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上李磊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了医院大门。只见她脸色发白,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想抱住她,她却拼命地甩开我,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跑不动了,就停在一个广告牌下放声大哭起来。
我赶紧上去向她解释刚才的事,我说:“你别误会,我和云云什么事也没有。”我从没这样明目张胆地撒过谎,说完之后心里就一阵痛。李磊好像听出了我的虚伪,两只带泪的眼睛刀子似的逼过来。她说:“你撒谎!你连撒谎都不会,你的语气已经告诉我,你和她有事。
你为什么骗我?你和她好,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只好拐弯抹角地替自己辩护。我说:“你得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你应该看得出来。”
她说:“我当然看得出来,你抱着她,你们俩还当着我的面脸贴脸,她还公开地向我挑衅,你还说什么事也没有?你以为我是瞎子吗?
你太卑鄙了,你不但骗我,还耍我!我怎么就那么傻,居然还给你们买吃的!”说着又哭了起来。
李磊的一席话把我说得哑口无言,这一路上我想着自己抱着云云的样子,谁看了都会有想法,也难怪李磊生气。更可怕的是,云云还故意当着她的面和我亲昵。我现在才明白,她是故意的。看来她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她心计太多,她背后一定隐藏着别的目的。难道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和我上床,真的都是为了脂砚吗?想到这儿,我更加为李磊担心了。不坦白就只有继续撒谎了。我就临时编了一个故事。我说:“你知道云云为什么病吗?她失恋了。今天早上她本来想去找她男朋友,那男人却没露面,只给她发来了一封绝情的短信,说他已经在火车上,他要离开她。他们相恋了三年,她为他做了三次人流,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她不想活了。她本想回到房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割腕一死,没想到走错了门,在我们的门口晕倒了。”
我见李磊听得出神,知道自己的谎言起了作用,就决定继续编下去:“你出去的时候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后来她平静了,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心里特别难受。就对我说:‘李磊多幸福,有你这样陪着。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后来她就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的,我就劝她,她一直不说话,我就一直劝。后来,她就扑到我怀里使劲哭起来。你进来的时候她刚刚哭完。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能推开她吗?”
我说得像真事儿似的,李磊不但没有和我大闹,反倒说我做得对。
当然,她也没忘了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我说:“怎么会呢,我喜欢的是你。我是为了安慰她、救她才这么做,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听了之后就说:“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
你回医院去吧,她挺可怜的,陪陪她吧,但不准你再抱她,更不准亲她,要是再让我看见,我饶不了你。”说着,在我的脸上掐了一下。
我说:“我们俩一块去吧,你好看着我。”
她说:“云云看到咱俩在一起会很伤心的,就别再刺激她了。”
我说:“磊磊,你真善良。”
李磊就这样被我骗走了,我不明白我说谎的本事为何长进这么快,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我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心里倒更沉重了。到了医院门口,在一个饭店里吃了点东西,又去超市给云云买了几样水果和补品,就心怀忐忑地进了医院的大门。走到观察室门口时,刚要开门进去,却听见里面有男人的说话声,好像在问云云什么事。
云云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我,就故意跟我打招呼,我开门进去,那男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戴着一副黑边眼镜,长得很高,很英俊。
云云见我进来,脸上立刻布满了温柔。她不说话,只是笑着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下,意思是要我握住它。我的心里闪过一丝犹豫,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她把身子向床里挪了挪,让我坐在床边,顺势用那只没有挂点滴的手捧住我的脸:“外面冷吗?”
我说冷,她的手就在我脸上来回摩挲着。我真不知道这个云云到底要干什么,正好乘这个机会摸摸她的底。我问:“刚才那人是谁呀?”
云云:“是个病人家属,走错门了。”
我说:“小伙子长得挺帅的。”
她就笑,问我:“是不是吃醋了?”
我说:“我怎么会吃他的醋呢,除非他是你男朋友。”
云云说:“我有他那样的男朋友就不找你了。”
我发现她又在引逗我,就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当你男朋友呀?”
云云说:“我就是我呀,还能是谁?”
我看她不想说,就放下她的手,从床头桌上拿起刚买的食品:“先吃点儿东西吧,你一定饿了。”
她故意歪着头盯住我的脸:“你生气了?小心眼。我告诉你还不行吗?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她这一问倒把我问住了,我怎么好去打听一个姑娘的姓名、年龄、住址什么的,就笼统地说:“我什么都想知道。”
她说:“好,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介绍她自己:她叫赵云,与《三国演义》里的赵云是一个名,家住在新疆库尔勒市,父母都是兵团战士,在孔雀河的边上种库尔勒香梨。她从小喜欢文学,高中毕业考进河北一家高校的中文系,毕业后没回新疆,在北京一家杂志社当编辑,就这些。
说到这儿,她把话头转向我,问我是什么时候到的北京?我就把我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她。我说:“我是个画家,不符合你这样的都市女孩的择偶标准,你为什么非要选我?”
