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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迷生(3)

在我们这个生灵并存的世界上,鸟类诞生的历史比人类要久远得多所以鸟类对于世间各种灾变的感悟能力要比人类灵敏得多。人类是借助于各种科学的仪器来探询世界奥秘的,如果离开了那些仪器人类就显得愚笨多了。同样是在茫茫无际的大沙漠上行走,人类是要借助指南针来辨别方向的,而鸟类在飞行中从来也不会迷路。比如那燕子,它的身体是那么小,然而它们却能飞过成千上万里的路程。秋天里它们飞走了,到了春天树叶儿一绿,它们就又飞回来了。它们从没有因为风雨的阻隔而耽误了归期。建社就曾经做过详细的观察,他说他们家的那对燕子每年回来的时间几乎是相同的,即便是有些误差,前后也不过就是一二天的事情,而到了秋天它们也似乎是在固定的那几天离去的。这些燕子并不懂得人类记时的方法,它们不知道公历也不懂皇历,然而它们又是用什么来记时的呢?这真是一个难解的谜。

这些秘密,迷生他知道吗?

7.神奇的太阳之火

迷生自从离开了人类而栖身在树上之后,就感觉到了鸟类的世界是那么的宽阔而自在,可惜的是他没有一双鸟类的翅膀,享受不到那一种飞翔的快乐。

那时候,迷生很少在家吃饭,他学会了像鸟儿一样在野地里觅取食物,他知道该怎样掐青麦吃。

吃青麦是我们大河沿的孩子们自小就会的一种本领,没有人教我们,我们也知道哪样成色的麦子已经灌满了浆是可以吃的了,而那些麦芒和麦子的叶秆尚绿的,说明它还没有完成灌浆的工作,麦仁儿那时还是一包细水,而一旦到了麦芒和麦秆儿都干透了时,麦仁儿也就干了,再吃起来就没有味儿了。也只有在麦子灌满了浆而还没有黄透的那几天里,搓下的麦仁才好吃。在一整个夏天里,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也仅仅只有那么十几天而已。所以我们大河沿的孩子们常常在这季节里到田野上去搓青麦吃。

我们吃青麦的方法很简单,只是掐几棵麦穗来放在手里揉搓,待把那些麦仁儿从麦壳里分离出来,再用两手倒换着用嘴那么一吹,吹去的是麦余子,手心里留下的就是麦仁了。青青黄黄的麦仁儿,饱满的麦仁儿,放到嘴里细细地嚼,那麦仁儿是筋筋的软软的,只要你有耐心,是能嚼出面筋来的,就像城里的孩子嚼泡泡糖一样的,就嚼出了满嘴清甜的香味。

麦子收割完以后,紧接着大豆也可以吃了,然后是玉米或者洋芋也可以吃了。不过这些东西那是一定要用火烧熟了才可以吃的。我们大河沿的孩子烧考食物的方法是很高明的,我们先是在田埂上挖一个能通风的坑子,然后再弄一些土坷垃垒在坑子上面,就垒出一个金字塔的形状,接下来就是用火烧那些土坷垃,待把那些土坷垃烧透了,就把我们从地里偷来的玉米或者洋芋放在下面的坑子里,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那些土坷垃砸碎了,盖在那些食物的上面闷着去了。过上一两个时辰,把土扒开,那食物就烧熟了。这样烧烤出来的食物一点儿也不糊,且皮干肉嫩,味道好极了。

迷生和我们烧烤食物的方法就不同了,迷生用的是明火,这是一种最原始的烧烤方法。他把那些新鲜的食物直接放到火上烧,这样烧的结果是那些食物的外面都被烧焦了烧糊了,而里面却还是生的。迷生常常吃的就是这种半生不熟的东西。倒是迷生取火的方法却让我们感到十分地新奇迷生用的是天火,是从太阳老爷子那里借来的。

由于我们大河沿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就使得我们的生活比起山外面的人要落后了许多的。尤其是到了夏天,大夏河的水一涨起来,就淹没了那条通往山外去的路,那是我们大河沿通到山外去的唯一的一条路。那条路平日里就是半隐半现在水面上的,水一大起来就看不见路了。山外的人进不来,我们的人也出不去,那时候我们大河沿就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了。

在这季节里,我们大河沿的人就过着的是一种很原始的生活了,没有了灯油我们就点麻籽,把隔年的野蓖麻籽去了壳儿用苇蔑儿串起来,一串一串像珍珠似的,晚间就把它点起来照亮儿。没有了官盐我们就吃土盐在我们大河沿一带生的一种盐土,几乎所有的大河沿人都知道一种从盐土中熬盐的方法,我们的祖先就是靠这种盐一代一代活过来的。但最要紧的莫过于是火柴的缺乏,人类最初摆脱愚昧走向文明的标志就是人类学会了用火,自打人类学会了用火以后,人就感觉着是再也离不开火了。可在我们大河沿有好多人家在那季节里是断了火种的,使得他们在做饭时不得不到处借火。我就常常拿着火媒子到大伯家去借火。那种叫做火媒子的纸其实就是那种黄表纸,把那纸卷成一个纸棍儿,就着大伯家的灶火点着,一路小跑着回到家,朝着那纸媒子吹几口气儿,像有了魔法似的,红红艳艳的火苗儿就会从那纸头里跳出来,每一次看到那火苗时就让人激动不已,就感觉着那火苗是那么亲切那么神奇又那么美丽。

