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为白衣，所以天使（2）
刀王摩托车“吱”一声刹停在急诊门前。一名身穿运动装，脚踏球鞋头套全盔的骑士往急疹里面张望。
“谁呀？他不知道这儿不能停车的吗？”接待台里的挂号小姐和抬人打算起身赶人。
吕家圆快步从抢救室里跑出来，笑着叫：“刀下留人啊！我们马上就走！不敢劳烦两位送行。”
“圆圆你还没回家吗？找你的啊？”
“哇！圆圆你有男朋友了？你怎么都只字不提啊？太会保密了吧！”
“柴可夫司机。”吕家圆接过芳宜抛过来的一顶半盔边戴边和同事哈啦两句：“很帅对不对？”
罩了个全盔谁都看不见他是圆是扁。但看他坐在车上的身形——好像太纤细了一些吧？圆圆还比他“可看”一些。大家你眼看我眼，都不吭声。
吕家圆笑着和同事道别。
刀王摩托车一下子就驶入了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吕家圆拉好了口罩，抱着前面的比自己还要纤细一圈的腰身，仍旧在笑。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会有什么猜想了。让他们猜吧，真好玩。
红灯前，刀王停下了。驾驶员回过头拉起面罩问吕家圆：“他们不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吗？”
吕家圆笑得眼睛都眯了：“知道啊！他们知道我有个姐姐在药房工作。也知道我姐姐叫吕芳宜。”
“她们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
“正确的说法是——他们没料到开刀王的你就我姐姐。人小骑大车。你真的不怕啊？要是像上次那样车子倒地了，你扶都扶不起啊。你还是开回你原来那辆轻骑吧！”一个体重不到一百斤的女子扶得起几百斤重的摩托车才怪！
吕家圆碰都不敢碰老爸这辆车一下，更别说开了。芳宜还说要教她开呢，她才不要！她可不像芳宜那样胆大包天。她可是怕痛怕摔跤怕死得紧的。
绿灯，车子又开动了。芳宜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大概是拒绝之类的话，能猜到。
“前面出车祸了。你开慢点。”吕家圆眼尖地看见前面有辆大货车转入非机动车道时撞倒了里面行驶中的摩托车。摩托车和驾驶员都倒在路上。
芳宜在大货车后面几米停了车。吕家圆知道她又要“八卦”了，劝说：“没什么好看的，走啦！会有人处理的啦。”
驾摩托车的男子坐在地上抱着左小腿，表情颇为痛苦，嘴巴在叫喊着什么。
“知道疼痛，神志清醒，看来只是小问题。大不了是骨折啦，小事而已。伤者旁边已经有人在打电话了。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再说，也帮不上什么忙啦。”
“不要麻木不仁！去看看吧。”
吕家圆无奈地下车，蹲到伤者身边打量之余问他：“你还好吧？报110了吗？叫救护车没有？”
“我的腿……我不知道。我要找我儿子……”
芳宜锁了车才走过来，听见伤员的回答，她抬头问旁边围观的人：“有人报警了吗？”
“刚刚报了。”有人回答：“你们是他什么人？”
“我要找我儿子……”伤者呻吟着叫。
“有没有叫救护车？”吕家圆帮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问：“什么号码？”
伤员说电话本储存上有“儿子”的就是。吕家圆帮他按出去之后将电话放到他耳朵上让他自己说去。
吕家圆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到接待台的内线里去：“靓女啊，我是圆圆，路出了车祸，叫了救护车没有？”
靓女告诉她：“你等会儿回头就能看见自己人了。”
吕家圆挂了手机果然就听见救护车的鸣叫声。
“反应挺快的嘛。”芳宜回头看见车顶闪灯的救护车：“比交警还要快。”
吕家圆推推芳宜的肩膀，两人回到刀王旁边她才轻声说：“你不知道吗？救护车永远比交警早到达现场。有时候交警找不到出事地点还要找我们的司机引路呢。”
芳宜耸耸肩不以为意重新发动车子。吕家圆上车后回过头向救护车驾驶室里的司机挥挥手，算是打招呼。
