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人联系赖三,这件事越天意能想到,在政治里打滚了半辈子的穆延陵更加不会想不到。赖三现在就像那香饵,暗中盯着他的穆延陵和越天意便是两个渔人。赖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不免立即被穆延陵重点关注起来。从那天开始,暗中跟踪他的暗哨便时时刻刻传回大量的情报。
可惜无论是穆延陵还是越天意,全部没有和赖三这种思维的人打交道的经验,这是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会做什么,你想也想不到!传回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都尉带了几个侍卫出门,在东街行走,先去酱肉铺买了五斤酱肉、两个肘花,分给侍卫,在路上边走边吃。”
“好,即刻留意酱肉铺,看有没有人有异动。”
“都尉看中了一双厚底靴子,和摊主讨价还价,已经为了三文钱磨了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好!重点监视!”
“都尉买了一个铜盆……”
“铜盆?”
“是,脸盆。浣沐所用的脸盆,都尉询问店主,生产这个铜脸盆的作坊。”“打听清楚那作坊,一并留意!”
“都尉散钞花完了,去同和银铺换开了一张二十两的金票。”
“银铺?那最是消息流通之所,更需留意。”
“都尉上了惠福楼听评书,似乎人人都认识他,他和不下五十个人打了招呼!”“这……不可松懈!”
“都尉进了一家小赌坊,已经两个时辰还没出来……跟着都尉的一个属下出来了,手拿一个包裹,行踪诡异!”
“快跟上!多叫人来,盯紧这个赌坊,不要打草惊蛇!”
“哦……那属下回来了,都尉输光了钱,让他去当掉披风。是继续留意赌坊还是调查当铺?”
由于赖都尉接触的人实在太多,且多是三教九流之人,互相牵扯勾连,这些人平时又无关紧要,并没有详细资料留档的,排查起来更是艰难无比。所以,穆延陵的情报网络实在不堪重负,一天之内,几乎瘫痪。
当晚穆延陵听着属下报告赖都尉这一天的行踪,听得怒气冲冲,深感这样吃不消了。便在这时,赖三竟特地讨好似的拿出一匹花花绿绿的花布找来了,见了穆延陵立马赔笑道:“穆大人,这是我特地买给你的,快过年了,这个样子最喜庆,掌柜的又饶了我两尺,够做两件新衣服穿呢。”
“够了!”穆延陵握紧拳头,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她说够了,他也说够了。赖三心中暗笑,就是小人物,也不能白让这些人折腾了。他热情洋溢地挥着手,冲穆延陵远去的背影叫:“不够来找我啊!”
就这样过了十几日,赖三几乎每天重复出去吃喝玩乐,他去的地方并不固定,唯一的共性就是人多,简单地说,就是哪里人多往哪里钻,他一个人让一群人忙得团团转。
拖了十余日的样子,他去找越天意一次,对此赖三很不情愿,虽然越天意吩咐了他要他多多去找她报告情况,但赖三对此很是抵触,可是也不敢再拖,怕她一怒之下给七叔点苦头吃,只好慢悠悠走过去。
“三哥呢?”还没到门口,果然就听见越天意的声音,“三哥怎么不来找我玩?”
赖三推门进入,笑着道:“三哥来了!天意,三哥这才一天没见你,你闹什么呢?”
一天……越天意瞟了他一下,却也不能表示出自己识数,只是道:“三哥,我们出去玩!”
“好,去花园好不好?”赖三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嫌这里隔墙有耳不方便。
“好啊!好啊!去花园去花园!”越天意雀跃而起。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碗黄黄的水进来,道:“郡主,你的药!”
赖三随便一回头,瞬间就张大了嘴,这碗黄色的水他比较熟悉,真的是黄连!居然真的是黄连!看这颜色,恐怕不用半斤也要二三两才熬得出来这么浓的水。“你你……你真吃了?”他惊讶之下,居然忘了掩饰。
“吃了吃了!”越天意就和一个傻子表现得一模一样,端起碗来,片刻就喝下。
“我的娘啊,你真吃了!”赖三还是吃惊得不行了,追问道,“你吃到现在?
这十多天一直吃着这个?”
端药来的小丫头脸色黑黑的,怒气冲冲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头道:“自从大人您开了药方,穆大人就说试一次也好,您总不会害了自己亲人。但是郡主一直要,您又没说可以停,所以就一直吃到现在。”
赖三还是震惊至极,手指在碗底上抹了一下,放进嘴里尝尝看是不是黄连。结果手指刚在嘴边一擦,他整张脸立即拧在一起了,呸呸往外吐,苦得脑子都木了!
