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澹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流云本来以为他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跟平常一样出现在面前。仍是清痩苍白的脸,波澜不惊的表情,但精神却不错,眼神恬静温和,看着人的时候却像要把人锁在心里头。
流云从未做过鸡鸣狗盗之事,想想那晚的行径还觉得心虚,望向陆子澹的眼神更是不自然,于是干脆借口离得远了些,抓了从飞在房里打发时间。从飞仍苦口婆心地想要劝说她回山越,流云被他唠叨得烦了,只得跟他说了图章的事,想接口调查而拖延时间。
从飞听说这事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在流云身边已有十余年,从未见过庄家与郑国有过任何来往,甚至连生意上也少有来往,照理说不会与蜀地陆家有何瓜葛。但是想想大兴城里的暗探,却是庄家先人早就安排好的,当年流云接管时还曾为此疑惑过,若不是庄若水生前留下遗命,她早就将暗探撤销了。如此联系起来看,只怕这当中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
两人一商量,决定先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动身回去。从飞很想亲自去探一探书房,被流云阻止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仿佛被人看透一般的感觉,那晚陆子澹出现得蹊跷,大风又对自己起了怀疑,虽然他们没有再提起当晚的事情,但流云知道不管从飞如何小心谨慎,还是逃不出他们的耳目。只好先按兵不动,等过了段时间,大家渐渐放松了戒备再见机行事。
书房那晚后,风雷电对陆子澹的保护更加严密,几乎是寸步不离。流云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他们审视的眼神,这样来了好几回,她越来越觉得别扭。心想着陆子澹反正有他们照管,自己便撒手不管,甚至故意避开他们,省得自己难受。于是换了男装终日与从飞在大兴城里晃荡,从飞名义上是陆家的侍卫,其实一天到晚都跟在流云身边,陆子澹也不曾说过什么,风雷电更不好借题发挥。
在城里看了好些地方,流云终于看中了城郊的一片宅院,原来的主人因为家道中落想变卖了家产到乡下去养老,于是她便以一个很优惠的价格买了下来。园子不大,但修建得别致,小巧玲珑的建筑跟邢城庄府的风格十分类似,流云只一眼就喜欢上了。当然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却是宅院旁一片荒废的铸剑作坊和不远处的大河。自从流云拿到银子那天起就有了要在大兴城里自立的打算,她从小就打理庄家的生意,管理能力勿庸置疑,但究竟开什么店却让她好好诼磨了许久。
以前在邢城,庄家专注于发展商业,几乎所有行业都有射猎,甚至还跟海外的红毛番子有往来。但那是在吴国,侯爷的身份给了她莫大的方便。如今在大兴城,她流云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她是个女子,不管郑国风气如何开放,却少有女子抛头露面的先例,这就注定了在往后的道路中她要遭遇更多不平等的待遇。
客栈酒楼是绝对行不通的,因为这个行业需要广阔的人脉和强大的背景,这里是天子脚下,街上随便抓个人可能就是有品级的大官,酒楼客栈又最是龙蛇混杂,没有当朝大员撑腰,流云可没有那个胆子敢跟安宰相的西岳楼抢生意。又想到办织坊绣楼,但流云对此的了解仅限于欣赏,从小被当成男儿带大的她连绣花针都不知道该怎么拿,更不用说如何购置原料,如何挑选绣工等等具体工作了。最后终于决定开一家铸造作坊。吴国刺天剑庄天下闻名,流云相信大兴城没有哪一家能赶得上三剑师的技术,否则当年李闻持也不会三年千金求剑了。流云对铸剑流程比较熟悉,很老练地找到了几个大兴城小有名气的剑师,靠着当年从三剑师那里听来的皮毛,加上三寸不烂之舌,居然也骗到了不少人才。
如果说流云是个夸夸其谈的狐狸的话,那么从飞就属于老老实实的实干型了。他是三剑师的亲传弟子,光是风箱就拉了一年,自然有其高明之处。流云在背后指挥从飞在伙计面前作演示,把那群人糊弄得掐胡撵须,自己则在高处作莫测高深状,引得众人崇拜不已。奔走一个多月后,一座名叫揽月的剑庄在大兴城里悄悄开张,流云成功地将从飞捆绑在大兴城。
对于自己和从飞的举动,流云并没有刻意向陆子澹隐瞒,事实上,她也很清楚,大兴城里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况且,这也并不是什么大恶不赦的坏事,他也没有立场阻拦或者过问。只是风雷电三个大哥面色不悦,虽然已经很少见面,但每次见她都会阴沉着脸,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流云回到房间以后想来想去,除了新年时他们封过红包外,自己实在不欠他们什么,怎么就对自己摆那么一副臭脸呢。
剑庄刚刚成立,事情特别烦杂,从飞虽然踏实刻苦,却不善于经营,所以很多事情还是得由流云亲自决断。事情一多,再加上风雷电不给她好脸色,流云干脆就不大回梅园,雇了几个下人将城西的宅院一打扫,简简单单就住了进去。
日子到了五月中旬,剑庄渐入轨道,从飞建议流云辞去陆府总管之职,一心一意经营自己事业。流云心知他还介意自己屈就下人身份,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经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唠叨,终于答应了。
回到梅园,刚刚整理了几件行李,大风就黑着张脸敲门进来,板着脸说陆子澹有事找她。流云正好要跟他说辞职的事,便把衣物放进包袱,稍稍整理了下跟着他去书房。一路上大风鼻子里像中了风似的哼个不停,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说什么“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之类的话,听得流云又好气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