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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颐真姐姐做香

香味是可以治疗的,五季、五味对应脏器,这也是华夏古人的智慧,一点也不神秘,不昂贵。帮助需要帮助的患者或朋友,这是自我的成长过程。自古医道同源,颐真喜欢讲中医,又用中医映射着生活中的一些道理,总是与人娓娓道来,重静贵柔。无论如何,香不是柴米油盐,是无用中的有用之物,汲取自然的精气和魂灵,是给了平淡生活里的一点甜头,一丝仙气。

第一次收到颐真姐姐做的香,是一位老师作为见面礼,说我一定会喜爱这香,也会喜爱做香的人。那些线香装在带花梨木香的筒里,很紧实的盖子,花了大力气打开,一股清香飘然而出,看见整整齐齐的线香,并不像外面的香那样光滑,黄色的木芯,也是粗糙的表面,边缘毛躁,有点笨笨的感觉。因为这点笨劲,又显得格外可爱,呈现出手作的迹象。

老师说,做香的女人叫“颐真”,那真是过着神仙般日子的精致人,最叫人羡慕。颐真,当我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立刻情有独钟,特别好听的两个音节,一高一低,最后收在舌尖。后来在书房,闲来无事的时候想起这一筒香,抽出一支插在老榆木的香茶上,点燃,浅浅的一圈火星,很快就能闻到香气。那味道真是特别,是不曾遇到过的香气,不是那么浓烈,却又沁人心脾。

终于有机会见到颐真姐姐,竟是如此高挑的一个人,足足高出我一头。颐真姐姐虽然个子高,却很匀称,人的五官也精致,笑起来是嫣然的。齐耳的短发,蓬松整齐地扣在脖子上,那种最优雅最温婉的头发,一点修饰也没有。耳朵上戴了珍珠耳钉,特别圆润饱满的一对白珍珠,端庄得很。

见过颐真姐姐后真是念念不忘。跟相熟她的朋友们在一起,总有人会说:“颐真最近又做了一道菜。”“我最近用了颐真的香。”“颐真要去苏州会朋友了。”不认识颐真的人也都好奇起来,“颐真究竟是谁啊,你们怎么总在说她?”这才意识到,此话不假,大家都喜欢说颐真,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的确受欢迎。若要给她一个描述,真的不容易。她不工作,也没有靠什么维生,是地道的家庭主妇,丈夫是美国人,一个孩子的妈妈。可她又完全不同于平日里见到的家庭主妇,没有被家务所累,反而做什么都能做出彩。颐真姐姐是八旗后人,也就是满族人。历史上说满族妇女为自己的女性才能而自豪,比如治理家务井然有序,手工精巧,有良好的子女,称心如意的丈夫等等。

比起很多女人,她的生活一点不乏味。颐真姐姐要出门,常常是一呼百应,太太、女孩子、职场女性各色都有,她也极友好。颐真是个爱物的人,东西自然是不少的,却从不奢华,阔气的太太欣赏她的品味和见识;年轻的女孩子喜欢颐真,随便聊起来都可以讨教到几句道理,往往是可以享用一辈子的;职场女性也喜欢颐真,能得到社会上体验不到的过日子的安定。

一群姑娘跟颐真姐姐结伴出去,她也是能挑大梁的。比如去花市,她要冲在最前面,比较一下哪家店铺的花色好,跟老板讨价还价。什么时节插什么花,买桃花还是海棠,颐真说好的,大家就不用操心,肯定不会差。颐真不忘嘱咐,海棠要插进罐子里,等着开了,边赏花边喝茶;色彩鲜丽的洋牡丹就放进白色搪瓷壶里;春天要摆桃花,等花败了,桃树枝要留一枝节放卧室里避邪。大家都很受教。

她的穿着打扮也美,又朴素又考究。有时候出门,她就背了有印花的双肩包,在她身上多少显得有些稚气,却又很少女,活泼可爱;下雨天,颐真穿雨鞋也好看,配上军绿色的外套,又优雅又帅气;颐真手拎的草编包,成了朋友圈里最时髦的物品,那些平日拎名牌皮包的女人,见了之后啧啧称美,嚷着让她带着去买。颐真姐姐最舍得分享,有人夸她菜做得好,立刻要全盘托出,把秘诀传授给人家。倘若看上她的哪个物件好,她能送就送,要么带着你去买到为止。

许多店家也都认得颐真,见了就很热情,女人们跟店家说,颐真买什么我们就买什么。除了买东西要跟着她,大家又都喜欢跟她聊天,她不见得只是跟人谈生活经验,评论起时事来也头头是道。后来发现,颐真每个晚上等孩子睡了还要看新闻,看些海外电视台,总结出一些自己的观点来,倒是与那个贤惠的形象大相径庭。所以不难见到她说出一番大道理来,远离了家长里短,颇有见地,却没有男人的尖锐。

女人最难得的就是不攀比、不嫉妒另外一个女人,只是由衷地欣赏。颐真姐姐就是这样难得被女人喜爱的同类,她身上有种魔力,她做的香也是。在陌生而广大的世间,想到回到家里,可以点一支手作的香,心里真是一阵温存,能宁静下来的时间太少了,片刻也珍贵。