这不但是黄连,还是超浓缩的!他只是用手指沾了一点就苦得实在受不了了,越天意真的一天三次整碗喝下去?这……不是真疯了吧?
他跟着越天意走出去,两人边走边玩,越天意对于他这等特地找低档次的地方闲逛有些意见,为他筹划了几个容易碰上目标的地方,他们一路走一路找到机会,都和赖三交代了一番,然后就让他回去了。
赖三临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了句:“那药,你怎么吃了这么久?”
越天意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就吃了呗,你能解气,穆延陵也能对我俩的关系放心些。”
“可是,那苦得……实在……”
越天意冲着他轻轻一笑:“三哥,你觉得,这就算苦了吗?”问完这句话,她便走了。
只留下赖三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便重复没事逛街,有空去找越天意闲聊,中间还在越天意的示意下,带着她出去太史府外游玩了一次。中间来找他的官员的确有一些,但是他详细说给了越天意听,估计都没有能让越天意特别放心的,只让他不要断了联系,却也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赖三不管自己会折腾得多少人寝食难安,他只管玩他的,有吃有喝有漂亮的姑娘陪着,小日子过得真是美极了。
这一日中午,他在外面吃了饭才回来,抱着许多他买回来的杂物。路过君子悦之池的时候,见穆延陵站在书房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赖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赶了上去打招呼,笑道:“穆大人,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白天在家,今天怎么没去衙门?”
穆延陵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今日本官休沐。”
“修什么……木?”赖三奇道,“家里有什么家具坏了吗?老爷你又不是木匠,叫人来修就成了。你就是修,也未必能修好。”
穆延陵淡淡地道:“休息,休假……歇着!懂了吗?”
“哦……呵呵,你看,老爷,你早说休息,我不就懂了吗?”
“不同官职,休息时间不同。”穆延陵淡淡地解释,似乎对他十分有耐心。
“哦,我明白了!”赖三笑着指指他道,“官大,事多,休息时间少。”又指指自己,“官小,没事,休息时间就多。是这个意思吧?”
“每天这样游乐,有意思吗?”穆延陵突然开口。
“有意思啊!老爷你不知道泾州这地界,好玩的多了去了,你今儿有空是不是?要不我下午带您走走?”赖三笑呵呵地回答。
“你想做些实事吗?”穆延陵认真地看着他,突然开口道,“致果都尉应该管兵事的,勇毅都尉一个人甚是辛苦,你来帮我可好?”
赖三用一种很夸张的声音笑道:“老爷,你忘了我婚书都写了,不出正月就能娶上媳妇?说什么兵事,多忌讳啊。”
“那么,你对民事或者工建有兴趣吗?今年出缺的官员很多,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栽培你。”穆延陵看着他,目光真诚。
“老爷,你真是说笑!”赖三笑道,“你看你,好几个月下来,我第一次碰上你休沐,我天天都能出去,我要做什么实务……那不是不识时务吗?哈哈哈。”穆延陵凝神看着他,并不说话,那目光中压力颇大。赖三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却将手一拍,笑嘻嘻地道:“对了,老爷!上次那块花布你不喜欢,我今儿去换了一块纯色的,白在您家吃住,一点东西都不买,我面子都过不去了,老爷你一定留下做件衣裳穿!”说着,他回头从家丁手上拿下一块布匹来。
“赖都尉!本官还有事,你自便吧!”穆延陵制止他准备往自己身上披布料的动作,这块布虽然不是花布,却是纯红色的,小姑娘穿上都不免显得扎眼。望着赖三只剩个背影了,他冲家人轻轻点了点头,那家人低头一礼,转身跟着赖三走了。
穆延陵凝神看着赖三走开的方向,半晌无语。身边亲近谋士岑溪岩走过来,低声道:“大人,这小子有问题?”
穆延陵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破绽,但是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再没有志气的人,也不应该这般吃喝玩乐没有一点上进心!他一定有目的!他既然在我面前不肯吐露,终归不会和我一心!”
且说赖三告别穆延陵,哼着歌向内宅走,走着走着,却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了过来,行动如风,直扑到赖三身边,像是收不住脚,将他手中红布一把扯了下来,自己也绊了一跤,红布展开,全盖在这人身上。
“哎呀!”赖三跌在红布上面,觉得自己压在一处柔软至极的地方上了,红布下面立时传出一声呼痛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那声音……怎么说呢?
就是那种又软、又糯、又娇、又嫩……只一个音节,就钻进人心里最痒痒的地方去了。
赖三一个懒驴打滚,向旁边滚出好几尺远,才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定睛再看,那红布下凸起了小小的一块,一个窈窕的身形若隐若现,该凸出该凹下的部分,竟是没一处不恰到好处!
