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了三哥一眼,只见他面色阴沉下去,又道:“但寻回父王之后,十七自然是要将龙位权力还归父王驾前,也不会以皇嗣自居。”
三哥面上露出诧异之色,忍不住问道:“那你待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想必除三哥之外,朝中也定有其他人等对十七不服,究其原因,必然是因为十七年龄尚小,资历浅薄之故。不被众臣认可的龙王,做来又有个什么趣味?东海尚且不服,遑论其他三海。所以今日当着众人之面,十七敢与三哥作赌,三年之内,若十七不能名扬三界,令水族咸服,则皇嗣之位,终身不敢与三哥相争!”
三哥眼睛一亮,问道:“此话当真?”
我抬手一拂,一道水箭自指间疾射而出,“铮”地一声,正好击中十步开外一位宫女头上玉钗!玉钗应声碎成两截,落到了沙地之上。那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虽是不敢作声,但全身却忍不住微微发抖。
我脸色一变,冷冷说道:“十七若违此誓,当如此钗!至于三哥你么,自然也是一样。”
此言方毕,我从眼角余光,已是看见负相他们与十长老都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轻松了许多。突然之间,想起他们的种种作法,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眼见得四哥扶着三哥一边臂膀,正要离开此地,不由得脱口叫道:“且慢!”
三哥身子一震,缓缓转过声来,凶狠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然而在那强行装出的一副凶恶的面目下,我却看到了一种悄悄滋生的无名畏惧之情。
我只作不见,正色道:“十位长老,众位重臣,我记得龙族有族规十条,法度极是森严,一向为我龙族立国之本。十七年幼不知律法,委实比不上诸位德高望重,故在此颇想请教,不知龙族中人私下修炼魔功,可又是什么罪过?”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是大变,而三哥更是呆若木鸡。
不错,方才三哥使出的那“修罗焰刀”,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残忍,明眼人一见便知,那决不是我龙宫世代相传的法诀,而正是魔界功法的重要特征。三界之中,以魔界因其阴狠毒辣最令人不耻,神界中人一向耻与其交往,而堂堂东海龙子竟学会了魔界****,可是长老及众臣们明明看在眼里,却是装聋作哑,无一人出声质问,这不能不使我心中暗暗愤然不平。
众长老重臣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大长老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论律……论律……”
我看着他那张宛若童子之面的老脸,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厌恶之情:“大长老,龙族律法,一向便由十长老执掌,为的是长老们身份超然,又置身于朝局之外,故此执法更为公正严明,少有阻碍。而你既身为大长老,更是要以身作则,堪为众人表率,才不辜负父王长期以来的倚重之恩。可是如今我察问律令内容之时,大长老你却是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莫非是长年养尊处优,竟连长老们应尽的本分都忘记了么?”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我按捺不住,语气之间,更是加重了几分。
大长老脸色一变,再也站不下去,当即一屈双膝,跪落尘沙:“是老夫胡涂了。启禀公主,《龙律》第四条上已经明言,身为龙族中人,当要洁身自好,不得与异界有染,不得干涉异界事务,更不得修习异界法术功力。违此律者,当刮鳞抽筋,逐出龙族,以儆后效!”
三哥听到“刮鳞抽筋,逐出龙族”八个字时,更是脸如土色,几乎便要站立不稳。
其余人等,也是惊惧交加。负相等人更是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反是那乌云迹昂首跪下,大声道:“公主殿下,下官有本要奏!”
我皱了皱眉头,道:“你说。”
乌云迹毫无畏惧之色,说道:“公主殿下此言,当是针对三殿下而发。但三殿下虽使出了修罗焰刀,却并非是从魔界修习而来。”
我不动声色,淡淡道:“说下去。”
乌云迹道:“当年为臣尚是龙王陛下宫中的司书侍僮,正好知晓这修罗焰刀之事。此刀法虽来自于魔界,但刀功图本却是陛下带回宫中的啊!”众人大哗,只听乌云迹又道:“当初陛下将此图本带回宫中之时,曾与一神秘人物相处甚久,这图本也正是那人所赠。下官也曾大为不解,并斗胆问过陛下,既然龙族早有律规,为何还要将此魔界图本带回宫中?”
