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田野一片凄清,山前刮来阵阵湿冷而微腥的西风。
晚饭后,文新玉独自一人带着一点儿用布袋装着的祭拜用的物品,神情有些慌张不安地跑去村西面距柴头岭村三百丈弱的女人墟背后。
在文新玉没出嫁之前,她在娘家是不信佛的,那时她总认为信佛没什么用。可自从在新婚之日遭受了男人们那惨痛的伤害之后,她原本晶莹纯净的心,就如落入了万丈深渊,再没有了依托,从此她就信起了佛,隔三岔五的会去女人墟拜一下观音菩萨。自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始后,破四旧、扫荡封资修,女人墟里的观音佛像全都给砸烂了,正副墟主温桂珍和刘细娟被抓去游街示众,女人墟给关了门。柴头岭村及附近一些村子的女人们就从此再没有了赶墟赴集的地方,只能在家里拜了。
此时文新玉来到女人墟背后,没祭拜先眼睛四望,害怕会有谁突然跑出来,看见她这“丑相”后向大队甚至公社报告,叫大队甚至公社派人来象以前抓温桂珍和刘细娟去游街示众一样也抓她去游街示众。要那样,那可就太丢死人脸儿了!
还好,这种时候村人们都刚吃完了晚饭,全都正呆在自家屋里,难得有什么人会有什么事儿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观音菩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你要保佑我全家身体健康,保佑我新莲工作好,快些结上婚,到时生下个胖胖的孩子啊!”
文新玉开始祈祷起来,她一边说,一边跪到地上祭拜,先拜了三下,然后就点燃香、点燃烛,还烧了纸钱。
火光中,别处的任何一点儿声响都会叫文新玉的心突然紧张万分。
“好人快乐!好人快乐!好人快快乐!……”
糟糕,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女人唱的变腔变调的套曲歌来,那套曲歌是套的现在人们耳熟能详,很多人会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只不过她唱的腔调已与原曲调相差很远了。
是谁?谁在那儿唱呢?
在柴头岭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里,这些年至少有七八个年轻的、中年的,以及老年的女人发疯。柴头岭村就有刘细娟和杜健锋的老婆两个。她们发起疯来的样儿差不多,唱起歌来的声音也差不多。文新玉一时听不出现在在那儿疯唱的到底是哪个女人。
什么事儿都不要去多管,得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她赶快把自己的香烛纸钱烧完,然后灭了火烬,还拿些土将灰烬掩埋,以免让村里的某些政治嗅觉很强的人发现后向上边报告,到时于她不利。
这些完了以后,文新玉就将头压得相当低,然后背向那唱疯歌的女人、多兜些弯儿快步往村里的方向赶回去。
也许她兜弯兜的路太长了些,结果她快回到村口时,竟正好与刘细娟打了个对面。刘细娟朝她傻笑着,又唱:
“东方红,太阳……”
“细娟,你现在干啥不回家去吃饭,要跑出来唱什么歌呢?快回家去吃饭吧,你儿子他们一定都在等着你哩!要找不到你,他们一定会急死的!”文新玉责备她。
刘细娟仍朝她傻笑着,再唱:
“东方红,太阳升……”
文新玉直摇头,“唉,可怜,可怜啊,这成什么样儿了!”以前曾经和她一样充满生命活力的女人,只因为有一天生命的意志坍塌了、消遁了,只留下了没有多少清醒生命意识的外壳,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儿。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有时还不如死去啊!文新玉想着,叹息着,鼻子发酸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