红布剧烈地动起来,一条雪白的手臂伸出来,随即是一头略有些毛乱的长发,还没待赖三看清楚,那个小身影却动作极快,猛地蹿了出去,极力向外面跑。
“站住!”远处七八个家人追了上来,远远看见这边有人,也没看清楚是谁,便大喊一声,“前面的兄弟,把她给我拦下来!”
帮赖三拿东西的本就是太史府家丁,闻言一拥而上,堵住了去路。赖三这才看清一个背影,光是一个背影已经让他瞬间无法呼吸,因为这个身影衣衫不整,从后面看,半边背部都裸露在外,皮肤白腻得就像上好的白瓷一般。
赖三脑子里没有任何形容词,他只是迸发出强烈的欲望,十分想去正面看看!
那身影被拦住去路,只是略一停顿便向右边跑去,想绕过这群人。赖三恰巧在右边,下意识地往路上一栏,刚看清她的样子,肚子上就挨了狠狠的一脚。真是够疼的,赖三弯下腰去,脑子里却全是刚刚看到的那半张脸。
只有半张,那小姑娘只转过半张脸来就踢了他一脚,而且这半张脸还有一部分被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但即便是半张脸,也能看出那是绝色。
他第一次在雪地里见到越天意的时候,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人7.当时他觉得,长成越天意那个样子,实在不可能有人比她长得更好看了。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顿时打破了他的想法,他心里没多少形容词,只觉得惊心动魄。
“都尉,你没事吧?”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起来,耳边是愤怒的叫声:
“放开我!放开我!”
“这是……”赖三肚子刚好点,能伸直腰了,立刻问道。
“郡公,”追来的家丁先客气地和他作了个揖,才道,“这是散骑常侍杨大人送来的,我家老爷还没看到,昨儿进府的时候还若无其事,今儿不知怎么的,骗人给她开了门,抬腿就跑,让郡公受惊了,小人回去一定好好责罚她。”
“受惊倒是没有,受伤了!”赖三揉着肚子,转过身,装作疼得有点直不起腰,从下到上打量了一下那小姑娘。
赖三判断没有错,整个脸看上去,这小姑娘的长相的确比越天意还要美上几分,小小的脸蛋上,五官没有一处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一双眉毛细细弯弯,一对眼睛恍若秋水,就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人诉说一般。只是美则美矣,却没有越天意那种说不出的高华气质,不过这也能理解,她显然没有郡主那样的高贵身份,气质这东西可不是平白就能得来的。好在对赖三这种人来说,通常脸蛋比气质更吸引他,他这边基本上看得目不转睛。
“你跑什么?”带头追来的家丁怒气冲冲地呵斥道,“杨大人送你来太史府,就是让你捣乱来的?”
抓着衣襟的那女孩子听他这么说,摇着头道:“杨大人说了是把我送给太史府穆大人的公子。他说得清清楚楚,是穆公子,可不是什么赖都尉!那姓赖的老脏货配吗?你们骗了我,还不让我跑?”
那边那个中年家丁气得喝骂道:“你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杨大人把你送给我家老爷,那你就是我家老爷的人了,怎么处置你是老爷的事情,想送给谁就送给谁!还轮到你挑三拣四?”
又对赖三尴尬地一笑:“郡公,这人还没调教好,得罪了大人,大人别见笑。”那小姑娘吃惊地看着赖三,似乎没想到太史府的家丁和他说话竟然那么客气。不过她显然是十分机灵的,一听这个话,马上上前拉住赖三,软声道:“这位老爷,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离开这火坑吧。听说赖都尉那个老脏货好色无比,当官不过三个月,已经有几个女孩子死在他手里了,老爷您要是在太史大人面前能说上话,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奴家肯定是做牛做马地报答您!”
赖三眼睛发直,一把抓过身边的人,问道:“我打听一下,咱定西三省,有多少个都尉?”
那家丁回答:“两个啊!致果都尉、勇毅都尉。”
“我怎么听你的意思……一共就俩,依你看她说那姓赖的都尉,指的是我吧?”那家丁看着他,颇有点不忍卒睹的意味,点了点头。
“呸!”赖三一个高跳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这谁给老子造的谣?还几个女孩死在我手里?老子当上这个毛都尉之后,母鸡都没见过一只!哪里来的女孩儿?一口一个老脏货地叫我,要说我脏是有些脏,但怎么就老了?我今年刚满二十岁,还嫩着呢!”
“不老!不老!您还嫩着呢……”那家丁赶忙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