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宁不知何时,已站在父王身旁,赞道:“‘汉川烟雨’!这种法术一旦施展开来,任是神仙妖魔,也是难以看清施术者此身何在。汉水神女司职水神,果然是善用水系之妙!不知大伯父以为然否?”
我心里立时警觉起来,不由得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总觉他今日每一句言语之间,都是大有深意。寒意突生,我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转头看了一眼父王。
父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脸上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说道:“是么?”
夜光双足一顿,身形曼妙,有如杨柳迎风轻摆一般,也飞上了半空之中。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却见夜光双手箕张,中指相抵,眉心间白雾陡生,凸现出一颗米粒大小的莹白圆珠!
她双手突然一合,眉心那颗白珠突然光芒大盛,白光有如利剑一般,直剌入云雾之中。远远只见一条白色光带左冲右突,瞬间便将白雾划得支离破碎!
只听汉水神女娇叱一声,反手擎出她的随身法宝“芷兰剌”,翠色闪动,疾剌过来!
夜光双眉一轩,反向她迎了过去!二女相遇,更是互不相让,当即斗在一起。
两人俱是水族神女,各怀忌惮,自是用尽浑身解数,定要分个胜败出来。
两人容色皆美,衣饰也甚是讲究,此时空中相斗,衣袂飘飘,凌风御波,当真姿态优美无伦,直看得一众人等如醉如痴。
忽听宵明“啊”地一声大叫,身子犹如断线风筝一般,斜斜向后飞出,终于蓬然一声,跌落尘埃。虽不至于摔得鬓乱钗横,但那副模样也是甚为狼狈。
夜光衣袖一敛,降落在地,淡淡道:“承让。”也不再看满面怨毒的汉水神女一眼,转身便走。
忽听宵明娇喝道:“你这贱人!哪里走?”原是倒在地上的身子忽地坐起,手腕一扬,原是侍立一旁的那名紫衣婢女居然临空飞起,化作一抹紫色光影,疾奔夜光背心而去!
那紫光在空中蓬然散开,原来是一朵碗口大小的紫色芙蕖,与平常花朵所不同的,是这朵芙蕖的花瓣十分尖削,随着在空中飞速地旋转,闪动着紫色的磷光,一看便知是一件极为歹毒的法宝。
夜光本来隔宵明极近,事起仓猝,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那朵紫芙蕖便要击中她的背心要害!她彩袖一挥,背后忽生白雾,隐隐可见背心处竟然闪现出一颗硕大的莹白圆珠!
西海龙王吓得龙脸变色,叫道:“不可伤人!”
众人惊叫声中,忽见空中青光一闪,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物,“当”地一声,与那紫光击个正着!那朵紫芙蕖竟似不胜其力,反在空中一转,斜斜向旁飞去。那道青光紧随其后,逼得紫芙蕖飞舞不定。末了竟以那朵紫芙蕖为中心,划出一道极圆的青色弧线。
整道弧线瞬间发出青光,齐刷刷投到中间那朵紫芙蕖上!只听宵明惨叫一声:“不要!”
青光停驻在半空之中,只是不断晃动,却不再兀然下击。众人这才看得清楚,原来竟是一柄精巧的短剑,那道青光便是这柄短剑发出的光芒。
只听哗然一声轻响,那朵芙蕖再也抵挡不住剑光,颓然软倒,片片花瓣刹那间飘散开去,竟还有几滴鲜血洒落。宵明伏倒在地,尖叫道:“紫姑!”
而那柄短剑却嗖地一声,失去了踪迹。
西海龙王这才轻舒一口气,但仍不满地望了南海龙王一眼,显然是怪他带了这汉水神女过来,险些伤了东海龙王的爱姬,酿成大祸。
夜光背后白雾散去,那颗圆珠也消失不见。她转过身来,柳眉倒竖,眼中火花闪溅,喝道:“宵明!你心地狠毒,竟致于斯么?”
纤手蓦然挥处,只听铮然一声,清如凤吟!众人精神大震,眼前一亮,却见夜光已拔出了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剑!
