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李磊我忽然就不是自己了,整天失魂落魄,不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发怔,就是痴痴呆呆地到处走,有好几次村里的小孩都把我当成了疯子。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想哭,白天我还能忍住,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天我就病倒了,咳嗽、发烧,嗓子肿得说不出话来。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每天躺在炕上连饭都不愿意起来吃。刚病倒的那天,我还坚持起来泡一碗面,后来就连面也吃不下了,索性什么都不吃,药也不吃了,一直浑浑噩噩地做梦,脑海里满是幻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像是昏睡了过去。
我醒过来时,眼前一片雪白。我想翻身坐起来,却感觉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好像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个姑娘扶住我,说我太虚弱不能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我听出这声音好像是冯奇,心想,她怎么会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我听错了,或者是还在梦里没出来?
我就问她:“是你吗,冯奇?”
她说:“是我。你好点儿了吗?”
冯奇告诉我,她昨天到我的住处,发现院门开着,外面的冷风肆无忌惮地往屋子里进。她敲门,里面没有声音,进屋一看,我像个死人似的躺在炕上,脸色灰白,浑身冰凉,好像连气都不喘了。她以为我死了,想去叫人,可是房东还没有回来,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用手在我的嘴边试了试,发现还有一丝呼吸,就疯了似的跑到路边拦了一辆车,说有个人要死了,求人家救命。司机是个热心人,听说要救人,就把车开进了村子。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我弄到医院,司机在冯奇办理住院手续时,悄悄地离开了,冯奇就在医院里一直守候着我。
“你知道你在医院里躺了多长时间吗?一天一夜!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准备给你开追悼会了,悼词我都想好了,没想到你还能活过来。”
冯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
我算了一下,加上我躺在小屋里那三天三夜,我已经快有一百个小时没吃没喝了。我感觉很饿,向冯奇要吃的。她说让我先吃点流食,就给我冲了一碗豆奶,用嘴吹了吹,试了试凉热,然后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我。
我的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一滴一滴地顺着脸滴在枕头上,把枕头洇湿了一大片。冯奇放下手里的豆奶,用手给我擦眼泪。她的手很柔软,不像是拿枪的手,倒很像我妈的手。这么一想,我哭得就更厉害了,想止都止不住。我抓住她不放,把她的手按在我脸上,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
冯奇没有抽回她的手,就这样让我握着,用手指将我脸上的泪珠轻轻抹去。有一滴眼泪顺着她的手指流到我手上,又沿着手背流进袖子里。我抬起头,看见她的眼里也尽是泪水,缓缓地,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看我望着她,就转过头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枝红玫瑰递给我。她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2月14号,情人节。我没征得你的同意,就替你买了一枝红玫瑰,希望你把它送给李磊。她虽然不在这儿,可一定希望在这一天,你能送给她一枝红玫瑰。我没有救出她,感到很内疚,也只能替你做这点事。”
她说话时眼睛在笑,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流。
病床旁边的小桌上,一枝娇艳的红玫瑰,被插在一个精致的花瓶里,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以后的几天,冯奇天天来医院照顾我,在我病重的日子里,她坚持夜里也来陪护我。病房里不止我一个病人,她没地方睡,就坐在椅子上,把头伏在我身边眯一会儿。有一次我在梦里大声喊李磊,她并不叫醒我,而是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她这样握着,心里就暖暖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她问我:“你是不是又梦见李磊了?我听见你在梦里喊她的名字。”
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她又说:“磊磊真是个幸福的女孩,有一个男人在梦里都惦记着她,女人还要求什么呢?”
有一次我问冯奇:
“你这样天天来照顾我,不会影响工作吗?你还是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我发现她的脸色阴了一下,又立刻变得明朗起来。她说她已经不在公安局工作了,辞职了,现在什么都不是。我问她是不是因为那个案子?她说也是,也不是,她说她不太适合当警察。我心里就升起一阵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问她今后怎么打算?她说暂时还没打算,过一段逍遥日子再说。
那枝红玫瑰一直在医院里陪着我,在冯奇的精心照管下,不但没有凋谢,反倒越发绽放得艳丽。出院那天,我竟把它当成我的李磊,连同花瓶一起放在我怀里。冯奇见了这情景,眼睛湿湿的,不敢看我,扭着头说:“阿珠的身份已经搞清了,确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李磊父亲的公司雇佣她来保护李磊的。李磊失踪了,她认为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失败。她现在已经回国了,走的时候很颓废。”
听了这个消息,我不禁为阿珠难过,其实我和冯奇又何尝不是失败者。冯奇也有同感,她说我们三个都败了,却又不知道败给了谁。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沉重,好像有一股气压在心上。她问我有没有云云的消息?我说没有。云云确实在离开我们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她就像一股烟,飘飘忽忽升到空中就散去了,让人感觉她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回到住处,我把玫瑰花放在有阳光的窗台上,它显得更加娇艳。
我不禁悲从中来,想起了古人的两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觉又要落泪。突然想到应该把这娇美留住,就铺开一张纸,提起笔来,蘸满了浓浓的胭脂,一笔下去,竟像是一摊血,又一笔下去,还是一摊血。我就这样一张一张地画下去,不一会儿,满屋都开遍了血色玫瑰。转眼间玫瑰又变成李磊的脸,好像在跟我叙说着什么。我停下笔,想让自己在玫瑰花前睡去。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李磊满身是血地被人抽打,我大叫一声醒过来,已是浑身冷汗。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恍惚中又感觉有无数个李磊的影子围着我转。鞭子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我把耳朵堵上,可是没用,这些声音好像是从我的脑子里发出来的。我大叫一声,声音暂时退去,不料过了一会儿它又再次出现。如此一遍遍地重复,我竟变成了一个疯子,在小屋里时而大呼小叫,时而捶胸顿足。幸好我住的地方没有邻居,房东又不在,否则定会被人捆绑着送进精神病院去。我企图用仅存的一点点理智救我自己,就在我彻底疯掉之前,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也不知道是谁的,管他是谁呢,只要他能跟我说上两句话,我也许就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