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何须苦心破烦恼
凌月将红泥小炉下端风门关的尽留一条细小的缝隙，又拿来一只寻常用的暖水炉，从里面倒出开水，将孟臣罐、白瓷母壶、绿玉公道杯及茶盅等器皿烫洗一遍，然后将两个细白陶茶罐一一打开，用茶夹先从一个罐内夹出一小撮茶叶放到孟臣罐内，另一个茶罐夹出的茶叶则放在白瓷母壶内，方才准备伸臂去拿玉书碨，可欣起身说道：“等一下！今日大师为尊，自是不必动手。居士已忙碌半天，现在该休息一下了。我在旁边看了这半晌，不觉有些手痒，不如接下来就由我为两位表演茶道，可以吗？”
凌月微微一笑，温和的看着可欣说道：“如此甚好！楚姑娘万万小心，莫要烫到！”
大师也笑着说：“老衲也想见识见识楚姑娘的茶道功夫！”
可欣早就想着要露一手了，现在逮着机会了，自然也是很高兴的，嘴里一边说些客套话一边小心翼翼拎起玉书碨，问凌月先冲哪个茶？凌月征求了一下大师意见后，将白瓷母壶推到可欣面前说道：“先冲龙狮团。”可欣提着玉书碨感觉有点烫手，来不及细赏里面的茶叶，连忙将水冲进去约莫三分之一壶，少时定睛看去茶叶已浸润胀软，又提起玉书碨，以“三点头”的手法将水注至约莫七分满，然后将玉书碨复置于红泥小炉上，坐回蒲团，三人一起静观茶色，只见茶叶舒展开来乃一叶一芽，挺秀似针，肥壮披毫，映着白瓷母壶更显得叶底鲜艳明亮，仿若银绿隐翠；汤色嫩绿明净，香气清纯芬芳。
大师道：“此茶乃去年秋季太后御赐，现观其色、闻其香，乃上品‘龙狮团’也，据说需五千余芽尖只得干茶一两，实乃人间罕见珍品。如今朝廷停了我寺香火供奉，只怕今后再也难得此茶了。唉！”
可欣知道大师又想起了伤心事，也不知该如何搭话，而凌月原本就是寡言之人，现在也一如既往的沉默，一时间，三人竟默默无语。
可欣想打破沉重的气氛，便干咳一声问凌月该怎么布茶盅，凌月忙起身将三个茶盅一一摆至各人面前茶巾上——三足白果杯给大师，觚形的三彩釉陶杯给可欣，剩下一只若深杯给自己。
这个举动让可欣想起《红楼梦》中妙玉给大家斟茶的茶具，此时矮几上的茶盅虽然比不上妙玉的茶具，但也非寻常百姓能使用之物。——足以见远尘居士之用心，也体现出这座寺院之前曾经怎样的承泽皇恩。
可欣不知道的是：昔日凌月的哥嫂曾常来寺中小住修行，这些茶具乃是皇族所用之物。虽然赐给了寺院，但慈德大师认为此物不宜出家人使用，便一直搁置起来。后来凌月来到寺中，慈德大师便将之前皇室所赐之物俱拿来送给凌月，一来表示对凌月身份的尊重，再者也算是物尽其用，也不至于白白放着暴殄天物。
妙玉为大家分了一下茶具，立刻被历代红学爱好者讽刺的狗血淋头，认为其太过高傲张扬，也立刻被猜测其出身，认定了能用那么好的茶具，定然出身不凡。
凌月今天也做了同样的事，但可欣知道，他并非张扬之人，择人分盅只是基于他对客人的尊重和他身上难以掩饰的良好修养。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呢？为何总是满脸忧郁？为何会有很好的修养以及自然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
可欣忍不住陷入猜测，直到凌月起身从红泥小炉上拿下玉书碨，将里面的水注入素瓷青花的螭龙樽内，可欣的思维才被打乱。她连忙小心翼翼端起白瓷母壶，将泡好的茶汤筛入已经架好了茶滤的绿玉公道杯，然后托起公道杯将茶液均匀倒入三人面前茶盅内。——慈德大师观其行径，知道可欣是懂几分茶道的，不由暗暗点头称赞。
三人各擎其杯，初尝玉液。只觉鲜甜爽口，生津止渴，沁人心脾，回味无穷，真乃：“啜之始觉君恩重，休作寻常一等夸。”
