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部队行军至一处山村前安营扎寨。大家在树林周围扎好帐篷,身为炊事班长的黄抗日便命令一心要为亲人报仇的毛领子和童大嘴烧火煮饭,叫在那儿吵吵嚷嚷的谢娃娃去溪边洗菜。“你去洗菜。”黄抗日说。
谢娃娃计较道:“班长,干吗要叫我洗菜,而不要他洗菜?”“你干吗不在家里读书?”班长反问一脸女孩气的谢娃娃。谢娃娃女孩子一样地嘟起嘴,凤眼斜睨着班长,不肯动。班长厉声说:“听着,你现在是士兵,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晓得吗,士兵?”“晓得了。”谢娃娃嘟着嘴回答,转身走开了。班长斜视着谢娃娃,见谢娃娃一副斜肩膀,腰下又是圆屁股,那一瞬他真想喝住谢娃娃,把他叫进帐篷,检查一下他的性别。苏豆壳、程眼镜和钩鼻子站在远处,咂着舌,瞧着他们的班长。班长冲他们说:“假如大家都讲价钱,那还能打仗?那还叫军人?”他又命令那个与谢娃娃发生口角的程眼镜说:“你站着干什么?你也去洗菜。快去。”
“明白。”程眼镜马上变得很干脆地答。苏豆壳搓着手,见班长绷着脸,主动问班长:“班长,我干什么?”班长瞧着苏豆壳,苏豆壳是六个新兵里个子最高的,看上去确实像一根豆壳。
“你去劈柴,”班长安排他说,“把那几筒树都砍成一根根柴火。”“是,”苏豆壳也干脆地回答,忙跑去拿斧头。“我干什么?”钩鼻子见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没安排,忙问。班长手一指,“你和苏豆壳一起劈柴。”“遵命。”钩鼻子说,也一脸快乐地跑去寻斧头。田矮子走进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手里捏着那只小银手镯,眼睛根本不望这几个学生兵。他在一个学生兵开的铺上坐下,又躺下,手里继续捏弄着银手镯,银手镯已被他玩弄得泛亮了。“班长,请问你一个问题。”田矮子盯着银手镯说。
黄抗日瞟眼田矮子:“有屁就放。”
田矮子忽然折过身来,满脸思恋地望着黄抗日:“你说这个时候小丽在干什么?”“这和我有什么相干?”田矮子说:“怎么不相干?你是我的班长,就应该关心我。”黄抗日晓得田矮子天生爱胡搅蛮缠,走开了,去指导苏豆壳和钩鼻子劈柴,边抬眼望去溪边洗菜的谢娃娃和程眼镜。天气还较冷,西北风把三月里的暖气都吹跑了。田矮子走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说:“班长,我问你的话,你没回答我。”
黄抗日望眼他:“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事不要去想。”“为什么不可能?”田矮子说,“她答应一定嫁给我,我也发誓一定娶她的。”黄抗日烦田矮子老是对他说这些话:“我真是烦透你了。”田矮子担忧道:“我也晓得你不喜欢听,但我昨夜梦见她跟另一个男人走了,那军人比我高,还是个中尉。班长,你说梦里的事,会是真的吗?”“无聊,”黄抗日说,“你怎么老是想着那个小丽?”“班长,你要我想谁?”田矮子一脸惆怅,“我只能想她啊,我要娶她的。”“神经病。”黄抗日说,再次走开了。江苏人和张排长、和尚,一人手中拎着只麂子,一人手中拎着一捆春笋,大步流星地走来。江苏人脸上有几分骄傲,“我和张排长、和尚去挖春笋,看见一只麂子,我一枪就把麂子打死了。”他说,“快,快弄麂子炒春笋吃。”
黄抗日对走过来看的毛领子和童大嘴说:“你们赶快去烧一大锅水。”毛领子和童大嘴忙转身而去。黄抗日望着江苏人和张排长、和尚,然后把目光掷到麂子上:“好久没吃肉了。”张排长说:“麂子肉最好吃,我爷爷住在山边上,爷爷喜欢打猎,经常能打到麂子。”
黄抗日点头:“麂子肉是好吃,我们老家的山上也经常有这类动物。”江苏人问和尚:“和尚,你今天是不是准备开荤?”和尚笑,张排长替和尚回答:“和尚只不破色,其他都被他破了。”水烧开后,黄抗日便把麂子丢进锅里烫,烫了会儿,拿起菜刀刮毛,毛很难刮,也许是烫的火候不够,刮了很一气才刮掉一半。江苏人见黄抗日累了,接过菜刀,也狠劲刮着麂子毛。他刮了气,张排长也把驳壳枪解下,放到椅子上,走上来刮麂子毛。几个大男人恶狠狠地弄着,却笨手笨脚的。
毛领子和童大嘴看见张排长的驳壳枪,毛领子对童大嘴瞥一眼,两人走上去,拿起张排长的驳壳枪打量,毛领子拔出驳壳枪,乌亮的驳壳枪让他十分喜爱。他说:
“这是驳壳枪。”
童大嘴抢过驳壳枪看,毛领子又把驳壳枪夺过来,这时谢娃娃和程眼镜各拎着一大筐菜走来,毛领子举着驳壳枪对他俩说:“站住。”边用驳壳枪指着谢娃娃。
江苏人回头看见了,马上喝道:“放下枪,枪只能对准敌人。”毛领子忙把枪放下。谢娃娃和程眼镜也走过来摸枪,也不知是谁打开了保险栓,程眼镜一勾扳机,叭,一颗子弹从枪管里射出来,从毛领子的鼻子前飞过去,打在树上。毛领子脸都吓白了。张排长回头瞪了眼谢娃娃和锃眼镜,把驳壳枪插进枪套:“找死啊——”