在我们下河沿村唯有大伯家是没有断过火的,大伯有一只火镰。火镰是一种很古老也是一种极富创造性的取火器具,一块月牙形的石头里竟然藏着那取之不尽的神秘火种,当另一块石头在那镰石的牙口上用力滑动的时候,那块有灵性的石头它就醒了,嚓地一声就吐出一点火星来,火星落在早就备好的引火棉上,接着用嘴一吹,一团奇妙的火苗就生出来了。石头生出的火苗和火柴生出的火苗是不一样的,火柴生出的火苗有一股呛鼻的香味儿,而石头的却没有,那是一种纯净的火。

就是因为缺少火柴的原因,使得我们在野外烧烤食物的活动就受到了很大地限制。不过我们也有办法,因为我们有建社。五叔家也是有一盒火柴的,尽管五叔像管理军火那样严密地管护着那盒火柴,但建社总是有办法从五叔的身上偷出那么一二根火柴的。那时候我们会满心欢喜地跑到田野上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然后就用两根镰刀把儿放到一起用力地磨,那情景让我想起小学课本里那篇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来。把一根铁杵磨成针固然是很难的,可在木棒上磨出火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几个人轮换着磨那镰刀把儿,直到把那两根木棍磨得油汪汪地发亮了烫手了,用那根宝贵的火柴在上面一划,火柴就着了。那时候我们是何等惊喜地欢呼着那一点火苗在我们的田野上燃起一堆欢乐之光的啊。

相比之下,迷生取火的方法就比我们要高明多了。他能用一块圆玻璃片儿,把天上的那颗炫目灿烂的太阳取下来,让火在一片纸或者在一片布头上燃烧起来,那才是一种真正的奇迹呢。

8.一只鹤鸟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我牵着我家的那两只山羊到河滩地里去放。河滩里的草势好,羊很爱吃,虽然时节已是秋天,但那草依然很肥嫩。羊吃草的声音多少有点儿像人用镰刀割麦子,痛快淋漓。

秋天是一个成熟的季节,地里的谷子已经黄了,玉米也干了缨儿了只有那些晚熟的洋芋,偶尔还能看到几棵紫的白的花朵儿。河水也失去了夏天的威势,舒缓而清澈地流着。河对岸沙梁上有一溜儿骆驼在负重前行驼队的影子倒映在河水里,头驼脖子上的吊铃叮叮咚咚地响。那时候我手里正拿了一本书,那是一册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课本。虽然我那时上的是三年级,可我却很喜欢阅读高年级的课本。又因为学校停课了,我就常常把建社的课本借来阅读,高年级的课本向我展示出的是一个全新的知识世界尤其是高年级课本上有许多新奇的故事,让人十分着迷。所以我就常常怀里揣了那书,利用放羊的机会,在河滩里读上一会儿。

有一篇希腊故事,说的是一个魔怪被装在瓶子里,在水里待了许多年后来被一个渔人无意间放了出来,那魔怪不但不报恩,却还要杀死渔人那是个聪明的渔人,终于用智慧战胜了魔怪,把它重又装到瓶子里去了。

我正读得出神,却不料想一只大鸟展开翅膀带着一片云影飞到了我的跟前,把我着实地吓了一大跳。待我回过神来看时,却见那是一只美丽的鹤鸟。那鹤鸟有一双挺拔的腿脚,像山坡上的荆条稞子,坚韧而有力。一身洁白的羽毛,翅膀的翎羽却又是黑色的,它的头顶上有一团鲜艳的红戎像戴了一顶好看的小红帽。

看到这只鹤鸟,我就知道是迷生来了。果真迷生正从一片柳树稞子后面钻出来,看到我被那只鹤鸟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就由不得咯咯儿地笑起来。迷生的脸很黑,那身上便也是黑的,黑溜溜的像一条泥鳅。只是那头发是黄的,充满了一种太阳的色彩。

我让迷生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就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味,那是一种鸟类的特有的气味。这也难怪,一整个夏天,迷生就是和那只鹤鸟生活在一起的。

记得那还是刚入夏的时候,六叔在麦子地里捉住了一只鹤鸟,那只鹤鸟的翅膀上受了伤,是被人用枪打伤的,虽然那枪伤并不致命,但却使那漂亮的鸟儿再也无法展开双翼飞回到蓝天里去了。六叔没有费多大的劲就把它捉住了。那只鹤鸟在六叔的怀里痛苦地挣扎着,当它被六叔掳持着走过村边那棵大柳树时,便凄切地叫着。迷生是听懂了那鸟的叫声的,于是就从大树上爬了下来,悄没声地尾随着六叔回了家。

那年月里人们的日子都过得很艰苦,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顿荤腥。六叔原打算杀了那野物,给全家人解一解饥馋的。可就在六叔把那只鹤鸟放在院里进屋拿刀的那一会儿工夫,回转身来那只鹤鸟就不见了。六叔就奇怪了,在院子里翻天覆地找了半天也没有找着,这到了嘴边的肉又不翼而飞了。六叔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飞过的一片云彩发呆,心想着那只野物难道它真地就飞走了吗?

