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良死了?!”源妃斜着眼睛,扫视了公公一眼。
“是,消息确凿。”公公说。
源妃微微一笑:“皇后知道了?”
“恩,消息已经传遍了百洲城。”公公回答:“听到这个消息,皇后昏死了过去,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希望她永远都醒不了才好呢。”源妃轻轻地哼了一声,又问:“惠将军几时到?”
“大军回来他就到了。”公公说。
“废话,这个我也知道。”源妃愠道:“我记性还没那么不好,知道他护送公主,当然跟大军一起回来!”
公公一惊,赶紧补上一句:“已经传信给他了,一回京城即刻来见您。”
源妃点点头,说:“是我们可以动手的时候了。”
公公愕然一下:“您,起先不是说,暂时还按兵不动么?”
“那是起先,现在是现在,事情总是在变的,”源妃冷笑道:“这个时候,可以改变计划了。”
公公有些纳闷,却不敢问。
源妃笑道:“象你这么蠢的人,是猜不出原因的。”她冷冷地说:“你只管找我的吩咐去安排就可以了。”言毕挥挥手,把公公赶了出去。
公公耷拉着脑袋出了源妃的寝宫,想想越觉得窝囊,不由得恨声道:“他奶奶的,跋扈娘娘,老子要不是有把柄在你手里,怕你个球?!跟了皇后,比你好得远得狠,口口声声骂老子蠢,哪一天你落在老子手里,整死你!”一路嘟嚷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寝宫里,源妃皱着眉头,沉思着。她把思路梳理一遍,确信万无一失,面上顿时一松,旋即展现一个璀璨的微笑。
“北良死了。”她低低地念叨一句,继而笑起来,愈笑愈是厉害,直笑得浑身颤抖,最后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她狂笑着,高声道:“北良死了!”
霍北良,你死了,死得真好!死得真是时候啊!
真乃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我源妃,终于可以在这后宫扬眉吐气了!
她兴冲冲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用力一推,望着窗外,张开双臂——
后宫,是我的!
天下,也要是我的!
胜利的喜悦是预料中的,但皇宫和霍家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皇后的身体从此一落千丈,而寒蕊,也从此一蹶不振。
“寒蕊,你母后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皇上神色很忧虑:“父皇想,你去归真寺给她祈祈福吧。”皇上瞥了寒蕊一眼,看见女儿消瘦的脸,他很是心疼,想开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
让她去归真寺走走,一来为皇后祈福,二来,也让明哲大师开导开导她吧。
“父皇,”寒蕊说话了:“还是悄悄地去吧,不要大张旗鼓,也不要惊扰了百姓。”
“好啊,”皇上微笑着答应了,经过这么多事,女儿懂事了,也沉稳了许多,他想了想,说:“就让惠将军护送你去吧。”
“守城将军护送我?不太妥当吧?”寒蕊有些顾虑,父皇是不是太郑重其事了?
“无妨,”皇上悠然道:“他现在已经是御林军统领了,前几日才下旨册封的。”
哦,寒蕊点点头,不再多话。惠将军既然已经掌管皇宫大内的兵权,守护她,就是份内的事情了。
归真寺,两名便衣的护卫,一顶青布小轿,穿过扑满白雪的操场,寒蕊悄然而入。
平川正带了士兵在昭山脚下拉练,休息时分,忽然起念要去拜访一下明哲大师,于是叮嘱了士官几句,就上了山。刚进寺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平川——”
回头一看,正是霍夫人带了巧殊,还抱着小公子过来了。
“这么巧啊。”霍夫人说。
平川点点头,随口道:“您这是,来上香?”