她说:“我没说要和你结婚呀,我只是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
说着,又把身子依在我怀里。
我想起李磊临走时的警告,就把她的身子放直。为了缓和气氛,又对她笑了笑。我是想表明我的态度,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她却撒娇似的又靠过来,并且笑着对我说:“你别想让我离开你。”
我有些无奈,决定向她摊牌。我说:“云云,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们不合适,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我们非常相爱,我不能背叛她。”
她竟咯咯咯地笑起来,说:“怎么听着像电视剧里的台词呀?你这套拒绝女孩子的说辞也太拙劣了吧。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你。”
又把头贴在我的胸脯上,来回蹭着说:“我要吃桔子。”=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刚买的桔子递给她。她不接,说:“你给我剥。”
我只好把桔子剥开。她还是不接:“你喂我。”
我说:“你得寸进尺。”
她说:“我是病人,你是护理我的,你就得喂我。”
我想李磊走的时候,只说不让我抱她亲她,并没说不能喂她,就把桔子掰开,一瓣一瓣地送进她嘴里,心里却又怪怪的,觉得不对劲儿。
她一边吃桔子一边问我:“你刚才说你已经有了女朋友,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我说:“不能。”
她就说:“你撒谎,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要是有,大过年的你不在女朋友身边,却跑到西山来和别的女孩一起开房?而且还不止一个。”
我知道她指的是李磊,就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我女朋友就是李磊,和女朋友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说:“你们才认识四天,很不可靠的。
比如说,在这四天里,你就曾经好几次背叛她。”说到这儿,她更紧地把头贴在我的胸口上,一只手轻抚着我的半边脸。我以为她会到此为止,不会再讲下去了,可她偏偏要把话说尽,说到露骨:“你半夜从女朋友的床上下来,又上了另一个女人的床,这算什么?”
我心里打了个冷颤,立刻推开她,说:“云云,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说:“我要你跟我好。”
我说:“这不可能。”
她说:“你必须和我好,我和李磊是同一天认识你的,你为什么要她不要我?我比她差吗?”她说话的语气非常柔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她把“我”字说得很重。
我说:“我要是不愿意呢?”
她又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柔柔地说:“你会愿意的,我保证。”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一只小乖猫那样温柔,可她的话却像一把尖利的锥子,能把人的心刺透。我推开她,坐到对面的空床上,有意和她拉开了距离。我说:“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她回了我一句:“你说呢?”
门忽然开了,李磊出现在我面前。
李磊的再次出现,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阿弥陀佛,幸好我那个时候离开了云云,坐在对面的床上了,要是再晚几秒钟,就会被她逮个正着,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李磊没有和我打招呼,就直奔躺在床上的云云,亲切地拉着云云的手,好像她们是多年不见的姐妹一样。她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太伤心,一定要想开点儿,为这样的臭男人毁了自己不值得……”
开始我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她是把我的那些谎话当真了,专门回来安慰云云的。我开始紧张,生怕露馅了没法收拾,就故意跟李磊打岔,说云云身体太虚弱,让她休息休息,有话以后再说。
李磊信以为真,又开始向云云道歉:“对不起,耽误你休息了,你躺着吧,我不打扰你了。”说着就把我拉到病房外,焦急地问我云云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这里的医疗条件太差,不行就转院一类的话。
我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我根本就没回去,在街上转了一圈,老是想着云云的事,觉得她太可怜了,我们应该好好照顾她。”
我心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觉得李磊心太善了,我这样欺骗她实在是罪该万死,等到我躲过这一劫,一定跪着向她赔罪。我拉着李磊正要回病房,远远地看见冯奇和阿珠从走廊的另一头急匆匆地跑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也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放在上衣口袋里的那叠钱和那个假脂砚。我心想坏了,头一低,拉着李磊就走。
李磊急了,问我去哪儿?我示意她别说话。直到我们俩从走廊另一头的一个小门出了医院,才跟她说:“我们得马上离开这儿。”
李磊更急了,说:“我们走了谁来照顾云云?”
我说:“冯奇和阿珠已经到了,她们会照顾好云云的。”
她不信,非要回去看看。我说:“你傻呀,回去还能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