当年考大学,颐真特别不情愿地进了中医药大学,学校跟母亲单位相邻。报道那天,进了学校大门就哭了,痛恨自己不争气,没有努力读书考个高分。上了一节中医哲学课,就完全为中医着迷了。生孩子做母亲以后,她也曾经在医院工作过,后来决定专心做个好妈妈,就回家做全职太太。母亲就是职业妇女,童年经历了文革尾声,父母被牵连牢狱与动荡,她的童年始终在渴望家庭的关爱。于是做了母亲深思熟虑而后,选择在家自己做全职妈妈,一生下来自己带,并且母乳三年。

虽说不能为人看病,却留了点念想,就是做香了。香的所有香料都归属于中医中药材,都是专业里学过的,外行人觉得做香神秘,颐真却觉得太熟悉不过,同学们拿着中药给人治病,比起救死扶伤,她做香,反倒是最简单不过了。外面假香太多,颐真姐姐把点燃的香轻轻搓下香灰,手指一捏,烫手的就是假香。有些香单靠鼻子闻也能知道是香精、化学物品做成的。

女孩子从小容易对香味有迷恋,颐真姐姐也为此着迷,于是研读了中医药古籍记载的香方以及《香谱》,喜欢读过去文人雅士对香的嗜好杂文记述。过去人煨碳时丢二三个中药丁香下去,室内顿时甜香袅袅,胜过任何线香,干梨皮、苹果皮也很好闻。古人也曾用干果皮代替名贵的香料以示清简朴素,现在冬日在家煨碳烧水泡茶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民国以前定制香丸、香饼、香粉、线香等等,都是在中药铺制作而成的,可以自拟香谱或根据香谱、香方与药谱定制或购买香材。所以,颐真姐姐做香,第一个工序就是选药材。每年的药材因为气候不同,能得到的也不一样。比如她托人从广西带香草,有时候太潮湿,香草就发霉失去了味道,她就放弃了。

做香讲究因地制宜,来到南方后,颐真选择在干燥一些的秋冬季节制香,会坐在封闭玻璃阳台内,打开家庭除湿机。不同的季节也要配不同的香,夏季和雨季会选择藿香、佩兰、香薷等有利除湿气的香。不同的时节,不同的情境,不同的心情,不同的配伍,选药后调制不同的香。

颐真做香,总在儿子熟睡后,自己静静地完成。首先是和面,将中药研磨碾碎。将榆钱“刨花”打粉,过去梳头发、唱戏贴头片子,做线香都用此作为黏合剂,有时候也用中药白芨,装池画轴、拓片,做装画框等多用此药。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配料前要筛一筛,除去杂质,面要尽量地和熟和黏。第二步是挤条,一般多用针筒或者压面条的河洛机,把和好的香面装进筒里,均匀用力,制作线香。不过颐真喜欢手工粘合,香的形状自然不会统一。

接下来是晾晒。在天气晴朗时,把捏成一支一支的香根据各种不同长度从中间断开,拿到太阳下曝晒。香条在晾晒过程中会自然收缩,甚至会扭曲成麻花状,因此要不断地压平,这样才不会变形。

颐真喜欢制作令人澄净清净的香,手工制出的香不断头,不缺火,相对于机器制香,它燃烧得也比较快。尽管平日里制作的,全都是普通药材制作的合香,美好的香气具有安神开窍功能,可以辅助修炼者达到入净和正定。有的香,因药材原因燃烧而后烟重或浓郁而剪短小段,放在小铜香炉燃烧。线香置于香插或香炉有时会预留在香插下而剩下香头,她无比珍惜,保留至冬季烧炭火时丢进去二三粒,空气瞬间变换,或送给友人汽车内产生浊气时,放置一二颗于燃烧香烟的点烟器上,车内净化。

自己做的香材虽然并非昂贵,甚至很便宜,但是都舍不得浪费,这是手工者的惜物。香插时而选择老琉璃珠子,饰物带孔,外出旅行也试着用酒店便笺纸片折叠成波浪板状,香燃于纸片上,不拘形式,实用好用。弹琴的时候也会选一款适合的香,增添了几分肃穆。香的燃烧如琴弦一样,有音律,有强弱,有起伏,像人的呼吸,像人生的历程。

有时候朋友搬去异地,颐真也要为朋友特制一款她心目中与朋友气质吻合的香。既要送友人做纪念,也会与其他共同朋友喝茶的时候点上一支,回忆复苏了,大家便一起想到了远方的友人,是浮在云雾上的。

香味是可以治疗的,五季、五味对应脏器,这是华夏古人的智慧,一点也不神秘,不昂贵。帮助需要帮助的患者或朋友,这是自我的成长过程。自古医道同源,颐真喜欢讲中医,又用中医映射着生活中的一些道理,总是与人娓娓道来,重静贵柔。无论如何,香不是柴米油盐,是无用中的有用之物,汲取自然的精气和魂灵,是给了平淡生活里的一点甜头,一丝仙气。我们这些人的甜头和仙气便是颐真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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