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手持青云宝剑,气喘吁吁,随身的几个护卫都已经挂了彩,还有一个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眼看着便要活不成了。想起临走前庄翼的嘱咐,她不由得失笑。眼前这群蒙面杀手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武功高强,就是多带些人,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你们是谁派来的?”刚问完这句话,她就感觉到左肩一阵刺痛,再看时手上已经满是鲜血,那钻心的疼痛几乎要让她昏了过去,但庄家家主的骄傲却不允许她表现出任何懦弱。咬牙忍住那锥心的痛苦,她的脸上仍是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那眼中的神圣让周围的蒙面人都产生了一丝畏惧。
“庄公子不必知道。”为首的蒙面大汉看着她正流血不止的伤口,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睛里微露出愕然、钦佩的眼神,“只要公子弃械投降,在下保证绝不伤你性命。”
庄严冷笑不止,青云剑斜斜上挑,冷剑的寒光照在她莹白如玉的俊脸上,有种让人不敢侵犯的神圣气质。“我庄家子孙只会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绝不会苟且偷生。既然你不说,那就少说废话,我庄严从不应战,但应不走。青云剑的剑义便是以身殉剑,我不会辱没了它。”
蒙面人瞳孔微收,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芒,与庄严对视半晌,这才右手朝天,做了个手势,六个蒙面杀手马上策马将庄严围在正中央,杀气顿时弥漫,庄严身上不由得一冷。
“动手!”
六柄寒气森森的宝剑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朝庄严刺来。面门、左右臂、胸前、背后、两腿,他们速度一致,庄严竟不知该先迎向那一边。心念陡转,飞身跃起马上一丈多高,空中一个后翻,青云剑同时挥向中央的六把剑尖,真气贯注,只听得几声脆响,那六柄长剑竟齐齐折断,断刃落地,那六人顿时惊讶慌乱不已。谁也没想到,位高权重的小侯爷竟然有此等剑法。
庄严又坐回马上,剑尖直指为首的大汉,那汉子并不以为意,眼睛里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果然是庄若水上将军的后人,我还小瞧了你。不过,庄公子,你现在真的还能动吗?方才你就已身受重伤,再加上刚才一击,至少耗尽了你五成内力。公子又何必再苦苦支撑呢。敝上也吩咐过不到非不得已,不可伤害公子,您这样实在让在下很为难啊。”
庄严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倒真没听清眼前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事实上,她受的内伤比他说得还严重。左臂的伤口一直流血不断,而方才的一击差不多耗尽全力,早已过了可以承受的极限,之所以还能笔直地坐在马上,只凭着胸口最后一口真气。现在的她,即使是个不懂武功的小儿,也能将她擒下。
庄严眼看着蒙面大汉们越靠越近,她竟轻轻笑出声来。蒙面大汉微微一怔,她已经猛地朝他掷来一圆球状物体。蒙面大汉下意识地侧身一躲,那小圆球砸再地上,马上爆炸,冒出一股呛人的浓烟。蒙面人从来没有想过堂堂侯爷身上居然会又这种玩意儿,一时遂不提防,待到反应过来,庄严已经策马奔出十余丈。
每年潮讯的时候,八部河的水里就会带着许多泥沙。入秋以来,邢城反常地下了几场暴雨,河水便开始猛涨,沿河道两侧的树丛都被淹了不少,河水呈黄色,浑浑浊浊。庄严策马沿着河道疾驰的似乎,已经开始下大雨了。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她的身上、头上,一会儿的工夫,全身便没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湿答答的长发粘在脖子上、脸上,说不出的难受。她的伤口由于剧烈的运动不时地渗着血水,很快又被雨水冲走。庄严眼前渐渐浑浊,脑中却一片清明。只要过了这片杨树林,就是官道,那里便有邢城巡逻的士兵。但是,自己真的能撑到那一刻吗?
身后追赶的马嘶声越来越近,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弯弓射箭的声音。所幸的是,那些人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命,冷箭都从她身侧擦身而过,也有些射到马臀上,惹得马儿一阵嘶叫。照这样下去,还不到官道,马儿只怕就支撑不住了。
远远地,庄严看到两骑飞速驶至,面目渐渐清晰,是庄翼和蔡叔。庄翼仍是一身白衣,被雨淋得透湿,沾在身上,却丝毫不显狼狈。庄严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想像得那么瘦,而蔡叔则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骑术竟也不错。心中一松,庄严脸上泛起欣慰的笑,一直忍住的眼泪不自觉地滑下,和雨水混在一起。于是高声唤道:“小翼,我在这里!”
庄翼眼中却只见痛苦,正待回话,后面追赶得人已经高声道:“公子,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心在半空中画了一个绝望的弧线,又重重地跌落到谷底。庄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双眼。他的脸上依然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眼睛里道不清是何种情绪。“小翼?”是疑惑,还是不信,亦或是责问,这都已经不重要。庄严的声音微微颤抖,嘴唇也不停地哆嗦,手里的缰绳几乎要被她握断。“为什么?”庄翼低下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少爷,您别再硬撑了,翼少爷——不会杀你的。”说话的是旁边的蔡叔。在庄家这么多年的蔡叔,何时跟他成了一伙?
“为什么?”庄严紧咬着嘴唇,眼泪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小翼,蔡叔,为什么背叛我的竟然是你们?你竟然这么恨我吗?”
“严——”庄翼终于抬头,握着缰绳的手同样泛出白色,“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住嘴!”庄严一口鲜血喷在马身,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跨下坐骑也开始摇晃,方才中箭之处流血不断,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黑风,黑风,”庄严抚摸着马儿乌黑的鬃毛,眼里一片怜惜,“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你,真是人不如马,人不如马啊。”她一边大笑,一边弯腰咳嗽。
庄翼眼中射出担忧之色,正要上前察看,冷不防庄严手中一扬,一红色物体朝他面门而至。“公子小心!”众人惊呼着上前要打落暗器,庄翼一时被面前众人堵住视线。只是一瞬,那马上靛蓝的身影已经挥手扬鞭,连人带马,朝八部河冲去。
“严儿——”庄翼惊声高呼,伸手朝她拉去,却只见她微微回首,嘴角含笑,那眼中的幽怨仿佛要透过他的胸腔,刺透他的心。
滚滚八部河边,只留下她一束青丝。
“公子,这个。”那些汉子摘下面巾,把方才接过的暗器递给庄翼,深红的玛瑙戒指,里面刻着她的名字。是他送的吧,那年十岁生日的时候……记忆在脑中打开,他仿佛又看到那个稚气的垂髫小童,蹦蹦跳跳地在他身边唱着童谣。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相别烹乳鸡。今适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坟以瓦。覆以柴。舂黄藜。搤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忘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