后来六叔还是知道了那只鹤鸟是被迷生偷出来弄到树上养着去了,六叔一怒之下就要到树上去把迷生连同那只鹤鸟一起捉下来,可六叔也上不了那棵大树,只好无奈地站在树下,咬牙切齿地指着树上用骂牲口的话把迷生痛骂了一顿,这事也就只好作罢了。

迷生自此便和那只鹤鸟相依为伴了。在那只鹤鸟伤着的日子里,我不知道迷生是用什么食物来喂养它的,过了不多日子,那鸟的伤也就痊愈了。待那只鹤鸟能够展开翅膀自由飞翔的时候,它却又恋着迷生和他的那个窠巢不肯走了。夏天里雨水多,下雨的时候,那只有灵性的鸟便展开双翼,把迷生掩护在它那巨大的翅膀下面。有那只鹤鸟的保护,迷生的睡梦就会温暖而又舒适了。

9.悲伤的大夏河

迷生手里拿着那只神秘的玻璃片儿,向我展示了他向天上的太阳借火的本领。一开始,他把那玻璃片里透下来的那一豆阳光照射在一束干透了的麦秸草上,那麦秸草上就有了一颗黄豆粒般大小的光斑了。但见那团光斑在麦秸草上灿烂得扎眼,过了一会儿,那团光斑便由黄变红,开始生出丝丝缕缕的烟来,接着是嘭地一声便爆出一团火苗。我那时是真的惊叫了一声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用一块玻璃片儿从太阳上借火的事,我相信整个大河沿的人谁也没有见过,要不然他们就不会因没有火种而发愁了。

迷生的那只玻璃片儿让我惊奇不已,我对迷生说你那宝贝能让我也玩一会吗?迷生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物放到了我的手上。当我捧着那玻璃片儿细细地观赏时,却由不得大吃一惊。那时候我发现迷生的这块玻璃片儿竟然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的眼镜片儿呀,语文老师的眼镜片儿又是怎么落到了迷生手里的呢?

我们的语文老师姓白,她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白云,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纯洁而又美丽。她的家原本在远方一个很大很繁华的城市里当她还是一名中学生的时候,被一部外国电影所鼓舞,就勇敢地报考了一所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又勇敢地到我们大河沿来了。那时候的人心地很单纯,是很容易受鼓舞的。那部电影的名字就叫《乡村女教师》。

白老师那时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很白,有一双弯弯的眉毛还有一副好嗓子,能唱很好听的歌。唯一不足的是她脸上多了副眼镜,一个女子戴一副眼镜,就成了我们大河沿一带村人们议论的话题了。在我成了白老师的学生后,曾经对她说白老师你很好看,为啥要戴那一副碍事的眼镜呢?白老师听了我的话就很好看地笑了,她笑着说这是一副近视眼镜能帮助视力不好的人看清东西呢。白老师说着就把那眼镜取下来戴在了我的脸上,我的眼前便一片迷蒙连头也晕眩起来。我急忙喊着说我头晕了比转磨磨还晕呢。白老师就又笑着把那眼镜收了回去,重新戴在自己的脸上。那时我就发现,白老师摘下眼镜时,那一双眼睛尽管很清亮,像两汪泉水,但那眼神却是木木的,而一戴上眼镜时那一双眼睛就又活了,灵活得像水中的两条小鱼儿。是那两只玻璃片儿让她的眼睛变活的吗?

这么宝贵的东西,因何会在迷生的手里呢?迷生所拿着的是一只镜片那么作为一副眼镜的另一只镜片又在哪里呢?

那还是今年夏天的时候,原本是很有秩序的学校却突然间就乱了起来高年级的学生都不上课了,他们整日里忙着给老师写大字报呢。那些乱七八糟的大字报贴得满世界都是,高年级的教室贴满了就延伸到我们低年级教室里来了,紧接着我们低年级也不上课了。要说那时候我们正是贪玩的年龄,而学校和老师却把我们管理得很严,比如迟到了就要受老师的批评,旷课了就要罚站,犯了大错就要通知家长,回家了那就免不了要挨一顿打的。作为学生没有一个不怕老师的,此时刻一听可以打倒老师可以不上课了,就乐得不得了,于是就整日里跟在高年级学生的后面瞎起哄。开批斗会的时候,高年级的学生喊口号我们也跟着喊,我们的声音甚至比高年级的学生还要响亮。至于说那时候对于那场革命的目的我们还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还小,我们只知道砸烂了学校打倒了老师我们就解放了就自由了就成了花果山的猴子没人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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