呼——摩托车重新上呼。吕家圆不经意间扫了眼倒后镜，一愣，咦？从救护车里下来穿白大褂的人好像是孙公子？不会吧？他铁打的都不用下班休息的吗？
恐怖——她才受不了。
“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广州玩？”
“咦？元医生大喜啊？席设华美大酒楼。合科统请。”吕家圆读着白板上的邀请简讯。
他们科室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也许其他科室也是一样，只是他们没亲自去验证过），但凡有哪位同事家有喜事请吃饭的话，就在“医生办公室”的白板里留言又或者是放一张写着“急诊科全体同仁”的请柬就ＯＫ了。
急诊科里单是护士就有六十多人，谁有时间和体力一个一个地去请啊？这间挂着“医生办公室”牌子的房间实质上是全科室人员吃饭喝水歇歇脚的地方，但凡有什么通知，请看白板。
“小恋你去不去啊？”吕家圆问正在吃饭的小恋。
这两人年纪差不多，入职时间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整个急疹科只有她俩身上的制服是加大码的。惺惺相偕之下感情特别投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是在同一个部门，圈子还是分出好几个。比喻，医生有医生的圈子，护士有护士的圈子，抬人有抬人的圈子，司机有司机的圈子……
再细分一点，护士当中又有已婚的和未婚的之分，好玩好“蒲”的和“安于室”的等等小团队。
吕家圆和雾雾以及靓女、小恋这几个同期出道的不太“蒲”也不太“闷”的，同时又是去英未嫁的。算是一伙的，
小恋正在风卷残云般地吃饭，她现在在输液室上班，工作量大，吃饭时间非常紧迫。小恋喝一口水冲下口中的饭才回答：“我还没看排班表，不知道能不能去。你呢？”
“我陷指算了下，那天我正好上A班，下班正好到吃饭时间。”A班即日班。
“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去？”
吕家圆笑：“我们急诊科永远不会有人齐的时候——除非医院关门大吉——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到个四桌人已经是很多啦。像上次大主任请客，除了必须上班的之外，没人敢不去也只是坐了六桌人。”
“元医生人缘好，去的人不会少的。圆圆你帮我留位子好不好？只要不是上P班，我就去。”P班时间一般是下午三点三十开始至深夜。具体时间各个岗位有迟有早，各自内部协商搞定。
吕家圆爽快地答应了：“好的。元医生结婚后，我们科还是单身的医生就没几位了。”
小恋清点人头：“刚来的罗医生虽然未婚但已经是名草有主了。博士有很多女孩子倒追，鹿死谁手还不知。王志刚左拥右抱，不知哪一位才是真命天女。孙公子一直没有消息，看不出端倪……咦？怎么都是男的？”
“急诊科本来就三两个女医生而已。现在连元医生都要嫁人了，当然就只有剩男啦。”
“他们当中博士和孙公子都是挺不错的三高男人。”小恋中肯地评价。
吕家圆觉得在“公共场所”讨论别人不怎么妥当，万一当事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啊，或者有心人听见也许还会惹来麻烦呢。不过，难得碰上小恋……多说两三句没关系吧？
吕家圆侧耳细听，确定没其他声音之后才轻声回应小恋的话：“有人来者不拒，也有人宁缺勿滥。多元化嘛，这样世界才会精彩啊。”
“听说有几位新来的天使妹妹倒追博士呢。不过，相比之下孙公子就……”小恋未说完先笑出来。
吕家圆大概猜到“不过”什么了。孙公子那脾气，大概小姑娘们不太敢“勇往直前”。博士那边的风景可就不一样啦。
“谁要想捕获孙公子那条鱼，恐怕得先经得起他的脾气的考验。”
“孙公子只是严肃了一点，沉默寡言了一点，脸色黑了一点，孤芳自赏了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啦。”据吕家圆所知，孙公子是为数不多的不与药商打交道的医生之一，在现今这世道，简直是难能可贵——虽然这本来就是一个人基本操守基本职业道德。
“这一点那一点的加起来就够瞧的。集液成襄嘛。”小恋说。