他脸上露出钦佩之色,接下去道:“陛下当时笑着说道,孤身为神龙,承西天佛法修道,根本就不用修习这魔界功法来增进自身修为。但无论神仙妖魔诸流,俱是天生天养之生物,既然存在于三界之中,自然也有他存在的道理。我们神仙佛道追求长生和永恒,妖魔也不例外。只不过它们追求此目标的途径和方式,虽与我们大相径庭,但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孤因为机缘巧合,竟得到了这魔界图本,便是想好好研究一番,看看妖魔之道与我们神仙正道,究竟有什么大的不同?”
我听在耳中,不禁暗暗苦笑,但却油然而生一种骄傲之情。也只有我那胆大妄为的父王,才敢有这种冒天下之大韪的想法吧?
再看群臣神色,也是惊异莫名,但慑于父王昔日之威,竟无一人敢多出一言。
乌云迹说道:“故此说三殿下虽然私下修习修罗焰刀,但并非与魔界交往得来,而是取自于陛下之处。既然龙王陛下他都在翻阅修罗焰刀的图本,试图找出妖魔修道之秘,焉知三殿下修习此法不是出于同样想法?为臣以为,若就此判定三殿下触犯龙律,似有欠妥当。况且龙族乃是天生贵胄,空性清明,又岂会被区区一套魔界功法所迷惑?公主殿下似乎多虑了一些。”
四哥闻言,连忙说道:“乌待诏所言极是,还望十七公主详加斟酌。”
三哥那个谋士鱼行文也在一旁,此时上前跪下,对我说道:“启禀公主,其实我们三殿下生性嫉恶如仇,对魔界种种肆虐之事更是恨入骨髓。镇守极地之时,三殿下也曾与魔界中人交手过几次,但苦于魔功诡异难测,难觑其秘,故此一直耿耿于心。不想他为了击败妖魔,竟然私自研习修罗焰刀,个中苦心,亦可见一斑。此事虽然略略违律,但此心此情可悯,十七公主乃是明理之人,对自家兄长的心性品行又岂能不知?还望体恤我家三殿下的难处,法外施恩。”
冉横行望了一眼负相,负相无可推托,硬着头皮道:“正是。三殿下人品贵重,料来不会有那样悖逆之举。”
我看了一眼那作出清高崖岸之状的乌云迹,不禁暗中咬了咬牙。这乌云迹只是个直性之人,但思维太过简单,又有些文人自大的毛病,往往便是被人当作炮仗推了出来。
他这一番话虽然过于牵强,但将父王牵扯进来,却不得不叫我有所忌惮。况且我心中此时已是雪亮:这批长老重臣先前虽是盼我打败三哥,暂摄皇嗣之位,主要还是因为惧怕三哥性情暴虐,继位后一味胡来,他们钳制不住。当时另几位哥哥偏偏躲的躲,晕的晕,一时又不能出头与三哥相争,无奈之下,才有荐我为嗣之举。其实心中并不指望我这个小小公主真的就执掌东海,此时明知三哥违律,却还一味遮掩,莫非……
我一个激灵,却见四哥暗暗给冉横行递了个眼色。
当下心头念头急转,淡淡道:“嗯,听众大人此言,都还有几分道理。不过逐芬芳而驱恶臭,亲贤臣而远小人之举,方是君子所为。三哥纵然起意甚良,但也不能失了分寸,虽说是研习魔界功法,但若自身修为不够,难以保持灵台清明,说不定反被魔功啮主,那时闯下大祸,也是悔之晚矣。”
众人神色一松,我又加了一句:“来人,将三哥囚于海渊深处的思悟阁,交由十长老看管。三哥正好也可面壁思过,及早得悟。两个月后,再由冉兵卫你带人去接三殿下回宫罢。”
冉横行与四哥面面相觑,大长老无奈地望了一眼负相,其余长老面露诧异之色。唯有鱼行文口角噙笑,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何事。我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他们顿时都低下了头,想必也知道我不会再让步下去。
我顿了一顿,突然笑了一笑,满面冷霜瞬间化去,说道:“不管未来如何,今日十七已是成为东海皇嗣,更是我四海分封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嗣,诸位臣下莫非就没有祝贺之意么?”
众人怔了一怔,终于在沙地上叩下首去:“恭喜十七公主荣登皇嗣!千秋万代,荣光四海。”