床边坐下,乐呵呵的抱拳施礼,说了些我与阿四舍身营救船长他们,让他如何佩服的话。我心中有事,欠身逊谢一番便把刚才心中所虑告诉了秦海,问他有没有治好阿苏的办法。
秦摇头叹息道:“想来应该是这样了,天爷深谙道术,应该知道,无论是入梦之法还是离魂之法,都不可能把人的一段记忆或是情感从他的心魂之中剥离,随非是再世为人,恐怕这种记忆将会伴他一生。对于常人而言,一段愧疚的情感本不至于让人陷入疯癫,可阿苏他的那段经历的情感经过铜镜加强,就不能再以常理论之了。不过,由于船长他们和阿苏之间没有太深的情感,他七天发做一次的情况,随着时间推移应该会慢慢消失的。”
“唉……”答案一喜一忧,反让我心情更加沉重。我无力的靠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帐顶出了一会儿神,转过头来,仍抱有一线希望的问秦海:“海兄弟,你的道术修为强过我不少,难道真没有办法帮阿苏吗?”秦海缓缓摇头,我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一定是令人失望的,仍然禁不住神伤,黯然自语道:“阿四,唉……兄弟啊,我以后可怎么见你啊。”一语之后,我合上无力的双眼,心中翻腾不已,只想着该怎么把这一切告诉阿四,又要不要对他说明,是因为我一道封魔咒才害得阿苏这样的。
秦海见我眉着皮紧锁,神色沉郁,俯身过来,拍拍我的肩劝道:“天爷,你也不要过于自责,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我,也只能选择用封魔咒一类的法术制住阿苏,要不然,后面根本就谈不上救他出来,像他现在这样,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四爷那里,就由我去说吧,天爷跟四爷是多年好友,许多话肯定不好说出口的,放心吧,我看四爷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他不会怪天爷的。”
话虽如此,可我知道阿苏在阿四心中的地位,远不止一个子侄那么简单,那可是他们黄家的一根独苗啊。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平素开墓掘墓,取人陪葬,惊扰亡灵,虽说尽量不坏人家风水,可终究有伤天徳,能有个子嗣殊不容易。阿四祖上一直以此为生,到阿四爷爷那辈,已是九代单传,眼见家族人丁凋敝,阿四他爷爷便从此收手不干,把一身开坟起碑的本事都烂在肚里,又多行善事,广散家散,人丁方才兴旺起来。
到阿四这一辈上,方才有三女两男,可这时偏又逢上乱世,阿四一家生活无着,方才重操祖上旧业。阿四自知无出,从来也没让他弟弟和阿苏这父子俩沾上半点摸金的事,只到这次是因寻宝,才让阿苏参与进来,想着让他长些见识,以后便把家业俱都传给他。没想到却让我一个封魔咒给坏了神智,虽说他现在日常生活无碍,更不至于影响传宗接代,可以阿四对他的疼爱,让他永远不见阿苏,这种生离的痛苦,恐怕比直接杀了阿苏还让他心痛。
秦海是知道阿四的情况的,见我愁眉不展,又劝道:“天爷,没事儿的,阿苏虽说从此以后不能再见四爷,但身子是没有问题的,不见就不见吧,四爷会理解的,说不定多年以后,阿苏会慢慢好起来的,世事难料,说不定他们叔侄不过是一时别离而已……”“砰!”舱门猛地被撞了开来,惊得我一坐而起,心头突地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只见小玉拿着那只手印冲了进来,急慌慌的叫道:“爷……爷……不好了,四爷醒了,正在跟阿苏……”
“什么!”我一掀薄被就要起床,秦海忙把我一按,说道:“天爷,去不得,你这还没全好,见不得风,我先去看看再说!”说着便朝我递了一个眼色。我身子一顿,暗道现在确实不是去见阿四的时候,心急火燎的催道:“好,好,海兄弟快去,无论如何要劝住他。”“好!”秦海点头一应,转身便朝舱外跑去。“你也去!”我冲小玉喊道。“喔”小玉把手印朝桌上胡乱一放,提起长裙随着秦海一起跑出舱去。
“唉!”我用力一拍床沿,心头又是悔恨又是不安,早知会是现在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跟阿四扯破脸,压根就不来寻这什么长生花的好,纵然找到了又怎么样,与其让我跟阿四在自责与后悔中长生不死,但不如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过完这几十年。又责备自己为什么在岛上的时候,不把阿苏的反常举动告诉阿四,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