孔老二跑来,毛领子和童大嘴看见他,都敬军礼说:“长官好。”孔老二摆下手,示意两个小兵免礼,大声问:“谁打枪?”江苏人指一眼谢娃娃和程眼镜说:“他们玩张排长的枪,枪走火。”孔老二问:“没伤着人吧?”张排长边剁麂子边答:“只差一点点。”
孔老二走近看张排长剁麂子,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娘的,好久没吃过麂子肉了,”他望眼黄抗日,“要多放点干辣椒,要辣,辣,连长才喜欢吃。”
黄抗日说:“遵命,孔副连长。”孔老二把毛领子赶开,亲自蹲在灶前烧火,边说:“我小时候,我娘做饭就是我烧火。我娘总是命令我说‘你去烧火’,我就蹲在灶前烧火。”他果然把火烧得很旺。
这时天都黑了,灯光使一张张饥饿的脸红彤彤的。不一会儿,麂子肉的香味便从锅子里飘浮上来,让大家闻着都想流口水。黄抗日放了把干辣椒进去,肉香里就充斥着呛人的辣椒气味,把江苏人和和尚都“辣”开了。孔老二笑,搓着油腻腻的手说:“我胃口大开了。”
田矮子寻着肉香味飘飘然地走来了,说:“太好了,可以开荤了。”江苏人睃眼田矮子,“没你的份,你走开。”田矮子的眼球鼓了起来,“刘排长,我没得罪你吧?”江苏人不屑道:“你还不配得罪我。”田矮子说:“刘排长,你这是当众抹我的相啊,我再傻再呆,也是个男人,怎么就不配得罪你?你也太瞧我不来了。”江苏人说:“你走开。”说毕,江苏人把田矮子推开了。和尚说:“和气点,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
“无功不受禄,干活的时候他鬼影子都不见,”江苏人看不起田矮子,“吃肉的时候他跑来了,我今天就要治治他身上的懒劲。”
田矮子问江苏人:“我们还是兄弟吗?”江苏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是不是兄弟都无所谓。”田矮子被江苏人抢白得脸都红了,愤然走开,人消失在夜色中了。孔老二说:“你过了啊,都是一个连里的兄弟。”江苏人说:“我和张排长提着麂子来时,他还在这里,一眨眼人就溜了,怕我们要他干活,现在又要来吃肉,不整下他,那还得了!”龙连长被和尚叫来了,他是四连的最高长官,当然可以在菜做熟后来。他一坐下,拿起筷子,尝了口,赞不绝口道:“不错啊,谁炒的?味道好得很!”江苏人说:“还有谁,炊事班炒的,我们只是打下手。”龙连长高兴了:“好啊,黄抗日,你锻炼出来了。一开始你炒菜,同煮猪潲样,哪吃得?所以我说,人还是要磨炼,一磨炼就出来了。”和尚嘴也馋,拿起筷子,夹了块麂子肉塞进嘴里,嚼着。孔老二说:“和尚破荤了。”
和尚答:“罪孽罪孽,我这和尚,早不是和尚了。”江苏人问:“和尚,麂子肉好吃吗?”和尚嘿嘿嘿笑,又夹块麂子肉,吃着,看眼江苏人和龙连长,嘴角流出了肉油。龙连长叫和尚在一二五师的军衔:“上尉,看来你这和尚,当到头了。”黄抗日吃了几坨麂子肉,见他的炊事兵都退到了另一个帐篷里,在那个帐本里流口水。他立即装了一大碗春笋炒麂子肉,端给他的炊事兵尝。“太好吃了,真的好吃,”程眼镜说,“麂子肉,我要赞美你,你滋润了我们。”钩鼻子大笑:“程眼镜,你作诗了?你是不是将来想当诗人。”“是想当,”程眼镜说,一脸自信和向往的神色,脸上就呈现几分少年诗人的气质,“我想当普希金那样的诗人。‘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多好的诗啊。我非常崇拜普希金。我一定要成为普希金那样的大诗人。”
钩鼻子在程眼镜背诗时,目光都飘浮起来。他附和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是写得好。这个普希金是哪里的?”“俄国的,”程眼镜说,“普希金是俄国最了不起的诗人,可惜年轻轻的便失去了生命。”
一旁的苏豆壳问:“怎么呢?”程眼镜说:“为了一个不值得他爱的女人,于决斗中被情敌杀死了。”钩鼻子感叹说:“多可惜啊。”
苏豆壳大声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他忘记了下文,偏过脸来问程眼镜,“下面是什么?”
程眼镜把口中麂子肉吞下,答:“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毛领子吃了几口春笋炒麂子肉后,也称赞道:“‘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这诗写得好。痛苦是暂时的,希望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我们。”
童大嘴辣得只吸气,边说“太辣了”,边背诵毛领子没背下去的诗句道:“‘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他望着程眼镜:“这首诗我也会背。”
毛领子睃眼童大嘴:“童大嘴,你也想当诗人?”童大嘴摇头:“本人没这个才情,只是碰巧喜欢外国抒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