吕家圆点头同意：“也之所以，三十有几的孙某人仍是孤身一人。要是他像阿潘那样好脾气好礼貌好商量……他早就跟阿潘一样做人爸爸了吧。也许啊，他的‘臭’脾气就是要来阻挡‘狂蜂浪蝶’的工具呢——如果他是无心那些莺莺燕燕的话。当然就理直气壮的‘臭’下去啦，就像臭豆腐一样，臭得有道理。哈哈哈……”
将孙公子与臭豆腐相提并论，吕家圆越想越好笑，越笑越想笑。咳咳……惨了！喝水喝到气管里去了，难受！咳咳！正宗的乐极生悲——
“你好像很了解孙公子嘛。怎么了？十月芥菜——起心了你？”小恋狐疑地瞅她。
吕家圆一脸坦荡：“别傻了。虽说职业无分贵贱，但是等级分明。他们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是‘绝对’不会‘苏’我们这些基层平民百姓的。”
更别提被归类为“猪扒”行列的我们——吕家圆在心里多加了一句备注。
“有道理！是谁老是爱将医生护士相提并论来着？”小恋十分困惑。
“会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不是医院内的。”吕家圆下结论，据她所知，没几个护士与医生“配对”成功。医生的配偶要么也是医生，要么就是公务员或者生意人。至于护士嘛，大多与平民百姓走在一块儿，在大部分的人心目中（特别是有钱人）护士是一份低下的工作。和“妹仔”（仆人）没两样，都是花钱请来服侍自己的。
“圆圆你为什么会选择做护士？”小恋问。
“我没选择啊。”吕家圆回答。
“怎么说？”
“在我还不知道何谓‘理想’的时候，我妈妈就给我定下了我的人生目标——当一名护士。”
“你妈妈指定要你当护士？为什么？”
吕家圆哈哈一笑，老实不客气地说。“不要以为我妈妈爱心泛滥。也千万不要误会我妈妈有什么伟大崇高的南丁格尔精神又或者是关爱世人之博爱情怀。更更不要认为当护士是她未竟的心愿，我妈妈是超级现实主义者，她眼里才没有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她非要我当护士纯粹是因为被我折磨怕了、吓怕了。”
“我还是不懂。”
“话说呢，我自小体弱多病瘦弱不甚……”
“你瘦弱？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小恋十分用力地怀疑给吕家圆看。
“我现在这身材是矫枉过正的下场。请相信我，我孩童的时候真的是瘦小得跟埃塞俄比亚的饥民有得拼。”
“看不出来。”摇头，难以置信状。
“那你还要不要听我讲‘古’啊？”
“听！”
“要听‘古’就不要驳‘古’嘛！一点也不懂行规，真是的。”
“说说说，你说，我不驳。”
于是吕家圆继续说：“我那时候三天两头上医院报到。自己辛苦不在话下，连带也让父母吃尽了不少苦头。直到我长大成人的今日今日，我妈妈还时常提起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差点去会阎罗王的惊险状况。我妈到现在还时时将那句话挂在嘴边。”
“什么话？”
“我要你考卫校当护士。最最起码你可以自己照顾到自己。不用我担惊受怕。”
“你妈妈的理由很低简很直接也是很担心你。”
“是啊。想当年，年纪小小的我有一段时间都是躺在雪白雪白的病床上让护士姐姐抽血、打针。小小的、瘦弱的手臂手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触目惊心。”
“被扎时，你都咬紧牙关忍受着？没在反抗？没有哭闹？”
“我不能哭，”
“为什么？”
“因为妈妈已经比我先流泪了。”
“于是我暗暗发誓，长大了我也要当护士。被扎多了，我也要扎扎别人过过瘾。无法否认，我是怀抱报复的心理立志的。”
小恋哈哈大笑：“真是服了你！”
“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想都不用想，就填上卫校。也许老天爷也觉得我该当护士吧，在那一年护士专业大火爆的情况下，我如愿考入了第一志愿的省总工会名下的著名卫校。全镇只招两人，我便是其中之一。在当年那个还不热衷高考上大学的氛围里，能考上省部属中专是颇了不起颇风光的事——在我的家乡而言。”
“你妈妈一定很高兴吧？”
“是。爸妈是乐不可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你自己呢？你喜欢你的志向吗？你自己怎样想？”