大师笑道：“此一饮，只觉昏寐尽散、齿清喉润。”
凌月道：“正是，昔日仙师释皎然曾有云‘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可见凡人若是日饮佳茗，便可堪破烦恼，处处为禅矣。”
“哈哈哈哈，妙哉妙哉！居士真乃高人妙语！一句话道破禅机。众生受苦，迷而不觉，自是苦海无边，回头无岸，凄惶不安。假若一朝堪破烦恼，纵使不离苦海，亦有般若为岸，处处心安。”大师捻须大笑，与居士闲聊叙话，可欣一时插不上话，只管闷头给二人续茶，续完茶闲着无事，便盯着黄铜小香炉上的图案和袅袅上腾的青烟发呆。
不知不觉间已是茶过三巡，壶内茶汤色泽淡了许多。凌月便说道：“今日原本备了两样茶的，这龙狮团乃是太后御赐，先饮此茶，一来以示感激皇恩，二来此茶乃清淡之物，须先饮方能品出清甜之香。现如今已淡然无味，不妨弃此残茶，将寺里自制的红芽歪尾桃冲泡了品啜，岂不为好？”
大师道：“如此，便仍旧烦劳楚姑娘了！方才观楚姑娘之茶道手法，老衲已知姑娘乃谙道之人，能得姑娘亲劳斟茗，实乃老衲与居士之幸也！”
可欣笑道：“哪里哪里！大师谬赞了，我也只是胡乱操作的！要是糟践了好茶，还望大师和居士多多见谅！”
凌月恬静的望着可欣，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仍是淡雅如兰的语气：“楚姑娘何必如此自喻？即便是寻常糙茶，过了姑娘的手，只怕也要徒增三分香气！今日品鉴的乃是茶中上品，有姑娘这样的佳人亲劳沏茶，只觉茶香中仿佛多了几丝仙气！”
可欣见他当着大师如此抬举自己，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隐隐约约觉得他的眼神中仿佛包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难道那是——爱慕？
可欣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凌月，口里自谦着，伸臂去拿适才注了沸水的螭龙樽，凌月帮着将扁扁矮矮的孟臣罐挪到可欣面前，然后又将那三只半个乒乓球大小的紫砂杯放到三人面前的茶托上。
可欣冲了水坐下来，静观壶内茶叶变化，只见茶叶椭圆，叶肉肥厚，嫩芽紫红，青翠欲滴；汤色黄绿明亮。待泡好后端起浅啜一口，只觉滑厚甘甜，且包含着一股浓郁的花果之气。可欣眼睛一亮，说道：“这不是铁观音么！”
“铁观音？姑娘家乡这样称呼此茶么？”大师问道。
可欣又尝了一口然后答道：“没错，就是铁观音，以前我爸——哦就是我爹，经常喝这个茶。据说以前有个老茶农勤于种茶，又笃信佛教，每天早晚在观音像前敬献一杯清茶，从未间断。有一天晚上睡觉时，梦见观音菩萨指引自己去某处寻觅一棵茶树，第二天早上他按照梦境找去，果然在那个地方找到一株茶树，老茶农万分欢喜，将这株茶树挖回种在家中一口小铁鼎内，悉心培育。因这茶是观音托梦得到的，取名"铁观音"。”
“妙哉！听姑娘此番言语，老衲犹如醍醐灌顶。此茶原本便是寺内所种植，不妨从此就改名叫做‘铁观音’，以取‘观音’之祥瑞，永佑我寺香火绵泽，饮此茶者亦能得菩萨之庇护矣！”慈德大师抚掌大笑，情绪十分之好。凌月看了看可欣，眼中满含喜悦。
铁观音本是耐泡之茶，五六遍亦能啜之有味。无奈凌月的梅雪仅有一罐，很快便告罄尽。至此时，慈德大师也已尽兴，于是便自回禅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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