剑身长约三尺,却只有两指宽度。通体青莹,锋刃轻薄。剑光闪动之间,便如是潋滟轻漾的一泓秋水。可那剑光又是如此的柔和,仿佛是最细密光亮的一匹青色锦缎。
然而剑光流转之间,却似乎隐隐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无穷力量。让人对这一柄秀丽轻巧、柔和似水的长剑,不由得不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只听北海龙王“咦”了一声,道:“这剑光,好生熟悉,倒与方才那柄短剑的剑光颇为相似,莫非方才是夜光自己放了飞剑不成?方才……方才……”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龙头,却没有再说下去。
我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到此时几乎跳出腔子来。
不错,方才发出飞剑救人的,正是我这端端正正坐于东海龙王身侧、温良婉柔的东海十七龙女。
而那柄来去如飞的短剑,此时正稳稳藏匿于我的袖中。
宵明手捧紫芙蕖的残片,手指微微发颤,脸色铁青,看样子当真是心痛如绞。她猛地抬起头来,叫道:“贱人!你抢走我的爱郎,夺占我的水府,现在你又杀死了我的爱婢紫姑!你……你当真要将我赶尽杀绝么?”
夜光面寒如水,冷冷道:“我何时抢了你的爱郎?那姓郑的书生,早就化作飞灰腐土啦,你还记了这么多年!你的水府我早就还给你了,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有回过汉水,又怎么谈得上是夺占你的水府?至于你的爱婢,”她眸光一寒,道:“你与她合谋害我,死有余辜!”
南海龙王搔了搔头,叫道:“神女,你跟夜光夫人说些什么?孤怎么都听不懂?”
宵明抛开手中残花,霍然站了起来,戟指一指夜光,喝道:“好!好!今日当着水族众人之面,你我多年恩怨,也该说个清清楚楚!”
“当初,你我同受天帝册封神女,居于汉水之滨。你那时的名字,也不叫什么夜光,而叫做烛光。”殿内一片惊叹之声,夜光却是屹立不动,面无表情。
大殿之中,唯有宵明愤激的声音在不断回荡:“那一日,我们从水中出来,在汉水岸边散步嬉戏。因天色已晚,人烟稀少,便没有隐起我们的身形,谁知却被一个凡人的书生所见。他追了上来,叫住了我们……”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时光沧桑,其实已记不清经过了多少朝代的更替,也记不起那些平淡悠然的岁月往事,却始终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书生。在沉郁的暮色里,他年轻的脸庞真如一块上好的白玉,天然放出温润柔和的光芒。他的眸中充满了惊讶、迷恋、沉醉的神情,如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了千万年来寂寞孤独的神女心底。
“二位姑娘,你们如此美貌,该不会是天上下凡的仙子罢?”“姑娘,小生愿以半生寿元,换得你半步停留。”“姑娘、姑娘……”一声声,如灼热的油,滴在枯竭已久的心田上,缓缓的、缓缓地渗进去,却灼焦了那最娇嫩的一块。
最后他只唤一位姑娘,就是烛光。
宵明与烛光,一起居于汉水太久太久。汉水神女这个职司枯燥单调,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去做。她们是天帝那花团锦簇的治理方略中,所点缀的若有若无的花纹,以冰清玉洁的神女形象,来满足世人对天庭所有美好的想象,却过着被世人所尊崇然而却冷寂的生活。即便是偶然行于水滨的惊鸿一瞥,都令世人为之传颂不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然而这名叫郑交甫的少年,却是第一个执着求思的人。那一刻,宵明打定主意,要他。天庭震怒,甚至是去除仙藉也好,不管如何,她要他。
然而……
宵明的声音尖利凄冷:“什么解佩相赠?你这贱人!你抢走了他送给我的玉佩,你冒充我在水府与他相会,取回了我赠给他的明珠,后来他再也不肯见我……我再也没有找到过他……”
夜光宝剑一挥,剑气如虹,直追宵明而去,显见得是动了真怒。宵明吓得脸色惨白,也顾不得哭诉下去,当下一按殿面,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剑光如影随形,只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追一逃,整座大殿衣带风生,我们只看得眼花缭乱。
宵明追得急了,只得回身一拂翠袖,袖底飞出两根长长的丝带,灵蛇般矫然缠上剑身,想要挡上一挡。
夜光哪里放在眼中,当空宝剑一挥,只听“唰”地一声轻响,两条丝带应声断成六截,飘然落在地上。夜光冷笑一声,叱道:“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宵明大惊,一边在空中尽力奔逃,一边大叫道:“南海龙王!西海太子!你当真是见死不救么?”
南海龙王急得站起身来,但回头见父王微笑不语,只得又坐了下来。
夜光一咬银牙,手中剑光幻出满天光影,眼看便要将宵明笼于剑影之下!敖宁突然将手掌拍了一拍!
忽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却见二女之间,突然插进了一个身着灰衣的老人。他身子一侧,已将宵明挡在身后,面带微笑,迎向夜光如疾电般飞来的一剑!电光火石的瞬间,却见他逢灰白色宽袖之中,伸出两根苍虬交结的手指,顷刻间化为坚硬铁石,当啷一声合上,竟然生生夹住了夜光的剑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