“我自己就想，真好，总算了结了一件任务。但谈不上欢欣雀跃，只是觉得是完成了任务似的轻松。”
“你的理想职业是什么？真的是当护士吗？”
吕家圆答：“老实说时至今天我仍是不知道我自己有什么理想。我从没思考过这问题。事实上我也不必想啊。在我还不懂得想的时候，妈妈就帮我选择了。既然已经有人帮我决定好了，我更加用不着再去伤脑筋啦。我向来乐得有人帮我拿主意。”
“你简直是没脑筋！”小恋笑骂。
她嘻嘻笑：“没脑筋的人活得最轻松。你这些没慧根的人无论怎样学也学不来的。”
又是M（下夜）班夜半时候。
虽然是阳春三月，但是半夜时分阴风习习，接待台的位子就在敞开的大门口边，吕家圆觉得有些冷。她扫扫手臂上的鸡皮，打算吃点热的东西驱驱寒。
她看一眼时间，半夜一点多，正是人少之时应该可以摸鱼一下，
正想着，内线电话恰恰“适时”地响起。
“不想（摸鱼）的时候闲得心慌，一想（摸鱼）就有事找上门。”吕家圆这头嘀咕，那头却“甜言蜜语”地接起电话来。
“你好。”本科室的内线号码就不必她再多此一举地报上“急诊”二字了。
“阑尾，男。”三个字！然后电话就挂了。
就这是孙公子孙大医生的作风——绝不废话。
三个字！他大医生丢下简简单单三个字，她们这些小护士就得累死累活还要做到准确无误。
“你好。普外科吗？我这是急诊。请问有没有男床？阑尾炎——好的，谢谢。”电话打上住院部询问。
“孙公子。只剩一张走廊床。要不要？”再打抢救室里面报告。
其实问床位这样的工作他们里面也是能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懒鬼开了个情人先例之后，她们外面接待台就兼任了里面的秘书。
“要。”又是言简意赅。
“你好。急诊留一张男床。谢谢。”又打上去。
Ok！搞定。这是最简单最轻松的工作。弄吃的去也，走开之前不忘对旁边的挂号小姐说：“麻烦你帮我注意一下。我马上回来。”
挂号小姐坐在位置上冷得发抖，点头也多点了几下。
当吕家圆捧着微波好的三丝炒面回到位子时，孙艺正好恍了出来。
“有吃的没？”他问她，鼻子早就闻到食物的香味，眼睛落在她手中的饭盒上。
可怜的孙公子肯定是饿坏了，居然嘴馋成这样，吕家圆问：“你没吃晚饭吗？”
“超时了。”超时饭堂没包吃的意思。
“那，这盒炒面给你吃。放心吃。一，没放鱼；二，我还没碰过。”吕家圆可怜他——的胃。
“你呢？”
“我还有牛奶和方便面。我不像你。我不挑食，不会饿死的。”她不遗余力地消遣孙艺。
“是你饥不择食。”孙艺也不客气就是。
“所以我从来不会挨饿。你想学也学不来。羡慕我吧！妒忌我吧！”
孙艺拿走她手上的炒面，交代她：“有事叫我。”然后走向“办公室”。
孙公子言下之意是：我去开餐，没非要我不可的事不要打扰我。吕家圆再清楚不过。那家伙惜“言”如金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也许他出生时就患了先天性语言发育不良症至今没治好。
既然已经是不治之症，那么也就只好接受了。哈哈……
“圆圆你在眯眯笑些什么？”
“我有在笑吗？”哎呀被看见了。得赶快将笑容收藏起来。调笑别人是不好的行为。吕家圆马上换上一张正儿八经的脸谱。
“也许没有吧？可能我眼花了。对了，你跟孙公子很熟悉吗？我看你都不怕他耶。”
吕家圆找出她的方便面之后才回答挂号小姐的问题：“我怕的，以前。相处了五六年了，他什么脾气还摸不透吗？还怕他做什么？”
“哇！你好勇敢。我就不行了。一见到他那张捡到金子也不会笑的脸我就恨不得绕路走。”
“哈哈。没那么夸张啦。我去泡面。你帮忙看着点。”吕家圆得到答应之后轻快地闪入“办公室”。
孙艺正在吃面，看见吕家圆又是方便面又是香肠的，忍不住开口问：“你来开杂货店吗？”
“我这叫有备无患。还不是为了搭救你们这些饿鬼。我是全心全意为你们服务。”吕家圆振振有词。
“还不如你是贪吃。”
“有何不可？能吃是福。”
“你已经在穿加大号制服，还想一路加下去吗？”
“既然我不吃也不可能变成赵飞燕，我为什么不吃呢？我虽然是长肉了一点，但是我健康我快乐。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
孙公子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