“我,”霍夫人凄然道:“我是想,在寺里,给北良立个牌位的……”
“那正好,我也是来找明哲大师,一起去吧。”平川说着,搀住了霍夫人。
一路寒暄着,到了中堂,正好看见明哲大师站着,跟一个身穿淡绿色长裙的女子在说话。旁边还有一个丫环,身影有些眼熟。
“明哲大师。”巧殊轻轻地喊了一声。
明哲大师微笑着点点头,那淡绿色长裙的女子也回过头来,众人不由得一怔,这不是,寒蕊么?!她旁边的,就是红玉啊。
“霍夫人。”寒蕊转过身,招呼道。
霍夫人脸色有些不大高兴,但碍于礼节,还是微微地屈膝,行了个万福,她并没有向公主问候。
尽管知道霍夫人的态度是怪她害死了北良,但寒蕊还是只能装作不知道,她微笑着,走近了巧殊,伸手想抱孩子:“巧殊姐,他两岁多了吧,我看看……”
巧殊有些顾及地望了婆婆一眼,再看寒蕊,面有难色,这孩子,抱在手里不给也不是,主动送过去也不是,她陡然间,感觉好不尴尬。
一迟疑间,寒蕊一顿,面色有些凄然,更多的是难堪,她讪讪地,收回了手,低声道:“大师,你们还有正事要谈,我还是去禅房里等你吧,顺便看看经书。”再向大家微微一笑,告辞而去,脚步匆匆,仿佛是在逃跑。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看平川一眼,似乎是刻意,又好象是在躲避,仿佛,他是透明的,又或者,他是危险的,她避之不及。
平川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感到很是恍惚。
这还没有一个月呢,她怎么会清瘦了这么多?她不是,一直都喜欢穿红衣服吗,怎么,会穿这么清冷的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看到寒蕊,平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方丈的禅房前,那树红梅正在怒放,在白雪的映衬下,鲜红夺目。
寒蕊站在梅树前,出神。
那好象,还是昨天的记忆啊,这么清晰,却已是过去。就在她为高枝不可企及的美丽而心碎的时候,北良还在她的身边,为她拭泪,告诉她,他就是那朵,低就的梅。为了她,他开到了尘埃里,等到她终于正视了他的美丽,却不得不错过。
生命原来是这么的残忍,此时此刻,她只能独立在风中心碎,任自己憔悴,在满树的殷红前,蹉跎着,让回忆中的忧伤一点点将自己蚕食。
“公主,进屋去吧,这外面,好大的风呢。”红玉伸出手,拢了拢寒蕊的披风。
寒蕊摇摇头。
红玉想了想,说:“那我去替你拿个暖壶吧。”一挫身,去了寺里伙房。
寒蕊静静地站在梅前,与她的冷清分外不同,梅开得恣意而喧嚣,似乎每一朵都因为激动而颤抖。激动,是因为她的到来;颤抖,是因为它们都在巴望着,她,会是属于自己的那位有缘人。
你们,都希望,我就是吧,可是,我只能,选择一朵。而且,我甚至不知道,我会选择哪一朵,那由我带走的,是不是就拥有了生命全部的意义?而所有剩下的,由初绽、怒放,直到凋零,都未必能得偿心愿。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义无反顾地开放呢?
这么多的希望,我如何承受得起?
“公主在看花呢。”明哲大师过来了。
寒蕊微微一笑:“她们,走了么?”
“已经离寺了。”明哲大师说。
寒蕊一听,不禁有些失落。若在从前,她们怎么会这么快就走,必然会留下来,跟她说说话的,如今见了她,就好象碰到了瘟神,巴不得走得越远越好。如果不出这样的事多好啊,她们,已经成为了一家人,在这样的雪天,到归真寺来,一定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切,就随着北良的离去嘎然而止了。
以后的事情,都不会在发生,以前的过去,也都回不来了。
她是霍家的罪人,也是自己的罪人,谁叫她,那样异想天开,固执任性呢……
在北良死后的每一天里,她都活在自责中,忏悔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能让一切重新来过么?
纵然她是公主,又能如何?!
寒蕊默默地低下头去,她不想在明哲大师流露出什么情绪。可是明哲大师毕竟是年岁已高,经历也多,悠然一笑,已经了然于心,遂轻声问道:“公主有心事啊?”
“我,”寒蕊抬起头,幽声道:“我在想,这一树梅,真是可怜……”
“这是为何?”明哲大师饶有兴趣地问。
寒蕊低声道:“我其实,不想摘,可是,它们又一副很期盼的样子。我若是摘,又不过几枝,那剩下的,又该有多么失落……左思右想,我忽然觉得,好生替他们难过……好不容易在开得正艳的时候,遇见了我,却又未必得到垂怜,这样的遗憾,是不是最断人肠……”
明哲大师捋着胡须,呵呵地笑起来:“公主不必伤感,它们,可不是为你而开,它们,为的是自己啊——”
寒蕊怔怔地望着明哲大师,有些听不懂。
“你来,他们会开,你不来,他们也会开,”明哲大师说:“千万别人为地,给他们添上那么多的想法,他们原本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不过是谨守着花季,灿烂一冬。开过了,便是无憾。你能看到他的怒放,是你的福气,你没看到,是你的遗憾,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听完这番话,寒蕊顿时感觉茅塞顿开,可是,陡然间,她有想到了北良。
北良,不管我知不知道你的感情,你都会爱我,可是,当我迷失在你的深情里,你却消失无踪迹。梅可以傲然到无视任何人的赏析而开放,可是,你没有这么傲然,你是这么的谦卑和低就啊。我在你怒放的时候心疼,在你凋零的时候更加心痛。
因为你不是梅,你是北良。梅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哪怕不再是同一朵,可是北良,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没有了绯红的生命里,我只剩下漫天的白雪,是锥心刺骨的寒冷……
“明哲大师,您进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寒蕊侧过身去,压抑着情绪,对明哲大师说。明哲大师没有再劝,缓缓离去。
她静静地蹲下来,望着那低枝上的梅花,红得象血,奔放而狂野,肆无忌惮,但香气,却那么幽淡,小心翼翼。
“你是北良么?”她忽然对着那花问道,同时用手枕住膝盖,抑制不住地哭泣起来。她细碎的哭声,象雪花落地,轻而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